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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我抓住他的肩膀,泪如雨下,“带我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哪怕让我跟你一起去死,也请你带我走……”
“别说傻话了。”
“不,墨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努力将你从我的生活中抹去,每次差点成功,最后还是发现我不能没有你,离开你,我会死的!”
“考儿听我说,我是个男人,虽然算不上是好男人,但为人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你现在是他的人,如果我带你走,那我成什么了?何况医生说我只能活一年了,一年后呢,你怎么办?跟我一起死吗?不,考儿,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好好活着,为你自己活,也是为我活……”
“不!”我扑进他的怀里,紧抱着他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墨池,我不信医生的话,他是吓唬你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应该知道的,墨池!……”
“考儿!”他也动情了,搂紧我。
这就是我们拿命去搏的爱情啊,即使卑微到尘埃里,上天也丝毫不眷顾我们,哪怕是把我们扔到荒无人烟的旷野,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他怀里,也好啊。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比他的怀抱更温暖,他的气息、他的心跳都会是我最好的祭奠。然而,我忽略了,我们不是在旷野,我们是在西雅图祁树礼的豪宅,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就在我们身后……
“你们在干——什——么!”
耿墨池进医院的事,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是他的助理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祁树礼大骂耿墨池的时候,完全没把他当个病人,他的心脏不能受一点点的刺激,当时脸就白了。我哭着哀求祁树礼别再骂他,结果被扇了一巴掌,到现在我的半边脸都是肿的。
祁树礼指着耿墨池的鼻子,眼底腾起的火焰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焚成灰烬,“你真不是个东西,我这么宽容地接纳你,让你做她的老师,结果你还是让我失望,你不就是要死了吗?死就死啊,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叫我去死,我也可以,枉我把你当君子!既然要死就安静地去死,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不清!明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你,还跑来纠缠,你想干什么?想要她跟你去死吗?她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梦想我会成全你们!……”
这些话从祁树礼的嘴里骂出来,非常刺耳,我都受不了,何况耿墨池。他竟然没有反驳,黯然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祁树礼还追到门口冲他吼:“别再进我家的门,别让我在西雅图看到你,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接下来的事我就很模糊了,脑子里一直在轰鸣,直到晚上耿墨池的助理给我打电话,我才醒过神,忙不迭地赶到西雅图市中心的医院。
耿墨池还在昏迷。
我在重症监护室外见到了他的助理,很年轻精干,他跟我说耿先生是下午送进医院的,傍晚醒了一会儿,一直叫我的名字。助理在他的手机上找到我的号码,这才打电话告诉我。
“他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得送回日本。”
“回日本?”
“是的,那里有他的特护医生,了解他的病情。”
“什么时候走?”
“等他病情稍微稳定一点。”
我一直趴在特护室的玻璃窗上看他,鼻腔中插着氧气管子,连呼吸都要借助机器。“对不起!”我在心里请求他的原谅,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耿墨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我伏在他的床边,他不能说话,只能无助地看着我,抖抖索索地伸手抚摸我红肿的脸。我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我告诉他,我决定离开祁树礼,要陪他到最后。他叹口气,直摇头。我一直守到半夜,等他睡去后才回家。
祁树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我上楼。
“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医生。”他在我背后说。我站在楼梯上冷冷地回头,“算了吧,都结束了,我过两天就走,跟他一起去日本。”
“你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是你毁了这一切,本来我是想跟你一起生活下去的,看样子不行了,请尊重我的选择,也请尊重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我就上楼睡去了,没有睡主卧,而是睡在客房。怀中抱着的,仍然是那盒破碎的烟头。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温度给他生命的热度,哪怕是把自己的心跳借给他都可以,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够留住他离去的脚步!
早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祁树礼坐在床边。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投进来,反而使他背光的脸愈加黑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怀中的首饰盒。我生怕他又抢了去,紧紧地抱在怀里。
“起床吧,我带你去看医生,你的手好像感染了。”他轻声说。
手感染了?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吓一跳,整个右手都肿了,指头发黑,破了皮的地方亦开始化脓。之前一直忽略,到现在才感觉锥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祁树礼疲惫无助地看着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知道。”
“我没有怪你,你没有错,因为我知道你爱我,爱没有错!而我爱他,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接受你的爱,从而让你陷到现在难以自拔,就像我自己也难以自拔一样,所以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值得你再牺牲,我也不会再牺牲自己,勉强跟你在一起……”
“不,不,考儿……”他又叫我“考儿”了,很显然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决然,“我说了是我不好,我可以改,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不离开我,考儿!考儿你不能离开我!”
