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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程明的事一直压在程紫玉心头,他过得太苦太痛了,难得他还能再次心有所属,那是大喜。
李纯的人去打探了姑娘身份背景,确认那是身家清白,品行干净的好姑娘。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外表冷清倔强,内里却是个热心肠。
姑娘已有二十,心志成熟。原本早已定亲,但父亲几年前重病后为了看诊而换房卖地,未婚夫家眼瞧这家成了拖累,便取消了婚约。她家中困难,又要照顾父母,婚事便拖了下来。
去年年底父母相继过世,姑娘落了个克父克母的名声,更是无人问津。
父母后事办完又守孝半年后,姑娘便变卖了所有家产,前往姑苏投靠伯父,这才有了与程明邂逅之事……
程紫玉觉得果真良缘。
三叔心有缺憾,需要的是个不离不弃的,姑娘没有母家,自当全心视夫为天,两人一定会将日子过好的。
按着程紫玉的意思是要大办,一来为了全三叔的心念。二来也是借机热闹,好好宴请一番,感谢前两年帮过程家的乡亲父老。
何氏作为家中主母和长嫂,自然要回去主持大局。
程紫玉给三婶准备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便开始打点何氏南下之行。
红玉入画都明事理,自然知道事分轻重,也各自备下了厚礼并手书了信笺表达了各自不便喝喜酒的苦衷和对三叔三婶的祝福。
程紫玉倒是想回家喝喜酒,可这次是真回不去了。
所以她另外掏了三千两的私房银子,叮嘱何氏索性大操大办,置个流水席,好好感恩一番。
婚事办得很成功,三叔三嫂也很恩爱。
而程紫玉在京中带自己孩子的同时,还要忙着照顾红玉和入画,更要兼顾工坊事务,几乎是忙得飞起,比成婚前还更过之。
李纯撑头看着已是连续多晚都在赶工的爱妻略委屈:“咱们跑在了前边,却叫他们一个个追上了。何思敬那小子眼看着三年抱俩,越发猖狂,话里话外暗示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行。娘子,你看该如何?”
某人的爪子伸向了对面的腰带……
啪!
却被无情打开了。
“这还不简单么?”程紫玉冲他一抬眉。“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叫何思敬恭恭顺顺老老实实,对你连个暗示都不敢有,你这个大哥的位置也不会动摇!”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程紫玉以赶货为由,将整个京城工坊的事务全都扔给了李纯。
至于何思敬,只是工坊一个负责洽谈买卖的小小管事,从职务和权利上都归李纯管。所有单子,进账出账,都得过李纯的手。预支的银子包括工酬,没有李纯批复,他一文钱都拿不着……
何思敬可不得老老实实?那么某人,也不好再拿何思敬的名头来说事了……
程紫玉暗笑,那货歇了几个月,白天逗娃喝酒,落得清闲,一到晚上就不依不饶。先前家家分工明确,工坊事又不多,他是否参与确实不重要。但眼下老爷子离开,入画有孕,何思敬心不在焉,她都忙成了陀螺,岂能便宜了他?
程紫玉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也没经李纯同意,她便在工坊宣布闭关,让所有事务都去找李纯处理和解决,随后不管不顾,直接撒手跑去了窑上,并让人给窑门挂了一枚大大的铜锁。
当家门被拍开时,李纯正单手抱着念北在一众老梅间腾着练轻功,儿子咯咯直乐,他也能舒展筋骨。当然最主要是为多费些体力,晚上才不用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只是没想到,很快,他便想睡都睡不得了。
夏薇从他床边找到了一大串工坊钥匙后,李纯的院门便一次次被拍响,一个个请示上门,只令得夏薇想笑不敢笑,而李纯则牙痒又牙疼。
泥料颜色不对来找他?偏灰和偏烟不是一回事?偏紫和偏酱区别怎么看?他完全看不出区别差异好吗?
颜色偏差是烧制温度不到的缘故还是泥料配色的缘故?他压根一窍不通好吗?
问蔡家的货能不能再提前半个月?他压根不知什么货多少货工期多久好吗?
说顾家要增订三百件,问价格能否降半成?他哪知利润多少?能不能降?
哎!
李纯接下来的三日,都是在发懵和头疼中度过的。
他努力了。
他身边虽有数百亲卫,可个个都是盯梢打架在行,细致活没一个能做。
可不行也没办法。
程翾程明都不在,入画是孕妇不能扰,他连个推脱的人都找不着。至于何思敬,就是个半桶水,就这样还每日一日落,便打着回家照顾孕妻幼子的旗号,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纯硬着头皮,一边从各大管事那里多看多问多学,一边试着主管上下。
效果“立竿见影”!
才三天的功夫,他便犯错连连,弄亏了数笔买卖。
就拿顾家要增订货物那事来说,在查问过发现每件货物报价一两,成本六钱银,利润有四百钱后,他最终应下了增订三百,降价半成。
他一算,原本千件货物毛利四百两,此刻一千三百件按九百五十钱一件算,虽看似降了单价,但总毛利不但没降,反而达到了四百五十多两,比先前还挣了。
他自然应下了……
然后……
躲在窑上的程紫玉看着那张出货书乐不可支,找来了张管事。
第二天,张管事苦着脸拿着这张文书找到了李纯。
“爷,能不能让人去试试,作废了这张文书?”
