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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乞丐围住特校,当然不算什么事儿。秦立公带领众人赶回,车停在校门时,那些乞丐还不知死活地围上来瞧美女,不必下令,朱景中、乐弈和王泽三下五除二,逮住二三个领头闹事的,老鹰逮小鸡般拎进校内,其余乞丐见势不妙,立即作鸟兽散。
这类事件,依规应由朱景中处置。朱景中也是拍着胸脯当仁不让,不过秦立公看着朱景中喝了二两小酒似醉非醉的模样,到底不放心,便令乐弈随同协助,其余人等各自散了。
温宁留意到余南神色郁郁,本想与她私语几句,不过电讯组事多,临时又来一份密电需要破译,眼看她匆匆离去,温宁只得以复诊为由,来到陆鸿影的医务室。
借搭脉之机,将当晚发生一切,原原本本告诉陆鸿影。陆鸿影认可温宁的直觉和疑虑,说:“我虽不在现场,也能感觉到气氛并不愉快,那位方太太倒真是挑拨是非的好手。”
温宁警惕地说:“难道说,方太太有可疑?会不会是日本人派来的?”
陆鸿影笑了笑,“没必要草木皆兵。其实你也在本部那样的大机关呆过,这种腹里藏刀、八面玲珑的女人,实在不少。有时根本无利可图,可让旁人不快,她就心底欢喜。自诩在场面上如鱼得水,无非是抓住了别人的弱点,肆意玩弄而已。如果这位方太太憨憨厚厚的,才真正可疑。再说,后面韩铁锤的突然出现,闹出那么一大出,并非她能掌控。”
温宁撅撅嘴,“我就是不喜欢她,这是本能,也是直觉。”
陆鸿影笑得隐讳,“因为她揭破了你与乐弈?”
“您说得对,这就是她那类人的可恶之处!”温宁恼怒地说:“自作聪明,打着为他人着想之名,行窃取隐私之举!”
“看来今天的选择确实让你为难了。”陆鸿影站起,收捡诊室内的医疗器械,拉高了声音,说:“你的病好得八九分,以后不必天天来了!”又压低了声音,“你的选择没有错,只是为难了你自己……早点回去休息吧,那位方太太,还是得留意……”
这一晚,温宁当然休息得不好。一则因为百乐门火锅城发生的事情让她左右悬心,思前瞻后,忆往念今,难以成眠,二则那位猝死学员的父亲被安置在男教工宿舍区,直听得他整晚怪叫凄哭,四更以后才渐渐安歇。
次日清晨,温宁起得早,迎着学员出操的声音走出院门,环绕校园步行。走了一两圈,再度行至红叶飘零,絮枝瑟落的三岔路口,遥见远远走来一人,看身形正是乐弈。
温宁便稍等片刻,待乐弈走近。
不过相隔一晚,颌下须黑,眼底乌青,乐弈的容色竟似憔悴好几分。
温宁问:“怎样,那位学员的父亲,总算安生下来了?”
晨露点缀在她的发间,又照进她昂首相问的眸子里,分外莹亮。
乐弈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楚,“……这件事,有点问题……”
“哦,什么问题?”温宁问道。
乐弈再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温宁赶紧说:“抱歉,我随口问的,违反纪律了。”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快开饭了吧,咱们走快些。”
乐弈紧赶两步,“你……等等。”
温宁其实是有几分畏缩与他相对的,如何解释昨晚宴席上她最后的回答,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然而乐弈似乎比她还要犹疑,待她闻声站定,仰望头顶枫叶良久,才听他说道:“温宁,如果说有一件事,我后悔了。你说,该怎么办?”
此时,温宁已并不觉得如何惊诧,“那要看为什么。人生向前,尤其你是干这行的,应当明白后悔二字,最不顶用。”
“对,我以前从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片刻。失误了补救,错过了寻回,没有时间后悔。不过,那天晚上,看着你晕倒在我怀中,我突然后悔了……”他沉默一会儿,“只有抱着你的时候,我才能感觉,我的手,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是温暖的。还能觉察到,我是活着的……”
他蓦地将她揽腰环抱,清洌的气息环绕在她脖颈间,“温宁,我不想再放弃你了……”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毫无动弹的余地。
温宁心绪杂乱,这是为什么呢?究竟是情还在,他才会如此,抑或只是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她?
如果是后者,她可以理解和怜惜。可是,自己又成了什么?
似乎有不甘,但也无从指责。
她努力要从乐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又无从着力。
她有些恼怒了,压低声音喝道:“乐弈,放开我!”
乐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加倍用了气力,将她箍得更紧,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纠缠中,前方气喘吁吁跑来一个人,边跑边喊,“喂,你们两个,快去帮忙!”
