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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暴雨,豆大的水珠砸落芭蕉,噼啪脆响。胤曦受了热,一宿未眠,晨起素兮煮了药膳,汤膳中稍有苦味,胤曦不肯吃,吃半口鼓出半口,躁得暮秋跺脚。
傍晚时候惠妃来枕霞阁闲坐,说:“胤褆幼时也不肯吃药,后面我想了个法子,将药水放入洗澡水中给他泡澡,还挺管用处。”暮秋闻及,欢喜道:“奴婢这就去煮浴汤。”
果然用药水给胤曦泡了两回澡后,病症便渐渐消失了。
从此,但凡胤曦有个头痛脑热的小毛病,蓅烟总会让暮秋去请惠妃拿主意。惠妃待胤曦没有歹心,便也从不推辞,给蓅烟各种小偏方及育养经验。蓅烟一与惠妃走近,胤褆与胤曦也跟着时常在一起玩,胤褆待这个小妹妹甚好,也知道心疼。
有一次,胤褆带着胤曦坐在地毯上玩“扮家家”,成套小银酒具、小瓷茶具,及锡制的小火锅、小碗摊开满地,为了让他们尽兴,蓅烟特地让厨房拿了些真的豆子、萝卜之类的蔬菜给他们闹着玩。两个小家伙在底下扮家家,惠妃与蓅烟、马答应就坐在炕上闲聊,做些刺绣的活计。惠妃没读多少书,在家时专门请嬷嬷教过女红,入宫后许多贴身的物件都是自己亲自裁剪,胤褆穿的鞋袜、寝衣之类,大多是惠妃亲手做的。而马答应无论读书还是女红都颇为厉害,她是汉女,养在深闺中与兄弟读过许多诗词,又在母亲的指点下做过诸多式样的袍子,所以马答应要比惠妃技艺精湛。
但马答应为人谦卑,从不在人前出头,所以惠妃一直很轻视马答应。
惠妃教蓅烟如何搭配布料上绣花的颜色,马答应在旁默然垂立,从不说话。蓅烟忽道:“上回马答应同我说,葱绿要配桃红才好看呢。”惠妃杏眼微瞪,将马答应上下打量一遍,乍然觉她身上所穿所戴之物,既不过分鲜艳也没有晦暗阴沉,也算得上素净淡雅,倒有些江南女子的清新脱俗。不由道:“马答应入宫几年了?”
马答应恭恭敬敬的回答:“臣妾康熙十二年入的宫。”
惠妃见她斯文有理,脑中灵光微闪,“你读过书?”马答应还未答话,蓅烟已笑着回答:“她呀,不仅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马答应忙道:“江主子谬赞了。”
惠妃顿生纳闷,她疑惑的琢磨着蓅烟脸上的笑意,正欲说句什么,脚边突然听胤曦一声大哭,垂脸看去,竟然是胤褆在抢夺胤曦手里的一只小铲子。惠妃顿时魂飞魄散,忙的蹲下身,抱住胤曦,“乖孩子,别哭...”又朝胤褆训斥:“你是皇兄,当让着妹妹些。”
胤褆亦是委屈,瘪着嘴,眼睛里泪珠滚滚,“铲子刚刚炒过菜,很烫的。”
蓅烟拍拍胤褆的背,温和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怕烫到妹妹了,所以把小铲子抢过来对吗?”胤褆一面往蓅烟怀里蹭,一面委屈的点点头,“嗯...”那边暮秋见两个小主子都喜欢拿银铲子炒豆子,便从屋里又翻出一只银铲拿来,放到胤曦手中,哄道:“都有都有。”
惠妃之所以喜欢胤曦,一来是因为胤曦是个公主,与胤褆没有竞争关系。二来她一直喜欢女儿,如果不是因为后宫的环境使然,依着她自己本真的愿望,她是想生女儿的。惠妃见胤曦鼻头哭得发红,心都是棉的软的,抱着哄着不肯撒手。
胤褆突然没头没尾的问蓅烟,“江娘娘,我可以娶曦儿做福晋吗?”
惠妃张口要骂,却听蓅烟笑眯眯的说:“你喜欢曦儿?”小脑袋在蓅烟的怀里点点头,“这样我额娘就能天天抱着曦儿了。她喜欢曦儿,每次吃饭都唬我,说我没有曦儿乖。”惠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曦儿是你的妹妹,你谁都可以娶,就是不能娶自己的妹妹,明白吗?”
