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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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长子归家, 卫媪知晓卫青休沐,特地让两女出城, 送来她腌制的葵菹,和亲手缝制的冬衣。

    此前, 卫少儿接到霍仲孺托人送来的书信, 正好顺路,往城北匆匆见过一面。只是碰面的经过不甚愉快,在出城之后,卫少儿抱着儿子,始终一言不发,直至见到卫青,表情方才松动, 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

    姊妹俩很有眼色, 见赵嘉和曹时一行要入城办事,送上葵菹和冬衣,迅速退至路旁,行礼后不再出言。

    卫青得赵嘉吩咐, 慢行一步, 同两人多叙片刻, 并将一把小巧的弋弓递给卫少儿。

    “阿弟?”

    “给甥。”卫青递出弋弓,见霍去病实在可爱, 到底没忍住, 伸手戳了一下小胖脸。

    霍去病年纪不大, 脾气不小, 立时哇哇大哭。

    卫少儿瞪眼,卫青讪笑着收回手,引得卫子夫一声轻笑。

    “别耽搁,快去吧。”卫少儿一边哄着霍去病,一边对卫青道,“你有今日不容易,好生跟着赵校尉,日后挣一个前程。不用担心家中,阿母和我们都好。”

    “我攒了些钱布,等郎君置下屋舍,就在城内市屋,接阿母出来。”

    “嗯。”卫少儿点点头,“伯兄今日回府,说了你在营中的事,记得保重身体。”

    “我晓得。”

    姊弟俩又说了几句话,遇上从城内归来的同袍,卫青请对方帮忙,将装葵菹的陶罐和冬衣送回营,自己同两姊告辞,准备去追赵嘉。

    临行之前,将一只木盒递卫子夫。

    “我托人寻的,给阿母和阿姊。”

    不等卫子夫张口询问,少年已跃上马背,一路绝尘而去。

    “阿青寻了什么?”卫少儿好奇道。

    卫子夫没有着急打开木盒,而是先回到车上,等安坐好,车夫扬起长鞭,才小心解开裹着木盒的布,掀开盒盖。

    一抹金光映入眼底,卫子夫神情骤变。

    砰地一声,木盒立即合拢。

    “这是……”卫少儿满脸惊讶。盒中装着的,分明是几件鎏金首饰!

    汉初对服饰没有严格限制,庶人同能佩金玉。但金玉价高,非殷实人家不可得。

    盒中之物造型精美,镶嵌玉石珍珠,绝对价值不菲。饶是卫子夫性情沉稳,此刻手捧重宝,也不由得心跳加快。

    “阿青怎么会有这个?”

    “阿姊,先归家再说。”

    姊妹俩对视一眼,迅速将木盒包好,由卫子夫牢牢抱着。

    车夫好奇回头,询问两人之前为何惊呼。

    卫少儿略显紧张,卫子夫笑道:“我弟是赵校尉亲兵,喜爱甥,寻来一把铁匕。”

    “嚯,这可是好东西!”

    汉初有律,除符合免役条件,男子达到一定年龄,都要服两年兵役,进行专门的军事训练。仰赖征兵制,一旦战事发生,汉军同外敌交锋,极少出现遇敌胆怯,手忙脚乱的情况。

    车夫早年也曾戍边,深知朝廷对铁器的重视。听卫子夫说,卫青是赵嘉亲兵,已然是羡慕不已。获悉他给家人送来铁匕,更是万分感慨。

    车夫年已半百,即使能上战场,也多是做役夫。好一点,勉强能成为辅兵,建功立业自不用想。但他有三个儿子,各个身强体壮,如果能获得战功,必将荣耀家门。

    今日送卫家姊妹出城,起初只因次子和卫长子交好,不外乎是顺路搭把手的事。不想还有这份奇遇。

    车夫一边驱赶马车,一边下定决心,回去后叮嘱次子,多与卫长子结好,为孙儿结一份善缘。

    不提车夫如何思量,见他没有继续追问木盒,卫少儿和卫子夫同时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路,姊妹俩皆未出言,只盼着尽快返回平阳侯府,将东西交给卫媪。

    马蹄哒哒作响,车轮压过土路,留下两排辙痕。

    进-入城门之后,行至街头,卫少儿和卫子夫向车夫告辞,下车步行。

    车夫笑言,以后要再用车,让卫长子去寻他儿。

    “多谢长者。”

    目送车夫离开,卫家姊妹一路加快脚步,仅用来时一半的时间,即行到侯府。

    见两人回来得这么快,卫媪不免有些吃惊,放下缝到一半的足衣,问道:“出了何事?可见到阿青?”

