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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草原的风向北呼啸,夹着零星雪花。
室内炉火烧得正旺,咏熙将煮好的酥油茶端过来,两人坐在一块,喝着茶,听着风。
连瑾行坐了一会,便疲惫的靠在桌前,眼睛半阖着,"高娃和你说了什么?"
咏熙侧头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她让我看好你,不许你再出去工作了。"
连瑾行轻笑,闭上了眼睛,额前渐长的发挡住眼帘,"我不工作,谁来赚钱养你?"
"我啊!"咏熙不无霸气的说:"从现在开始,赚钱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保证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连瑾行一点点睁开眼睛,透过发间缝隙,光线幽暗。他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那不是你该做的事。"
咏熙嘟囔着,"性别歧视。"
连瑾行顺势躺下,头枕在她的腿上,飘忽的声音透过来,"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在你之前放手……"
笑容在那一瞬凝固,咏熙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握紧了他的手。
风停了,雪更大了,温暖的毡房弥漫着烘干的药香。
听着他愈渐沉稳的呼吸声,至少在这一秒钟,她是满足的,幸福的。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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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清晨,咏熙睁开眼时,旁边是空着的。
她紧张得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空旷的草原,被一片素白淹没。直到看见前方的身影,她才松了口气。
连瑾行坐在轮椅上,和穷达在聊天,今天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连穷达都跟着开心起来,不知在讲些什么,手舞足蹈的。
咏熙轻笑一声,暗笑自己神经太紧绷,没打扰他们,转身就回了毡房。
穷达推着连瑾行小心的穿过积雪,轮椅一路碾压,发出节奏的嘎吱嘎吱声。来到门口时,连瑾行示意穷达,他可以自己走进去。
"连先生……"穷达有些担心。
连瑾行的大手在他的头顶拍了两下,"回去把你和弟弟妹妹的证件资料都准备好,我会让人联系你的。"
没想到自己也能有进学校读书的一天,穷达感激不尽,红着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瑾行进来的时候,咏熙正背对着他讲电话,这里信号不太好,她焦急得抚着眉心,不得不一次次的重复,声音都透着急迫,"不,我相信不会认错的……他一定在那里出现过……"
连瑾行默默的转过身,又出去了。
咏熙出来找他,发现他就在门口,"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进来?"
连瑾行的脸颊被风吹得发红,看上去倒增添了些鲜活色彩。他招招手,咏熙走过去,很自然的靠在他怀里,为他驱散不少寒意。
"咏熙,"他说,"别再为了我把时间浪费掉。"
怀里的人身子一僵,然后抬头,视线落在他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上,什么都不必问,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目光落下,她说:"瑾行,别逼我。"
连瑾行只能摇头,劝阻的话在此刻显得过于残忍,他没办法继续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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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与绝望,中间隔着挣扎,尽管咏熙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还是被冷酷的现实折磨得快要疯狂。
夜里,她惊醒过来,全身被冷汗浸湿,剧烈喘息过后才惊觉,刚才只是恶梦。
她下意识的就朝旁边摸去,他仍在,服过药后睡得很沉。
再无睡意,她披上大衣,悄悄走出毡房。
从内兜摸出烟来,点燃一根,拼命吸几口后,仿佛才将脆弱的神经缓解。
一根抽完了,她立即把烟头按在雪里毁尸灭迹,然后站在冷风里等着把烟味吹散。瑾行不喜欢她抽烟,但有些习惯一旦形成了,真的很难戒掉,她从排斥尼古丁到慢慢接受它的麻痹,之间经历了什么,只有它和黑夜知道。
突然,手机震动,咏熙精神一凛,马上接听。
"我已经安排了好几拔人出发去找才让了。"对面,是清晰的男声:"你不用着急,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手机听筒贴在耳朵上,听到这个声音时,她的心顿时像被一道秋风扫过,有萧瑟,也有怀念。
"谢谢。"她说,礼貌又生疏。
"我打电话,可不是为了听你道谢。"袭凌宇本来管理好的情绪,轻而易举的就受她牵扯,之前做的全部努力,也都成了笑话!
"既然有了线索,为什么不找我帮忙?你可以找所有人,为什么不能找我?难道,我连成为你最信任的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袭凌宇愤怒,也正是因为她擅自做主剥夺这一切!她似乎永远都不明白,他的义无反顾意味着什么!