李纯原本还觉得这两天做着略上手了,一听这话就觉不对。
“爷啊,这批货九成九是要赔银子了。先不提这加了数量后出货期能否赶上,头一条,这批泥料是对方要求从荆溪运来的,咱们京中没有存货了。荆溪刚发了两船泥料出来,再出泥料就得等下个月了。而且送信要时间,备泥要时间,送来得要三个月了。若要加急,运费便得全算在这批泥料上,那就没得赚了。
而且之所以只售一两一件,正是模具批量生产。模子有损耗,千件已近极限,若要一千三,势必得要加开模具,能否赶上交货期不提,这又是一笔人工和费用。
再有,窑上都排下了。您知道的,咱家的货物一直供不应求,整个窑场都是全力运作,此刻突然加货进去,后边排着的货便得等了。若后边交货不及,咱们还是得赔银子……
而且爷,您在答应加量前,有没有将交货期往后推?……除了刚刚说的那些,咱家的人工也……”
管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李纯一个头两个大。
这张他以为可以多赚几个子的单子,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在里边。
最终,还是他亲自上门,对方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撕掉了新单,按着前单操作。
虽还是挣到了四百两,可他也搭上了一份人情。
而这单子并不是特例,程紫玉在窑上的那几日,类似之事发生了好几次。
做买卖原来这般复杂!
可精明如他,又如何不知自己或再次被妻子多少算计在了其中?工坊运作一直很顺利,那些管事也都负责,既然有问题,早先他问询时怎么个个没开口?
当然,他体谅妻子辛苦,并未去相扰。
他主动留在了工坊细心相帮的同时,也生出了不甘。
他不信,他能带领千军万马打江山,还收拾不了一个工坊!
程紫玉从窑上偷偷出来时,一众管事刚从李纯那儿出去,冲她翘起了拇指,再见李纯,他正找了工人给他讲解各种泥料……
这叫她顿时露出了慈母般的欣慰笑。
谁叫她最近生出了一个苦恼呢?
作为一个陶艺世家技艺传承人,她要的,并不是挣钱,不是每日在各种买卖的琐碎里寻找价值,而是真正技艺上的钻研并突破。
她想做出成绩来,想有代表作,想在陶史上留下名字,留下浓重一笔。
她也更深刻理解当日老爷子如何会一撒手就是五年,待在工坊不愿出来。
每晚处理完一堆事便精疲力竭的她,开始忍不住思索,既然她今生的目标还是要传承并发扬技艺,又如何不去努力实现?
李纯,是她最信任并想要倚靠之人。
所以,她用这样的法子来推了李纯一把……
李纯没让她失望,在半年的学习和磨合后,他基本接手了工坊的总管之职。
事实在程紫玉东想西想的时候,李纯也没少想:
老爷子年事已高,工坊的事管不了太久。程明本就志不在陶,此刻有了自己小家,帮也帮不了多久。
而程家不比前世,今生壮大太多且一分为二,入画再得用,应该也只能在荆溪和京城负责其一。
那注定了剩下一地必须是紫玉来掌舵。他若不帮着,妻子再这么忙下去,别说十个八个孩子,就是三个五个,就是他这个相公,马上也都管不上了。
他不出手谁出手?娘子任重道远,不但担负着将技艺发扬光大,还有着开枝散叶的大任务!
想通了这一点后,李纯任劳任怨,成为了在工坊事务上也说一不二的绝对大哥!
……
十一月,眼看入画和红玉都是肚大如罗,将要生产,红玉便索性搬到了程家住着。
宫里来的接生嬷嬷和奶娘也都早早候着。
入画阵痛先发作,朱常哲给了恩典,派了御医来守着。
八个时辰后,孩子平安落地。
千金。
程紫玉抱着那软软的孩子笑颜如花。
“瞧这瓜子小脸,上勾的眼梢,长开了是绝对的美人胚子啊。这可是咱们程家的千金大小姐,必定冰雪聪明,万千宠爱。大嫂,你福气不浅。”
程紫玉说着,便将早就备下的金锁片给塞到了入画枕头下。这是真话。娇娇软软的大小姐,又是同辈里唯一的女孩,程家上下谁会不疼?
“真的,女孩子就是招人疼。”红玉看着粉粉的小人,忍不住摸向自己大肚,“我这胎定也是个姑娘。”她家小子太招人烦了。若再来一个……这么一想,她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不会,一定是姑娘,一定是!
