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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墨这一辈子见过不少不怕死的, 这苏玉回却每一次都让他大开眼界。
与其说是不怕死，不如说她求生之欲强到可怕。
可怕到让她时刻清醒, 知道非胜便死，绝不后退。
即使是当年屡次将他逼到了绝境的宋玉晚，也未必有这气势。
思及此处，桑墨的唇角玩味一笑, 仿佛自己面前并非是别人全力使出的杀招。
扭曲的幻境之中，微予梦手中的灵光还在打向“苏玉回”的后背，黑衣女子不管不顾，只把手里的念力凝集成长鞭，又一次直冲桑墨的面门。
此地说到底还是幻梦之境，他们三人在这幻境之中都只有神识，此间规则自成, 桑墨也不能像在外面一样轻易就封住了苏玉回的五感，他略一闪避，突然一皱眉头，却已经晚了。
长鞭之外，宋丸子另有暗招，却是那本在地上的《上膳书》, 不知何时被她招到了手中, 在这幻境的规则里，这书中有功德之力, 书页翻转, 穿过数层屏障重重打在了桑墨的身上, 让他略一踉跄。
“你这是？”
“于你我神魂而言，这幻境是真的。”宋丸子勾唇一笑，手中的光芒乍起，又是一击。
而她身后，被心魔所控的微予梦正要将杀招重重打在她的身上，却又有片刻的迟疑。
“微予梦，你想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相识数十年，我还从未见过你做什么为害人间之事。”
反身拉过微予梦的手臂，宋丸子带着她一同躲过桑墨身后突兀出现的黑色巨蛇，声色俱厉，就差一个耳光打在微予梦的脸上了。
那黯淡的灰色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唯有一只手，又在宋丸子的身后举了起来，是又要痛下杀手。
“你掌管幻梦之境上千年，拯救了无数人性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用阵法，她暂时将微予梦定在了原处。
竟然能定住？
可见微予梦沉沦心魔之中，都快失去对这幻境的掌控了。
宋丸子脑海中灵光一闪。
“苏姑娘，她想要的，一直是玄泱界人族覆灭。”
桑墨轻笑一声，那巨蛇回到他身后，他看着“苏玉回”还极力对微予梦说话，慢声道：
“你果然是宋玉晚的后人，当日，他也是这般，明明和我上善师兄只有数面之缘，却不相信我师兄竟然沉沦心魔。可惜了，我那师兄迷途不回，到底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这话可真是说的情真意切，落在宋丸子的耳朵里，只让她越发坚信上善的性情大变与微予梦的所谓“心魔”都跟桑墨有脱不开的关系。
心魔，心魔……心魔不过是心中的执念，能生自然能解，怎么会让微予梦这样都快活成老人精的人如此失控？
还有上善……
在幻境之中作为书灵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翻腾，宋丸子对着桑墨露出微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宋玉晚是我什么人么？”
桑墨的眸光一动。
“东洲出海万里之远，有一灵岛，名为不死国，国中有一眼赤泉，可助人生出灵胎，我便是他……”
说话之间，一股念力从宋丸子的身上缓缓探出，进入到了微予梦的神识之中。
而她的嘴，还在舌底跑马唇间飞龙。
“如此算来，我也该叫他一声爹，可惜了，他自己胡天胡地，闹得到处天翻地覆，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到最后，是我被人从黄泉里捞了出来，却又被人以《上膳书》教导。”
念力在微予梦的神魂之中游走探索，宋丸子也说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可这念力连恶鬼都能对付，要是微予梦的神魂中被人动了手脚，应该也能找到几分吧？
此间幻境是微予梦的，她不清醒，宋丸子实在没有把握能让两人的神魂从桑墨的手中全身而退。
本就以为苏玉回是宋玉晚的后人，听到她竟然有这番来历，桑墨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诚恳了起来。
“用《上膳书》教你之人，又是谁？你的星辰阵法，又是何人传授的？还有，宋玉晚，去了何处？”
宋丸子的脑子里，各种想法飞速旋转，她就见过宋玉晚几回，在侉人密藏之中，宋玉晚自认师门，为人专断，还心机深沉，可在沃野之事上，要不是宋玉晚这自把道义肩上扛的专断性子，巫微和阿生未必能在浩劫中活下来。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与桑墨有何交集，为何会让他在几千年后依然穷追不舍？
“我爹啊。”
咳，只要能逃命，平白认个爹也不算吃亏，好歹也是个便宜师兄，当是抬了个辈分。
目光瞟过桑墨的身后，她嬉笑说：“我爹，就在这儿啊！”
在这儿？
桑墨猛地回身，只见一个眉目俊朗的青衫男子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心中陡然一惊，杀招迭出，却只打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至此，他才恍然，自己竟然是着了那小辈的道。
再回头，宋丸子已经拽着微予梦跑出了极远。
桑墨站在空中，黑色巨蛇伏在他的脚下，带着他一路追了过去。