    “见了。”卫少儿放下霍去病,舀起半碗水,咕咚咚喝下肚。

    霍去病皱紧小脸,正要放开嗓子,卫步和卫广先后凑过来,手里挥动着卫媪裁下的布条,口中发出各种声音,很快引开他的注意。

    趁这时机,卫少儿将卫媪拉到一旁,卫子夫上前,递过一路捧在怀里的木盒。

    “这是?”

    “阿青给的,阿母打开看看。”

    卫媪掀开盒盖,很快又合拢,反应和女儿一般无二。过了半晌,方才侧过身,将盒子再度打开,看着鎏金的钗环,惊色难掩。

    “真是阿青给的?”

    “还能有假?”卫少儿靠在卫媪身边,搂住她一只胳膊,“这一回,阿母该放心了吧?阿青日子过得不错。”

    卫媪没出声,眉心锁紧。

    “阿母,阿青是赵校尉亲兵,在边郡时,还曾随军出战。”卫子夫轻声提醒卫媪,“阿母无需担心这些东西的来路,以阿青的性子,做不来那些乌糟事。”

    听到卫子夫的话,卫少儿才明白卫媪为何只见惊、不见喜,帮着一起劝道:“阿母,阿青不是那样人,否则赵校尉也不会重用。快莫要多想,被阿青知晓还不心凉。”

    卫媪点点头,将木盒收到一旁。思量自家已为庶人,儿女能够自由婚配。待到三女出嫁,一人分一件,当做压箱底的嫁妆。至于长子和两个小儿子,想娶妇,就要自己去赚钱布,没有兄弟给出钱的道理。

    想到嫁女,卫媪看向卫少儿,询问今日见到霍仲孺,对方可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卫少儿敛起笑容,扯了扯衣袖,“反正他家中有妇,我不能嫁他,更不能与他为外妇。”

    “去病怎么办?”

    “我养。”卫少儿抬起头,目光坚定,“仰赖阿青,我现为庶人,不再是侯府家僮。去病跟着我,再不会低人一等。”

    “可……”

    “阿母,你不知晓,今日见那人,他竟要阿姊与他为妾!”卫子夫道。

    “什么?”卫媪大吃一惊。

    “怕是打探出阿青的消息。”卫少儿冷笑。

    霍仲孺身为小吏,协助文吏做事,能接触到一部分文书。循着卫媪一家改籍之事,探听出卫青在军中,算不上稀奇。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然,也就不会提出让卫少儿与他为妾。

    “我好不容易成了庶人,去给吏妇做奴婢,到底是多想不开?又岂能对得起阿青!”卫少儿恨声道。

    听完二女之言,卫媪不由得叹息。思来想去,没再提霍仲孺,转而打开藤箱,取出多年积攒的钱布,清点之后,决定明日交给卫长子,让他带去营内给卫青,充部分市屋之资。

    “阿母这是作何?”

    “阿青不缺钱布,但不能靠他一人。”卫媪看向凑在一起的两个儿子和外孙,语重心长道,“阿青能有今日,委实是不易。纵然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得让阿步和阿广知道,凡事要靠自己,不能坐享其成。”

    说到这里,卫媪又看向两个女儿,道:“你们这些年过得苦,我都知道。之前是家僮,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已是庶人,尽量找个贴心人。嫁妆我为你们存着,遇到委屈,几个兄弟都能给你们撑腰!”

    卫少儿眼圈泛红,卫子夫也哽咽不语。

    卫孺提着藤篮进到屋内,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吃一惊。

    “阿母,阿妹,这是怎么了?”