意外的,咏熙在沉默过后,"嗯"了一声,说:"对不起。"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袭凌宇的怒火一下子没了发泄口,分不清是不甘还是嫉妒,只能积压在胸口,对她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半晌,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桌椅等重物碰撞得杂音,之后,一切平静,他才冷淡出声:"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咏熙正在犹豫着要怎样开口,他在对面命令道:"说实话。"
在那一刻,咏熙全部的伪装都瓦解了,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寂寥的草原,她说:"阿宇……瑾行他……他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可能……"
她竭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不愿那么多天的努力埋藏在这个夜晚。可她高估了自己,一旦被触及心底深层的痛,悲伤便像瘟疫,朝着可预知的结果蔓延。
她不想自己倒在挣扎的路上,所以,她接受了恐惧,最后的最后,始终是她独自面对。
袭凌宇咬了咬牙,一字一句的发了狠,"不会有这种可能的!我会用最快的时间找到才让!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能把他找出来!"
咏熙很想告诉他,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她是真的信了。
信他是那个唯一能帮她和命运抗衡的人。
她不用开口,对面的男人便全部都懂,他用郑重的声音告诉她:"我会帮你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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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极快,仿佛只有一刹那,胭脂的红还没退色,草原上便被风掀起了一片轻盈的白。
外头响起窸窣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话。咏熙翻了个身,贴着温暖的羊皮褥,不想起来。她几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身体被掏空了一样,所有声音在耳边都被放慢无数倍,嗡嗡的响。渐渐,外头的人多了起来,还有吆喝声,像进了集市似的。咏熙却在这种环境下,做了个梦。
梦醒了,她睁开眼睛,炉子里的窜出来的火光,影影绰绰的。她披着被子坐起来,连瑾行早就不在旁边了。
外面仍有吵闹,她摸索着穿上衣服,她披散着头发走出去。
入眼即是皑皑的雪,太阳底下的雪光有些刺眼,在那之上,是一串串五颜六色的风马旗,连接到毡房的房顶,形成巨大的伞状,迎着风,鼓鼓的,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毡房外面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围坐一圈,全部盛装。他们喝着马奶酒,谈笑风声,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各种干果糕点。高娃忙前忙后的,不时让穷达去招呼来人,领入空位落座。
房前的一块空地上,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积雪,露出底下坚硬的泥土和枯黄的草,几个姑娘在那儿跳着充满特色的民族舞蹈,不时引来一片掌声。
咏熙穿着长及膝的宽松毛衣,牛仔裤,雪地棉,顶着蓬松的发,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像个来自现代社会的闯入者。立在这片色彩鲜明活泼的油画里,她成了唯一异类。
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她拍了下额头,在想要不要回去继续睡时,高娃看到她,赶紧走过来,"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呢?快进去准备准备,吉时马上就到了!耽误了吉时可不吉利!"
咏熙愣住,"吉时?"
高娃这会已经招呼过来两个当地的姑娘,将咏熙交给她们,两人笑嘻嘻的拉着她回到屋子里。从不知何时搬进屋里的一排排木箱子里,陆续拿出许多东西,一样一样摆在那儿。
咏熙看罢,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忙问:"连瑾行……我是说,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呢?"
两人只是笑着摇头,让她坐下来后,着手就开始替她梳洗打扮。
一时间被惊喜塞得太满,忐忑的坐在那儿,任两个姑娘为她穿上华丽的红缎长袍,红色彩靴,长发编成一个个小辫子盘在头顶,再装饰一串漂亮的红珊瑚珠,串珠中间嵌着一颗珍珠,显得大方又漂亮。再将由蜜蜡松石玛瑙等项链,一股脑的都挂在了脖子上。后又是一副金色宽腰带,衬上大红的刺绣礼服,富气逼人。
咏熙站在镜子前,第一次看到身着民族特色服饰的自己,微微有些陌生。但不可否认,不论是哪种颜色,都不及眼前的红来得耀眼,尤其是今天,身为新娘的她,被这片中国红包裹着,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粉红,从里到外的喜气。
"准备得怎么样了?"
高娃掀开帘子进来,咏熙转过身,看到她的瞬间,高娃一滞。接着,她笑着走上前,上下打量过后,由衷道:"没想到啊,咏熙,你这么一打扮起来还真好看呢!"
咏熙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是瑾行的主意?"
高娃替她整理一下头饰,"早几天前就在和我商量这事,我请人给卜了这个黄道吉日,他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就一直没告诉你。"
咏熙心里泛甜,"哦"了一声。
高娃再仔细端详,确定完美才微笑着说:"咏熙,恭喜你。"
"谢谢。"
收到的第一声祝福,让咏熙很满足。
拥抱过她,高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我们快点出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