似是红玉腹中孩儿听到了这话,突地动来。
一开始红玉还以为是错觉,但渐渐感觉不对了。
胎动,下坠的疼。
要生了。
第二胎到底来得顺利些,三个时辰后,孩子到了。
两个孩子的生辰,只差了一天。
是……男孩。
红玉一见又是男孩,再一听那哇啦哇啦与头胎一般熟悉的清亮高亢哭闹声,差点就要晕过去。
“我没福气,没福气。”既没有入画生女孩的福气,也没有紫玉生完可以潇洒玩乐个两年的福气,这一胎接一胎的,都是讨债鬼。
程紫玉和蒋雨萱一边不厚道地笑,一起戳她脑门。三年抱俩,这是没福气的吗?她忘了前一阵何思敬的嘚瑟样,忘了先前为了要孩子而辛苦备孕,忘了蒋雨萱肚子还没动静?……
红玉则苦着脸不管不顾扯了程紫玉袖子。
“我不管,娘不在,我家大娃只能你先带着了。你若不应,我便不放。”何家小子顽皮又闹腾,老是被红玉嫌弃,可她这个亲娘却忘了这小子分明是随了她,活脱脱一个惹祸精。
也是因着红玉这么一句话,何家小子便跟在了程紫玉身边。
两个男孩年纪相仿,正好玩得来。
就这般,又是半年过去了。
程子鸣越发靠谱,入画也回了工坊。
程红玉的二子同样顽劣,她与何思敬只带一个便耗尽了精力,所以大娃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住在了将军府与念北作伴。
第三年的六月,当成婚了两年多的蒋雨萱肚子终于传来喜讯时,程紫玉也要南下了。
她若再不回,也实在不像话了。
另外,何家老夫人和何父何母催得紧,迫不及待要见大孙子。所以何家大娃还是跟在了程紫玉身边回荆溪。
程红玉正巴不得可以喘口气,竟是第一时间将长子的行囊收拾利落送来了将军府。
“这就是你这个为娘的良心?”程紫玉白了她一眼。
“别废话。将孩子带回去,你好我好,我公婆好,外祖母好,大伙儿都轻松。放心,我等二宝再大几个月就回去。大宝在何家,费不了你什么心的。”
程红玉满脸比春花还灿烂的笑看着极度讨厌。
“对了,你回去头一件事便是让我公婆赶紧将大宝名字定下来然后来信告诉我;方便的话给我买些好吃的下回随货船捎来;大宝要是不习惯你就把他接去跟念北住……程紫玉,你别走啊!程紫玉,你给我站住!……”
六月底,帮着蒋雨萱那里安顿好了待产事宜后,程紫玉便与李纯带着两个孩子南下了。
他们做好了短期都不回京的打算,所以不但带上了一众护卫,就连已经成婚的夏薇一家子,柳儿一家子也全都带在了身边。
他们包了一艘船,悠哉悠哉南下。
夏风熏人,美景如画,远离喧嚣和忙碌的自由感使得空气都带上了几分清甜。
两人依偎高台,孩子们在甲板玩闹,岁月静好似乎就是这般。
飞鸽突然到了。
李纯袖子一甩,不知打了个什么手势后,那飞鸽便乖乖落在了他的手上。
信笺来了。
李纯看完嘴角直抽,递给了程紫玉。
“噗!”程紫玉笑得乐不可支,吩咐了船老大:“快!让船快些!赶紧离开京城区域!”
是程红玉来信,说今早搭脉,她又怀上了。已经两个月。
言外之意,是让程紫玉再等上一年回荆溪。
程紫玉是吓到了,怕她还会弄人来追,自然要有多远跑多远。
“她可真行,大宝生完半年怀二宝,二宝生完半年这又怀上了!哼哼,看她还敢懒,还敢坏,看她还怎么把事情都丢别人。蒋雨萱是顾不上她了,入画忙工坊和自己娃,更管不了她。她也该……”
程紫玉说着说着,便觉得头顶有些烫,顿时心虚了起来。
“不羞愧吗?”某人哼哼。
“程红玉都三胎了,咱们还是只有一个念北。明明出发最早,跑得却最慢,朝中内外,京城上下,都在取笑我不行。你说红玉懒,你就不懒?红玉坏,你就不坏?你只顾着帮别人,就不想着自己事吗?念北的弟弟可是要继承你手艺的,你都忘了?”他语带幽怨。
不能怪他,昨日入宫,太皇太后问了他诸多,又赐下了一堆补药,还怀疑上他西南被围时是否受了伤伤了身,只差问他是否“不行”了。
哎,他没有妾室,夫妻关系又和睦,也难怪众人多想……就朱常哲那个懈怠入后宫的,都已经好几个孩了。
李纯说着,手就抓向了她腰。
“只怪我平日里努力不够,接下来的时间你可没有工坊可躲懒了。老话说,勤能补拙,功在不舍,眼下你我都有时间……”
程紫玉哭笑不得,他手劲一加,几乎就把她提着往船舱去。
“青天白日,这么多人,孩子们都在。”
“娘子多虑了。暑热已至,小憩有益身心。这么多人,都知我苦心,定站我一边。知道你脸皮薄,只会当没看见。至于孩子们,第一次坐船正是新鲜时,没有两个时辰,一定发现不了你我不在。娘子,安心小憩两个时辰吧!”
李纯觉得,真要努力了。
等出了京城水域,他便让船速慢下来,一路再多逛几个口岸,到荆溪怎么也要一个月,他就不信,他努力耕耘,还能不出动静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