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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睡得很沉,眉头紧锁,鬓角渐渐沁出汗来。
她梦中的这些东西,都是她渴望知道的,却又极为恐惧的——
那一世里,胜方既不是沈家,也不是秦煐,甚至不是二皇子和湛心。
所以,当她在梦里看到死在御座上脸色灰黑的建明帝,和倒在丹陛下血泊中双目圆睁的秦煐,虽然心脏骤然一缩,却也并没有太多意外。
然后,湛心和二皇子历数建明帝的数条“罪恶”,又哀戚地悲悼刚刚在后宫“被建明帝鸩杀”的邵皇后一番,对饮美酒,发誓伯侄间永不相负——
接着,双双倒地而死……
湛心临死,双目看向肃国公和冯毅的位置,却只见到那义父子二人,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向他们……
湛心闭上了眼睛。
但是一缕幽魂愤天骂地,大叫天地不公、神佛不义。
只数息间,他便看见了湛空的魂魄!
湛空幽幽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声音如黄钟大吕撞击在他耳边: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先骗了我,却又来怨旁人骗了你。不若你自己去看看,你这一生,到底做了多少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的坏事……
直到这个时候,湛心才一激灵猛然想到,自己的母亲缠绵病榻两年后死去,临死却把手里的蔡记炒货留给自己,自己欣喜若狂。想要去拜祭,被建明帝拒绝后,却是什么悲愤的感觉都没有,只是一转身去梳理哪些宫里出来的女官可以加以利用了……
他还是不甘心。
终究都是建明帝错在先。
自己最后也报了仇,也就罢了。
可到底是什么人最后杀了自己呢?
他借着湛空的这个话,顺顺当当地飘进了一具只余了一魂一魄的躯壳里。
那是……
哦,那个痴傻疯癫了的沈家大小姐……
过去的三年如风般在沈濯的眼前悠悠飘过。
沈濯的梦里忽然清清楚楚地显出了湛心在太后灵前与建明帝对峙的模样,尤其是,湛心的手中,用力地握着一块白玉玦。
“你夺我皇位,杀害周家两位表兄,欺骗父皇禅位,又害得自己亲儿子跛足,以至于父皇伤心而死,如今又用我来胁迫得母后病重不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沈濯皱了皱眉,这种谩骂,有什么意义么?
“大兄,母后灵前,你便把全天下的罪恶都加诸到我的头上,也是没有意义的。让你进宫为她老人家诵经,是母后临终亲口吩咐,耿姑姑就在旁边,可以作证。”
“是,奴婢作证,绝无半字虚言。”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让宫里的奴婢为你作证!简直笑话!”
“……天赐太子,奴婢虽是宫里的奴婢,却也是跟您一起长大的。您小时候,也是要称呼奴婢耿家姐姐的!奴婢是太后娘娘的奴婢,伺候太后娘娘一辈子,奴婢难道会为了一条性命,去污蔑已经仙逝的太后娘娘吗?!”
嗯,耿姑姑快气炸了。
“你既然服侍母后一辈子,如何母后崩逝,你不曾随去生殉?!”
“你!!!好,好好好!太后娘娘果然英明。陛下,奴婢奉太后娘娘遗旨,赏贡酒一壶,予大慈恩寺湛心大师,奖其诵经有功。如今酒已送到,奴婢告退。”
耿姑姑爆炸了……
“耿姑姑,母后那日告诉朕,日后让沈净之给你和林嬷嬷养老。林嬷嬷跟您作伴了大半辈子,您可别撇下她一个人……”
嗯,这句话必要说一声,不然只怕耿姑姑会被气得真的去追随太后娘娘……
“谢陛下……奴婢,奴婢是替先敬贤太后寒心……奴婢,奴婢看不得这个不忠不孝之人了,奴婢告退!”
耿姑姑痛哭着被小内侍扶了出去。
“大兄,即便是你对她们好,她们也对你好,朕也不会杀她们的。她们今日还是母后的人,过些日子母后安陵,她们就是我儿媳妇的人了。我那儿媳妇,是母亲亲手给小三郎挑的。她可不是寻常人,朕放心得很。”
“呵呵!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天下大局已定吧?我可告诉你,小二郎还没死呢!”
“……你就那么希望朕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因为我已经把你曾经杀过他一次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了。哈哈哈哈哈!从此以后,你若是杀他,便是为父不慈,你若是不杀他,就会寝食难安!哈哈哈哈!”
“小二郎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有贤妻爱女,日子过得平静安宁。他来给太后守灵的那一日,已经给朕上了奏章,交还一切封赏,只愿与妻子平凡一生。还特意向朕要了两名侍卫去就近保护。大兄,你没想到吧?”
“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哈!真是个好孩子啊!”
沈濯皱眉。
他越这么说,建明帝的疑心病就越重,就越发不会放过二皇子。
若是逼紧了,二皇子铤而走险,只怕又是一出父子相残的戏码,那样一来,可就真要了建明帝的老命了……
“我知道。我该死了。我做了那么多的事,也的确,该死了。等我死了,我去下头问问周家两位表哥,之前的事,究竟真相如何。”
一个青玉盏摇摇晃晃地端到了眼前。
眼前负手而立的建明帝变成了宫墙、檐角,接着是彩霞满天。
“唔,酒不错。我倒是很久都没尝过这样的好滋味了。”
一只手执了玉壶,颤抖着又倒了一盏。
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太后的棺椁、一片白色的幔帐、高高的殿阁……
青玉盏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瓣。
眼前的手颤抖得根本止不住,接着是一滴两滴的血,落在虎口上,落在地上,落在麻编的僧鞋上。
天旋地转,最后一片漆黑。
“绿春,抬下去吧。”过了良久,建明帝的声音黯然响起。
“陛下,那块玉玦……”
“那是母亲的。朕还记得,本来是一个玉环。大兄幼时,很喜欢那个玉环,拿着玩,摔破了。母亲命人磨成了玉玦。大概是赏了一匣子东西给沈净之,谁知却被大兄认了出来。罢了,既然要葬到舒家老宅去,那这个玉玦,就权当是他的陪葬了。”
建明帝一声长叹。
当啷,玉碎的声音。
“陛,陛下,那玉玦,摔……”
“这是母后不肯原谅大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