祁树礼紧张地起身坐到床沿,抚摩我的脸,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光看着我,他跟我说了很多话,试图挽回,可是我决心已定,他说得越多我越觉得这个错误该结束了,我不能害他一辈子!
我一个人去医院包扎完后,回到家就直接收拾行李,右手不能动,只能靠左手。几件衣服往箱子里一塞,抱着那盒烟头就准备下楼。祁树礼站在楼梯口,在说尽了挽留恳求的话后他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他看着我,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你要想清楚了,出这个门容易,再进来就难了。”
“我饿死在外面也不会再进来。”
“他不会带你去日本的。”
“凭什么这么说?”
“我了解他,如果他带你走,就会将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带我走,也无所谓,我一个人能生活。”
“你靠什么生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暂时住在朋友那里,我会找工作……”
“那就祝你好运了!”
祁树礼真是料事如神,耿墨池果然不带我走,趁我忙着搬家的当口径直回了日本。临行前发给我一个短信:别再跟他怄气,回去吧。
我失魂落魄地赶到医院,正好碰见他的助理在结算医药费,他交给我一串船屋的钥匙,说是耿墨池交代的,要我帮着照看。
“他还回来吗?”我问助理。
“应该会,如果他身体恢复得好的话。”
“哦,那就好,我等他就是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我不用去挤Monica的公寓了,她男朋友经常出入公寓,我住在那里实在不方便。我随即将行李搬到了湖边的船屋。里面很整洁,显然每天都有人打扫,耿墨池是不会打扫的,可能是请的钟点工。船屋分上下两层,楼下是会客和用餐的地方,楼上则是卧室和书房。我只来过一次,没有到过楼上。
好大的一间卧室!占了半层,房间铺着厚厚的拉毛地毯,一边墙全是落地窗,正对着湖面,晚上欣赏湖岸的灯火阑珊肯定是美不胜收。耿墨池这人我再了解不过,他对生活的要求很高,这一点到哪儿都不变,瞧瞧这满目奢华,更衣室内偌大的衣橱里挂满了新装,有的连标签都还在,哪里像破产的样子,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大傻瓜才信他的话。我本来想打电话叫Monica和英珠也来参观,但一想耿墨池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又有洁癖,Monica还好,英珠那个疯丫头过来不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才怪,耿墨池回来只怕会扒了我的皮。
晚饭我弄了中西合璧的什锦饭吃,就是将从超市买来的火腿啊蘑菇什么的搅在一起炒,不用单独弄菜了,美味又方便。我一边吃一边望着餐厅窗户外的灯火港湾,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刚吃完,蘑菇还在喉咙里,客厅的电话响了,吓我一跳,谁会来电话?
“你在干什么?”是他的声音。
“吃……吃饭啊。”
“在我的屋子里弄饭?”
“……是的。”
“我杀了你!”
天哪,这像个病人说的话吗?前几天他还在特护室的……
“你小心点就是,把房子弄乱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他在电话那边叫嚣着,虽然声音还是很虚弱的样子,可是仍然感觉凶神恶煞。他对我一直鲜少有温情,即使偶尔温存,也多半是我要死不活的时候,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你在那边怎么样?”这是我最担心的。
“暂时死不了,你还可以被我折磨一阵。”
一听这话我鼻子就发酸,声音也变得哽咽,“墨池,你要多保重,无论如何要回来,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我怎么交得起这租船费。”
“死丫头!”
