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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哲是忙碌的。
国事家事,喜事丧事,各种善后忙个不停。
除了论功行赏,还得对一众罪人一个个追究追责,又或是帮着遮丑。
比如被同一种毒折磨的朱常珏和朱常安。
登基前两天,他站到了朱常珏跟前。
当时的朱常珏已连站立都不能,成了个双眼牙齿外凸,骨瘦嶙峋,干瘪到几乎只剩了个壳的怪物。
“我求你,放过我的两个孩子。”朱常珏跪在了朱常哲的脚边,提出了这个要求。“就看在……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无辜;他们要叫你皇叔的面上;或者,看在你小时候掉进了御花园水塘,是我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朱常哲笑了起来,从“呵”,到“呵呵”,又到“哈哈哈”……
“朱常珏,你是被毒弄傻了吗?你的孩子要叫我皇叔,我就要放过他们?我还是你亲弟弟呢,你放过我了吗?还有,御花园水塘落水的不是我,而是老七!你连人都没弄清楚就来挟恩,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是好一番绞尽脑汁才想到你曾这么帮过我吧?
可惜啊,我不妨告诉你,当日我和老七一起在假山后边玩,看见你和二哥口角了。后来老七见二哥不高兴,就跑出去拍马屁,哪知你走而复返,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在二哥离开后,你就推了老七下水……
你是救了老七吗?你分明是为了贼喊捉贼想陷害二哥夺他太子之位,也顺便教训墙头草老七。那日周围宫人被你遣走,你就没想过老七或许真的会死?不,你巴不得老七死,只有闹大了事你才能收获大鱼。反正一花园的人都看见老七和二哥在一起,而二哥很不高兴的场景不是?你只是没想到,我从头到尾都在假山后看了个全部经过……
不妨告诉你,是我找来了人惊动了你,害你计划失败只能硬着头皮救人。你知道老七为何这么多年都愿意跟在我后边,因为他心里清楚,那日是我救了他。
对了,那一年的你,才几岁?十二?十三?大不过十四吧?所以,你枉顾骨肉亲情草菅人命的嘴脸我是看着长大的,谁都能来跟我谈亲情,就你不配!
我们兄弟,哪个没被你照顾过?太子不死,是因为他的保护伞够多。朱常安和老七没死,是他们威胁不到你。而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小心,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谨言慎行,懂得在你面前化成小透明。
就冲这些过去,你来和我谈亲情?哈哈,你身为长兄,铲草除根不是你一向来给我们这些弟弟所做的示范吗?”
朱常哲一脚踩去了朱常珏身上,咔咔断骨声清晰传来。
那毒真是霸道,果真是已掏空了他,连骨头都脆似到了一碰成渣的地步。朱常珏,很快就要下地狱了。
也是正因如此,朱常哲才百忙之中来了一趟。
“而且……你不是早就弄得满世界皆知,你的两个孩子在半年多前,便死在你珏王府那把大火里了吗?那么,你又哪来的孩子?你这岂不是故意为难我?老天有眼,你陷害父皇的苦果就得你自己来食。”
朱常哲还不至于蠢到给自己留下祸患的地步。朱常珏的两个孩子,康安伯在东海的手下一早就帮他解决了,就是唯恐这些祸害杀不杀都不对,早晚徒生事端。
“朱常珏,你大逆不道,恶贯满盈,活该断子绝孙,无人送终!让你早死,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有內侍来请,说是定制的龙袍已经到了。
朱常哲让人搬来了落地铜镜和龙袍,当着朱常珏的面试了起来。
明黄那般刺眼,朱常珏已经低头了,可依旧觉得那光亮几乎刺痛了他眼。他不由苦笑。
纵然朱常哲这龙袍是赶制出来的,可怎么看上去就是比自己重金打造的那件更光亮灼目?
朱常珏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大笑:“假的,哪怕是招摇过市,也只是叫人当做笑话。真的,哪怕不外露,也一样流光溢彩。”
他站到了朱常珏的正前方,铜镜也跟着调到了他二人跟前。
“看仔细点!下辈子可得长眼。别再想着鱼目混珠了。认命吧!”