在桑墨走了之后，刚刚宋丸子和微予梦所在之地微光闪过，是星阵中又被注入了灵力。
“最好他真能在幻境里找到那个宋玉晚，到时候打一架。”阵法之中，宋丸子咒着那桑墨，看见自己的手掌变得模糊又复清楚。
要不是微予梦神智出了问题，她也不能强行将自己的意志破入此阵中，可如此，也就让她和微予梦共同面对着一个生死攸关的难题。
——微予梦不能堪破幻境，找回神智，她们两个人要么迷失于幻境之中，要么，就得神魂俱消。
看着整片河山都已经变得扭曲斑驳，抓着微予梦的腰对她说：
“微予梦啊微予梦，你这聪明人聪明了一辈子，栽在这么个地方，你丢人不丢人啊，还大道主，自己不觉得脸红？”
骂声里，她的念力仍在梭巡微予梦的神识。
奔出千万里，桑墨猛地停住，看向四周，他慢慢回身。
“我居然，连着被她骗了两次？”
身下的巨蛇溃散不见，桑墨手指轻动，然后又往来处而去。
阵法之中，宋丸子突然察觉到微予梦的神识中有一点异样。
那一点，就像是米缸里的小虫，乍一看见，再定睛去找，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打叠十二万分的精神，宋丸子周身探出万千念力，它们细若棉絮，如网一般层层笼罩了微予梦的神识。
过度使用自己的神识之力来牵引念力，宋丸子的整个身影都模糊了起来。
不过片刻，桑墨已经回到了这里。
“苏姑娘，要是宋玉晚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如此手段，区区金丹修为就能将我戏弄得团团转，怕是会十分得意吧？来日相见，我会将这消息告诉他的。”
也会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如何死在我的手上。
想罢，桑墨慢慢落下，一步又一步，走向了宋丸子所在的地方。
宋丸子咬紧牙关，念力成天罗地网，渐渐将微予梦神识中的那一点异常拢在了一起。
她自己的神识几乎已经在消散的边缘，可已经拼到了这一步，又如何能退？
微予梦，这次的种种花费，你把六欲天赔给我都不够了。
除了藏身的幻阵，就连宋丸子眼睛上的遮掩都不在了，她的额头抵微予梦的额头，双手抬起，预备为微予梦挡下桑墨的一击。
不怕天也不怕命，锤不死也打不死的一颗丸子，今日也决不能死在这里。
六欲天里，因为宋丸子回来了，一众护卫侍从皆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他们站六殿中间的空地上，心里盼着宋丸子能把微予梦救回来。突然，在众人包围之下的石头阵盘突然亮了起来，整个六欲天中光华闪烁，被当做整个六欲天核心的阵盘上渐渐出现了一道裂缝。
幻梦之境中，桑墨抬起了手，星辰阵法真是精妙异常，不过一个幻阵，自己走到这里都难以察觉，可惜，这般惊才绝艳的后辈，自己万不能留给宋玉晚。
“不必来日，你今日就可告诉我。”
突然传来的男声，让桑墨扶额一笑。
“苏姑娘，同样的招数，你不能用了一遍又一遍。”
星光泼洒，凝于寰宇，煌煌大阵，落入人间。
察觉到星辰之力将自己束缚得几乎不能动弹，桑墨猛地瞪大眼睛，化成一团黑气，向后冲去。
那里，站着一个青衫男子，眉目英朗。
“宋玉晚！”
“许久不见了，桑墨魔君。”
危虚牛斗，挡下了桑墨的一击。
另有无数阵法曾曾出现，仿佛是有人随意便把整个星空拉到了人间。
这就是星辰阵修真正的本事。
幻阵外，桑墨与宋玉晚对峙，幻阵内宋丸子终于抓住了自己寻索的那一点。
“这是什么。”
宋丸子不敢大意，见那东西竟然如虫一般蠕动，连忙用念力将之强行从微予梦的神魂中剥出。
微予梦猛地发出一声可怕的哀嚎，一时间，整个幻梦之境都动荡了起来。
神识自无边晦暗中挣脱而出，微予梦只见宋丸子的脸在自己的面前化成了细碎的光点，她心中一惊，便又见面前仿佛细冰碎开，是宋丸子布下的幻阵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消散。
“桑墨！既然敢闯入我的幻梦之境，就别想走了。”紫色的衣袖一振，微予梦手中凝出了那把“思华年”。
新仇旧恨，伴着铮铮箜篌声起。
本就提防着星阵的桑墨自知自己今天几度失算，周身化出黑色巨蛇，助他脱离此间。
巨蛇狰狞，吞下带着兵戈之意的琴音，卷着桑墨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宋玉晚”左右看看，见桑墨真走了，猛地长出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出气声，声势浩大的星阵闪了闪，也都消失了。
微予梦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暂时摆脱心魔，她的神魂也受了损伤，想要留下桑墨的神识实在千难万难。
却见不远处那青衫男子对她拱手行礼。
“你就是无数幻境之主吧？我为了滋养神魂，得好友相助，数次寄身于此，该对你致谢的。”
寄身于此？
微予梦想起了那道数次从自己手中逃脱的神念，忧心于宋丸子，她顾不上深究此事，挥袖便离开了幻境。
被留在远处的那人身上青衫褪去，脸庞渐渐变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恰如只猫儿。
神识大伤几近于消散，宋丸子猛地吐出一口血，喷溅在微予梦紫色的衣裙之上。
屋外，六欲天的石头阵盘已经彻底碎开，却露出了一块青玉，其中星光闪烁，正是一块星辰阵师的阵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