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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和学生们的隔阂并非她奉献了一次爱心就能立刻消除,可看到上了岸的孩子们自动聚成一堆,与她又保持着之前的‘客气’和距离感时,明月仍旧感到有些气馁。
郭校长带着孩子们走在前面。
明月刚才耗费了不少体力,又是大病初愈,所以,就落到后面。
幸好,有关山陪着她。
听到她的叹息声,关山从前方收回视线,看向她,“山里的孩子朴实,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回报你。”
关山仍然穿着昨天的迷彩作训服,不过脚上换了一双军用解放鞋,也不知道他多早就出来巡查线路,鞋面竟被晨露打的透湿。
明月低头盯着他的鞋尖,闷闷地嗯了一声。
回学校要经过村子。
这次走到村子里,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家家户户的门几乎都开着,但大多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在院子里活动。有的拾柴做饭,有的喂鸡喂猪,有的已经端着碗蹲在门口吃上了。
看到郭校长带着孩子们从门前经过,这些年老的村民就会主动向郭校长问好,虽然只是简单的打声招呼,但是态度却出奇的恭谨。看得出来,郭校长在村子里的威信极高,人缘也好。
郭校长但凡见到人,就会向他们主动介绍明月。
“这是我们小学新来的支教老师,明月,明老师。你们认认脸儿,以后还得乡亲们多多照顾!”
不用郭校长介绍,村民也早就注意到队伍后面的明月。
其实从自家孩子的口里,他们早听说了这位从城里来的女老师是多么多么的漂亮,多么多么的时髦,她讲课都用外国话,课堂上还带着他们做游戏,别提多有趣了。
“明老师好!”
“闺女长得真俊!”
“闺女,没事来家串门啊!”
明月低头哈腰,应付了这家又应付那家。好不容易走到村头,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挎着一个竹篮立在路边,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校长,你接娃了。”
郭校长停下来,侧身让路叫孩子们先回学校。孩子们一窝蜂跑远,才冲着那女人点点头,“刚回。”
女人羞涩地笑笑,把竹篮递过去,“早上刚蒸的馍,给你送些。”
郭校长默默接过篮子,道了声谢。
关山和明月走近,那女人飞快地拢了拢鬓边的短发,冲着关山笑了笑,“关山兄弟,你也在。”
“是啊,婶子。”关山同那女人熟稔得很,两人聊了几句家常,那女人瞅向明月,试探地问:“你是……是新来的老师吧?”
明月赶紧点头,介绍自己,“您好,我叫明月,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那女人冲明月笑了笑,拢了下鬓边的头发。
其实,这位半路冒出来的农村妇女,离近了看,倒没远看那么土气。她长得颇为清秀,个子也不低,就是一身破旧的衣裳和革命妇女的短发头硬生生把她扮老了。
“婶子,你和郭校长说吧,我们先进去了。”关山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明月的衣摆,暗示她离开。
明月眨眨眼,脑子有点懵,但还是跟着他的意思说:“我还得进去备课,先进去了……婶,婶……你们聊。”
不等郭校长说什么,明月就被关山拉走了。
郭校长的瘦长脸泛起红潮,他轻轻蹙了下眉,偏头咳嗽起来。
女人听到咳声,神色一变,语气关切地问他:“老毛病又犯了麽?要不要紧?”
“不妨事,不妨事。”郭校长压抑着止了咳,脸色却很难看。
他攥着竹篮光滑的手柄,“一会儿还有课,我也回了。”
看他就要转身,那女人一急,就拽了他的袖子,“等等——”
郭校长怕学生看见,赶紧拂开她的手,他后退半步,站定,“宋华,你想说啥?”
女人叫宋华。
她看着郭校长清癯的脸庞,心里却是一紧。
才数日未见,他,竟瘦成这个样子。
看着那两道高高的颧骨,她的嘴唇颤了颤,低声问他:“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咋想的。”
他没回答。
但宋华从他的沉默里,只能猜到一种可能。
她捏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指甲陷进肉里,有种绝望的痛感。
“宋华,我……”
郭校长刚开口就被宋华抢过去,“你别说,先别说,我家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说完,不敢再看郭校长隐忍的眼神,转过身,逃跑似得,一下就走远了。
宋华不知道的是,郭校长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忽然背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佝偻的身躯,像是被风摧残的枝条,透着数不尽的萧索和寂寥。
院子里,关山卸下工具箱,撸起袖子就去拎水桶。
明月追着他,一迭声地问:“关山,你说清楚,刚才的婶子怎么啦?她和郭校长到底怎么了?”
关山拧着浓眉,嘘了一声。
明月朝四下里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
关山从水窖里打了两桶水,也不用扁担,双手拎着就朝伙房走,明月紧紧跟上。
走进屋里,她迫不及待地扯着关山的袖子,“这下没人了,你快说呀!”
关山回头瞅瞅她,眼神很亮地笑了笑,“你猜!”
我,呸!
不带这样玩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想急死我,是不是!”明月用力跺脚,瞪着关山。
关山的嘴角一直扬着,他把两桶水倒进水缸,又把桶放下,然后,靠在案板的边缘,冲着明月呲牙一笑,“真想知道?”
明月不说话,就瞪着他。
关山偏过头,忍了忍笑,又故意清了清嗓子,说:“外面的婶子叫宋华,和红姐一样是个寡妇。她没结婚的时候和郭校长谈过恋爱,后来家人做主把她嫁到了别的乡。二十年前,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就回了娘家,可能一直忘不了郭校长,所以……”
所以,宋华才会用送馍的理由接近她的心上人。
明月懂了,也听明白了。
可又有些不明白。
“她追了整整二十年,郭校长还没答应?”明月问。
伙房光线很暗,关山眼睛里的光,却像是这房里唯一的光源。
他的眼神,莫名的令她心慌。
刚想说我不问了,我走了,却听到他的声音,沉沉的,哑哑的,带着一丝无奈,对她说:“物是人非,大概讲的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