朱常哲让侍卫帮着朱常珏抬起了头。
镜中人,一个昂首站立,一个萎靡趴跪;一个耀眼夺目,一个不忍直视……等等!那是他吗?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是他?
不可能!
成王败寇,落此地步他认了,但镜子里的怪物肯定不是,不是他!……
一阵静默后,內侍来报,紧紧闭着眸子自欺欺人的朱常珏已经没气了。
御医表示,朱常珏本已距死只差一步,一惊之下,心头血上涌,直接宣告了这破败身体的报废。
“反贼尸身如何处置?”
“因他野心,多地大战,民不聊生,多少将士因他而死,多少百姓因他受苦,多少人流离失所,如此恶人反贼,挫骨扬灰也是便宜了他。”
因着朱常哲这一句,朱常珏最终便落了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有人为他估算过,就冲他炸开洪泽大坝,制造瘟疫和善堂下毒三桩,因他丧命之人便已近万。更不提他发动的大战,水匪的恶贯和他屡次大开杀戒,如此恶魔,就是挫骨扬灰也是便宜了他。
以至于如此处置不但无人说狠,反而多是拍手叫好……
朱常安那里,李纯在程紫玉醒来后就问过了她的想法。问是否要再剁其一次头给她泄恨。
“许海直不是给他毒箭了吗?那箭既然是他给你特意准备,自然得让他好好受一受。一刀剁头对他反而是解脱吧?太便宜他了。而且……”
程紫玉想到了王玥和那个孩子。
“他怎么死,留给王玥处置吧。”
于是,李纯安排着,在康安伯押送朱常珏入京的同时,也带上了朱常安。
朱常哲没时间也懒得搭理他,只将他扔进了天牢便没再管。
朱常安传话想见王玥时,朱常哲才想起了他。
朱常哲召了王玥,按着李纯的意思,将朱常安的处置权交给了她。
“报应啊!”王玥看到朱常安的惨样,表情从震惊转为了畅快。
“孩子……可好?”
而朱常安开口就是这么一问,叫王玥直接笑出了声。
“怎么?要死了,就想到你还有个孩子了?”
王玥笑着笑着便流下了泪,既为孩子有这么个下作的爹心疼,也为自己曾经的瞎眼自恼。
“此刻的你是否无比庆幸还有个孩子可以传宗接代,而不会断子绝孙了?你要点脸吧!孩子因为你,好几次差点没了,到今日底子都还没能补回来。八个月的孩子,还没别人家四五个月的孩子大,这全都是因为你……”
“玥儿,我错了,是我对不住儿……”
“别!别叫我玥儿,我恶心!你也没有儿子,孩子是我费尽了全力保下的,那便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从你对我们母子下手那日开始,我们便与你恩断义绝了。”
“你别这样,我总归是孩子的爹。”
“你想要借孩子让我心软,让我为你去求程紫玉求新皇?还是你有什么后手想要留给孩子?或者你只想求个好死?……”
“王玥,朱常哲因为我,不会放过孩子的。你带着孩子去北地,去暮春草原找倪老,我在那儿留了人和银。有倪老在,他会好好教导咱们的孩子。那边部落王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情,将来只要有机会……”
“……”王玥无语。她没想到,朱常安还有后手。倪老果然还在他身边。“然后呢?然后给你报仇?”
王玥再次笑了起来。
“你就没想过,我为何来见你?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像一年前一样万事依附于你?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我和孩子就没出路?”
“若不然呢?你醒醒吧,我信不过朱常哲,你也不能信。因为我,他会杀了你们母子。你不是要保住孩子吗?你不能冒险。听我安排,去北……”
“你错了!朱常哲已经和我谈过了。我的孩子,将会得到一个王位。”
“他骗你的,你觉得可能吗?”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在我眼里,他比你可信!他至少要脸!”
“王玥,算我求你!儿子是我最后的希望,你不能拿他的性命冒险!”
王玥顿了顿,深深看向早无半点君子面目,怪物般的朱常安:“那你求我啊!表露出你的诚意来。”
朱常安跪下了,真的开口求她了……
虽艰难,却是真的。
王玥笑得眼泪横流。她居然等到了朱常安跪地求她的一天。
太好笑了。
笑够了,自然该言归正传。
“我逗你玩呢!求我也没用!”