    “阿母说,要给阿姊嫁妆。”卫步突然开口。

    “阿姊就哭了。”卫广接言道。

    “啊啊!”霍去病还不能说话,手脚又被包着,只能不满地发出单音。

    卫孺又惊讶又好笑,放下藤篮,掀开盖布,拿出一张蒸饼,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弟弟。

    “糖饼,吃吧。”

    随后看向卫媪和两个妹妹,笑道:“先用饭食,哪怕阿妹为嫁妆不匀落泪,也得吃饱,才有力气争论。”

    “阿姊!”

    卫少儿和卫子夫一起瞪眼,卫媪却被卫孺逗笑。

    自从改籍,一家人变化不小,哪怕是寡言的长女,偶尔也会开起玩笑。

    距平阳侯府不远,赵嘉正由曹时带路,来到一座三进的宅邸前。

    汉初的建筑崇尚大气朴实,从外观去,院墙以夯土筑成,带有明显的秦时风格。墙头和屋顶铺有圆形瓦当,又属于西汉建筑特点。

    院门以木制成,曾着漆,风吹日晒,加上房主未曾修缮,部分出现剥落。

    曹时命健仆去叫门,未过多久,院门从内开启,一名面容清癯、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见过贵人,敢问何事?”老者身着短褐,发以粗布包裹,一身家僮打扮,却是举止有度,不见半分粗莽。

    “市屋。”

    闻听此言,老者面露喜意,当即唤小僮禀报主事人,其后打开院门,请一行人入内。

    这座宅院本为五官中郎将所有,因其犯罪,官职被夺,更要输钱保命,家人四处奔波,城外的良田卖得差不多,再售出这座宅院,就能凑足数目。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些富余,足够一家人返回原籍,再置办几亩薄田。

    因家主犯事,现被囚在狱中,出售田产和房屋之事,俱由其妻和长子做主。

    住在一条街上,对方一眼认出曹时,彼此见礼之后,先带人看过屋舍院落,见赵嘉有几分意动,斟酌再三,给出一个相当合理的价格。

    在此之前,赵嘉已看过三处,都不甚合意。

    唯独此处,位置不错,屋舍宽敞明亮,院中还有一口水井,算是合他心意。而且房主开价合理,在他看来甚至有些低,不由得更为动心。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此言出自唐朝,用来形容汉时长安,同样不为过。

    终归是天子脚下,又是集中宫殿、官署和贵人甲第的城南,属于长安“政治区”,想要在此处置办产业,身份、财产缺一不可。

    既然处处合意,其他方面也没有问题,赵嘉不打算再费事,当场定契,买下这处宅院。对方也很实在,至官署录下文书,三日内就会搬出家中。

    解决一桩心事,赵嘉心情大好。见到几个少年期待的表情,不由得摇头失笑。

    “去城北。”

    “谢郎君!”

    少年们早听说城北繁华,都难掩兴奋。赵破奴和公孙敖更是欢呼雀跃,似撒欢的小马驹。

    赵嘉同曹时并骑而行,笑道:“今日仰赖君侯,日后有所托,嘉必竭尽所能。”

    “果真?”

    “自然!”

    “那好。”曹时咧开嘴,“下次比试,你我联手如何?”

    “好。”

    曹时愣住。

    他仅是随口一提,没料到赵嘉会答应。突然间想起,接下来是实战训练,过程中没有任何规则,一切以胜利为先,并不排除彼此合作。

    但胜利者仅有一个,就算是合作,到最后也会被按到地上踩!

    回忆起之前演武,赵嘉最后夺旗的狠劲,曹时忙道:“这要求略过,换一个!”

    “君子也,驷不及舌。”赵嘉笑道。

    “阿多好儒家?”

    “非也。”赵嘉摇头,“略通而已。”

    “之前不算,必须换一个!”明知会吃亏,曹时豁出去,面子不要也得改!

    赵嘉勉强止住笑,道:“罢,这一次,君侯需得慎重考虑。”

    曹时点点头,一路绞尽脑汁,思考该提出什么要求。压根没想到,赵嘉给出的承诺并未限定时间,一时间想不出,完全可以保留下来,不需要如此着急。

    如果李当户在场,势必会搭住曹时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道:阿多自幼和魏季豫玩在一起,估计肚子早就黑了。

    和这样的人玩心眼,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自认为占便宜,实质在给对方数钱。

    所以,还是别挣扎,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