胤褆嘴巴噘得老高,委屈的缩进蓅烟怀里。
惠妃道:“以前我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生下胤褆前几年还算省心,有嬷嬷们在,他也听话。哪料到从去年开始,他就开始顽皮了,整日从上往下的乱窜乱跳,我喊没有骂没用,非得粗着嗓门吼他才能听进一句。哎...还是曦公主好,乖乖的。”
几个人说着笑着,两个小孩儿哭着闹着,大半的时日很快就打发了。
惠妃拉拢枕霞阁的意图,宜嫔看得通透,她心思机敏聪慧,立刻意识到此乃平妃的意思。她与乌雅氏、王丽君、董贵人常坐一起喝茶,聊及此事,王丽君说:“平主子如今掌管后宫,皇上待仁孝皇后情深义重,保不准会因此册平主子为后呢。”
乌雅氏尚在失去胎儿的悲痛中,没有完全走出来,她久郁成疾,咳嗽连连,帕子一天到晚的捂在唇角,好似随时都要咳出声。她说:“平主子家世甚好,我是没法比了,宜主子倒不输她。”她轻轻一挑,就说到了宜嫔心坎里,宜嫔略显得意,“我就是入宫晚了些。”
董贵人开口道:“你们可觉得奇怪?”
王丽君吃着糕点,“自然是奇怪了。平主子统摄六宫后,轮寝严格,一月里我竟然也能轮到两三次。我记得皇后在时,皇上都是自己掀绿头牌,而今竟然反过来全听敬事房的安排。”
董贵人说的就是此事,听了王丽君的话,沉思道:“越发入后宫的时候都少了。”
“皇后的棺椁离宫时,皇上哭得那般伤心,是夫妻真情方会如此。”乌雅氏咳了一声,慢慢的说着,满脸的钦羡凄然之意,又道:“我听人说,皇上摆驾后宫的时日并不少,都是匆匆往枕霞阁去一趟便走了。你我是一月里只有侍寝时能见着皇上,枕霞阁那位可是想见时就能见。眼看着容主子要生产,皇上也顶多每隔三四日宣御医问问胎相。容主子上次同我说,她在慈宁宫撞见皇上,皇上除了要她注意饮食,再没一句体己的话,咱们皇上呀,狠心的时候是真狠心。”自小产后,她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未曾出世的孩儿,而康熙,仿佛连她小产这事都不知道似的,除了小产当日稍有宽慰,后面再无体恤的话。
氛围陷入了沉寂,众人饮茶发愣,半响都无人说话。
至日落,众人各自往寝宫回,行在路上,乌雅氏问王丽君,“你甘心被江蓅烟踩在脚下吗?你才是长沙城的公主,她算什么,一个庶女罢了,压根不该与你相提并论。”她的话,是王丽君心尖尖上一直不能释怀的东西。
王丽君视她为知音,“宫里也只有你懂我的苦楚。”
康熙已有四五日没见过蓅烟,听孙国安说她病了,赶着午歇时候急急忙忙寻来。
一进院门,便看见蓅烟穿着薄衫裙子站在树底下瞧着宫女摘花。雨后的凉风拂过,略略带着寒意。康熙几步走到跟前,板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旁边几个宫女吓得连连往偏处避开。蓅烟福了福身,算是守规矩了。他冷冷的说:“快进屋去。”
说完,自己大步往里走。
蓅烟不知何故,扭扭捏捏的跟在后头,还不忘指点树底下的宫女,“多摘些花骨,放在屋里能开得久些。”素兮从里面迎出来,未行礼,便听康熙吼道:“你怎么当差的?”
素兮压根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双腿发软噗通一跪,眼圈儿先红了,“奴婢该死。”
蓅烟也被吓住了,过了片刻才敢摇了摇康熙手臂,柔声细语的哄着,“你怎么啦?可是朝政上有烦心事?”康熙牵住蓅烟的手往寝殿中走,换了副神情,语气也软了,“病了怎么不宣御医瞧瞧?是哪里不舒服?穿这么薄出去吹风,病怎么会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蓅烟颊边缓缓的浮现笑意,“你是为了此事骂素兮?”
“她是你的贴身宫女,你病了,她自然脱不了干系。”康熙捏住蓅烟手腕,细细的诊看脉象,“脉象虚弱,短促无力,定是你贪凉着了风寒。”
蓅烟反手握住他的掌心,轻轻的晃着,“吃了几大杯用板蓝根、罗汉果、胖大海、金银花、菊花加冰糖泡的药茶,已经好多了。你担心呀!”
他既要担心国家大事,还要担心她的小感冒,莫名的让她暖心。
康熙道:“你若有曦儿一半的省心,朕就谢天谢地了。”胤曦确实省心,因为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尖上,故而省心。蓅烟知道他的意思,笑着把他推开,“你离我远点儿。”
“干什么?”康熙不解。
蓅烟猛地咳出声,拿出帕子擤鼻涕,“如果你被我传染了,太皇太后那儿可没法交代了。”说着话头一转,“佟瑶儿还没出宫呢,你去瞧过了?”
她死死盯着他的神色,唯恐他真的说一句已经瞧过了。
康熙把她拉入怀里,点她的鼻尖,“朕不喜欢她,骄纵没有礼貌,当妹妹还可,留在宫里会搅个天翻地覆。”他故意直截了当,免得眼前的小东西终日瞎想,半夜都要闹他。
蓅烟对他的回答果然很满意,“可用过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