跑近前了,乐弈一瞧,是守门的李老头。李老头不期撞见这一对男女拥在一块儿,赶紧背过身,叫唤道:“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乐弈连忙放开温宁,整整衣裳,“老头子,发生什么事了?”
李老头这才回过身,将温宁打量一番,笑咪咪地说:“还能什么事,上回你们抓过的凤凰山土匪头子又来了!”
温宁惊讶,“韩铁锤?”大清早的,他来特校干什么?
“对,就是那家伙!非要闯进咱们学校,我一个小老头子,拦不住啊,现在又是早操时间,行动队打电话也没人接。这都咋了!只好让门值卫的几个小子先挡一挡,我亲自搬救兵。瞧你们这边有人影,离校门最近,这不,真是抱歉——”
李老头越是可劲说抱歉,温宁越觉着难为难。腹诽这看门老头果然滑头,他心里可乐得很呢。她笑了笑,说道:“大爷,谁还不知道您啊,小小土匪哪能把您难住。定是不想作主,拉乐队长挡刀枪!”
李老头翻着眼珠子,呵呵笑道:“小乐,从前我就给你算过,你命好啊,瞧这姑娘,多机灵!怎样,凭咱爷俩 的关系,帮不帮我挡刀枪?”
乐弈说:“还能怎样,您是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
三人快步来到校门口,果然看见韩铁锤在校门口跟几名佩枪的哨兵推推攘攘。这些哨兵通常只在门楼上监视,是被李老头临时喝喊下楼帮忙的。
韩铁锤瞅见温宁走近,欢天喜地打招呼,“温宁妹妹,媳妇儿,你来了!快让他们放我进去。”
温宁脸上臊得发热,怒瞪韩铁锤,“快把他赶出去,这里不是寻亲的。”乐弈挥手,示意哨兵拉上步枪刺刀,强行推赶。
韩铁锤见状,蹦起来喝道:“你们不能对我无礼,我……我有潘司令的手令,专程来特校公干的!”
乐弈一怔,“他真有手令?”
李老头点头,“确实有城防司令部潘司令长官的手令,他后面还带着一个人。”
“不就他一个人吗,还有什么人?”乐弈说。
李老头说:“半死不活的一个人,搁在门外头。小乐,这事我真不能做主,那土匪又不肯对我明来意,放进去,铁定是惹事的!”
乐弈说:“我跟他会会。”令岗哨退开,行至韩铁锤面前,“韩铁锤,你也知道,咱们这里不比普通地方,就算有潘司令的手令,我礼让你三分,也不能说进就进了!说说看,你此行,究竟有何贵干。”
韩铁锤见乐弈与温宁在一块儿,本来窝了半肚子气,斜觑乐弈,说:“胆敢不放潘司令的手令,别忘了,你们军统还欠咱们司令一个大人情,翻脸不认帐,真有什么的!”
乐弈说:“一码归一码。难道韩大当家原先不是土匪头子,是帐房里的伙计?习惯了先清旧帐再说新帐?这种气志,难怪连土匪当当不成。说是投军报国,别是被其他山头的压得没法活了吧!”他这一讥笑,旁边几名哨兵起哄助威。
韩铁锤气得拳头紧握,恨不能直劈乐弈的鼻梁,将面前这张自愧不如的俊脸打瘪,却见温宁连不迭朝自己使眼神,轻念一想,化怒为喜,说:“行,反正我好意前来,你们非但不领情,还处处为难。我走行了,你们你别后悔!”
掉头就走。
“慢!”乐弈喊住他,“韩大当家要搞清楚,我这不是为难,是例行查问。你坚持不说,倒是在为难我。”
韩铁锤一听,乐了,嘻嘻笑道:“对,我就是为难你了,就不跟你说——”
温宁在旁清咳一声。
“我只跟她说。”韩铁锤朝温宁招手,笑得特别亲热,“温宁妹妹人,我过来,我跟你讲。”
温宁便走过来。
见温宁与乐弈差不多并肩,韩铁锤皱了皱眉,拉住她的胳膊往旁边走了几步,乐弈也挪两步跟上。
韩铁锤厌弃地瞅着乐弈,乐弈只当不见,遥望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巅。
韩铁锤转向温宁,又换回那副可亲可爱的笑容,讨好般说道:“我给你们带来一个人——”说话时,他指着旁侧一台木质小推车。
乐弈快步走近,见推车上横卧的人发须掩面,一动不动,身上搭着一床薄褥。探脉膊,尚有气息;掀开被褥,衣裳污秽破烂,臭气熏天;扒开头发,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当即追问:“这是什么人?”
韩铁锤仍然只对温宁说话:“我昨晚回营区的路上,捡到了这个人。当时他半昏半醒,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被召入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读书,前不久生病,死了。他是来见儿子最后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