“……”一口腥甜往上涌,气极的朱常安到底不甘,又将那口血给吞了下去。
“朱常安,回到我刚刚的问话,你知道我为何来吗?你以为我是顾念旧情,顾念你是孩子的爹,害怕前程无路可走才来?你都错了!
我来,是来看你临死前的丑态,是来看你下作无耻可有下限,是来嘲笑你讥讽你,是来气你骂你!”
王玥甩袖正色。
“我的孩子,因为天生孱弱,没有威胁,所以注定不会成为他人靶子。我的孩子,因为曾寄养太后身边,所以注定一生富贵。我的孩子,因为参与了南下对朱常哲的营救,所以朱常哲会永远对他宽容仁和。
这些,都是我为孩子努力挣来的。我的孩子将会风光一辈子。所以我的孩子不会离京,也看不上你的后手。所以孩子,不但不会为你报仇,还将会和你的仇敌其乐融融,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朱常安转跪为扑,只可惜那破败身子压根就不听使唤,没扑成,只是重重趴在了地面。
王玥见他手臂晃荡,明显折了。呼吸也一下急促,应该疼得厉害。恼羞成怒了?她忍不住笑容更深。
“还有,你不是担心孩子会没人照顾,没人教导吗?倪老年纪大了,也该死了。何必劳烦他?这样,我有个人选,你看看好不好?
我打算,觍着脸皮去求程紫玉。让她和李纯收了儿子做义子,你看如何?”
“你敢!贱……贱人……”
“他二人能文能武,还有你最爱的钱和地位,你应该能满意吧?”
“贱人……”
“但愿他们能不计前嫌,所以,为了他们能开心点,爽快些,你最好要死得惨一点,难看些,你看,要不要我留个人在这儿,给你剐肉剔骨?做尽惨状?”
“我是他爹,你不能那么做。那两人是我宿敌,你这么做天打雷劈,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
“你想说认贼作父?对,就是这个意思。看你恼羞成怒,我便高兴了。你要成了厉鬼,雷要劈的,第一个也是你。我可不怕。”
“稚子无辜,你怎能……”
“哦,有件事没告诉你。嫌你丢人,丢了大周皇室颜面,所以此刻并无人知晓你在天牢。
你背叛大周转投反贼之事朱常哲给你遮掩下了。为了让孩子不至于将来被人指指点点,所有人都还以为你技不如人死在了北境。所以你放心,咱们的孩子会健康快乐成长。
你的龌龊,待他成年我再告知,他会以你为耻,永远不会有为你报仇之意。
由于对外你是死在了半个月前,尸骨无存,所以等你死后,你的坟怕只能空着或是做衣冠冢了。但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会为你收尸的。别的我不敢说,一个棺材我还是能给你准备的。
孤坟,野鬼!正适合你!所以我一定会给你找个连禽兽都不去的好地方安置你!”
“毒妇!”朱常安第一次觉得,王玥比程紫玉还要毒!这一刻他对王玥的恨,已经不比程紫玉少了。
“是不是想吐口血出来?你怎么还不死呢?对了,你刚刚不小心爆出的那个秘密,我也一定会妥善处置。哎,你福气那么薄,都是造孽太多。那些东西,便拿来给孩子积福可好?
这样,倪老,送给程紫玉处置。你的人,留给朱常哲。你的财,我帮你全部捐了,那位王子,我想白恒很乐意前去剿了,若还有宝物,我觉得还是全都转赠给孩子的义父比较好。你觉得呢?”
“贱人……毒妇……贱人……”在咒骂中,朱常安到底还是咽了气。
王玥大舒了一口气。
解脱了。
她给自己和孩子报了仇。
她终于可以安心活下去了。
她制定的那个本以为遥不可及,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计划,真的可以实现了吧?她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呢!
一年半来,王玥第一次步履轻松,边哭边笑个畅快……
所以,朱常珏和朱常安可以说都是被他们自己准备的毒给磨死的。只不过最终,一个是惊死,一个是气死……
一个断子绝孙,一个“认贼作父”,无人送终……
一个尸骨无存,一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