……
刚过了九月,西雅图又开始了它漫长的雨季。因为太平洋暖流的影响,这里的冬天并不冷,很少下雪,而是彻日彻夜的阴雨不绝。“一年下九个月的雨。”这是《西雅图不眠夜》中的经典对白。事实上,从九月开始,直到第二年四月,整个西雅图地区都会弥漫着绵绵阴雨。从祁树礼豪宅搬出来后那些阴雨的早晨,我每天站在路边等公共汽车时,看着公车穿过雨水和白色的雾气,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向自己慢慢地开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难怪每年西雅图自杀的人数总是居高不下,也有很多人患忧郁症,这跟阴霾的天气多少是有点关系的,这样的坏天气难免让人心情郁闷。这不,已经半个多月了,淅淅沥沥的细雨不大,却足够把没遮护的你浇透,而且没有一点儿停下来的迹象,给每天上下班的人带来诸多不便。每到这样的雨天,在西雅图的街头总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伞,街头巷尾的绿树像被洗过般,格外地显出它们的青绿,西雅图是座被森林和湖泊环绕的城市,除去公路和停车场,几乎没有裸露的地面,到处都是树木蓊郁,草地青葱,甚至飘来飘去的雨、轻轻掠过的风,都带着青绿的颜色,这是西雅图迷人的魅力所在,是别处难以见到的独特风光。
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闲情逸致来领略西雅图的风情了,生存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祁树礼在我搬出来后迅速冻结了我账户上的存款,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你账户上的钱冻结了,需要的话,来找我!”
我立即以一口蹩脚的英文还击他:"Thanks,I don't need it now.But,if I starve to death in the street,please tidy my body away and get a good rest in the heaven,OK?(谢谢,暂时还不需要,但如果我饿死街头了,您看在同胞的分上还是要给我收尸的,让我魂归故土,好吗?)"
“OK!”祁树礼爽快地答应了。
我会去找他吗?我有手有脚,哪怕是到咖啡店端咖啡,也不会饿死!我马上着手找工作,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也只能到咖啡店端咖啡。来西雅图两年,衣食无忧,从来没研究过美元的价值,这下好了,我贱卖自己的劳动就为了换那活命的美元。我查了一下账户,四个户头冻结了三个,仅剩的一个只有两千多美元,显然祁树礼还没有将我赶尽杀绝,留了点余地,起码这些钱在我找到工作前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没出去找工作,收钱的却上门了,耿墨池的船屋房租到期了,这家伙怎么不早说!收钱的鬼佬是个黑人,人高马大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让人不由得想起好莱坞恐怖大片里的怪兽。但他很友善,跟我说耿先生当时预交了三个月的费用,他问我这次预备交多久的,我说先交一个月吧,黑人大哥报出数字:“一千八百美元。”
我的腿一阵哆嗦,差点就栽到湖里去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去了,只得乖乖地回屋取了一千八百美元给那长着一脸大胡子的鬼佬。那钱是我刚从银行提出来的,还没在手里焐热呢!我赶紧回屋翻开皮夹数了数,仅剩不到四百美元了,真是要命,天天吃面包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一个月,西雅图是很富有的城市,消费水准很高的。
没办法,当务之急就是出去找工作!
还算顺利,我在市区一间规模不小的咖啡店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旁边有好几栋写字楼。老板是个台湾人,大肚腩,人挺和气的,给我按小时计酬。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时候我哪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西雅图到处都有咖啡店,西雅图人也以喝咖啡而著名。这是雨季为西雅图带来的生活习惯,灰色的阴云下,满街的水汽中,一路行来,浑身都是摆脱不掉的潮湿,这个时候若走进一家路边的咖啡馆,屋子里腾腾的热气和温暖的灯光必会让你暂时忘却浑身的疲劳,变得惬意舒适起来,脑中也飘过一些不可言喻的情绪,有时是感动的,有时竟是愁苦的,都让人留恋不已。
我上班的这家咖啡店生意非常好,每天早晨,很多在楼里上班的人都会涌到这里,我跟店里其他的伙计一样,穿着白衬衣、黑裤子,挂着墨绿色的大围裙,在闪亮的银色咖啡壶之间穿梭,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回到家累到连话都不会说。要养活自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板一家人都在咖啡店里帮忙,他妹妹跟我差不多年纪,叫珍妮,第一天下班时问我住哪里,我说住湖边的船屋,她立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在湖区住船屋或游艇的人非富即贵,她大概无法想象住着豪华船屋的我却去她家的咖啡店来打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