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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破旧小院炊烟袅袅,风雨朽化的木门大敞,灶台上烧的水直翻滚,戒律一袭单薄的粗布灰衣在这二月天里也不觉寒冷。
手中的柴刀又快又利索,不多时墙角便堆了一捆柴禾。
秃毛的无法大师正躺在院中的简单的木制躺椅上,悠闲的捧着紫砂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时不时的还要嫌弃几句戒律砍柴的手劲不均匀。
李君澈一袭湛蓝暗纹长袍,踏着屋门前的湿泥而入,还未出言,那无了双目的无法便吩咐道:“好徒儿,来客人了,快烹了茶来招呼。”
戒律应得一声,忙搁了手中的砍柴刀,抬头冲李君澈一笑,跟着便又进灶间忙活去了。
李君澈神色不变,只略略扫过一眼这规整得干净的小院,毫无架子的坐到无法大师身旁的矮凳上,轻轻一笑:“戒律好歹也是寒山寺的主持,怎的到了师傅这儿来,还跟个未出师的小沙弥似得。”
就着紫砂壶的壶嘴吸得口粗茶,无法眉头一扬:“哪怕往后做了这归元寺的主持,也还是老衲的徒儿,使唤使唤还不成了?”
戒律用未上漆的托盘端了茶给李君澈,也跟着笑:“师父说得对。”
无法大师二郎腿一翘,勾着唇角轻哼一声。
又吸得口茶,脚尖踩着泥土地儿,身下的摇椅摇几摇,伸手点一点李君澈:“你这小人,连老衲这儿都敢放眼线,当这归元寺是你家不成。”
李君澈叫他老人家骂得一回,也不恼,辩解道:“哪儿的事,师傅多虑了,我这不是碰巧么。”
“碰巧?戒律昨儿才进京,你今儿就跟着来了,这般巧?”老和尚轻哼一声:“老衲虽是有眼无珠,可到底还没废,是不是有眼线难道还不晓得?”
叫他揭穿,李君澈低眸一笑,也不再说别个,只道:“还是甚个事儿都瞒不过师傅。”
无法大师又是轻哼一声,到底没深究下去。
如今朝中局势越发不好,雍靖王府大战高丽一事更是将实力暴露出来,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子,哪一个不盯着雍靖王府的人,李君澈也是怕将火再次烧到无法大师身上来,这才派了人来护他周全。
戒律自打出了京,也还是第一回回京,此番来得突然,自也是为了无法大师。
无法大师认得李君澈也不是一遭两遭了,自然晓得他的心思,不过嘴上说两句,便也不是真计较。
只想着离京在即,又忍不住感叹,他在京都活了一辈子了,没曾想临到老了,却要去别的地儿等死了。
院内一时无人再说话,只听得戒律重新拿起柴刀砍柴的声儿。
一下又一下,甚有规律。
过得半响无法才将手里的紫砂壶搁下,朝戒律挥挥手:“别砍了,够烧就行了。”
跟着又道:“添点茶水来罢。”
戒律复又放下柴刀,接了紫砂壶自去灶下忙碌。
无法双目无珠,只眉头微微蹙起,叹道:“老衲前几日给你算了一卦……”说着又苦笑一声摇摇头:“虽是命格有变,可依旧吉凶参半。”
李君澈闻言,置于膝上的手捏紧拳头,心头也跟着一紧。
往年他无求无欲,多活一日少活一日也无甚区别,戒律早就算过他命不过二十六,他也不当回事。
后头有了卫静姝,他这才惜命起来,能多活一日便一日不放过。
自打卫静姝出现,戒律同无法都说过,他命格有变,他也指望着能变,不求富贵荣华,好歹能活着同卫静姝白头到老便好。
无法并没有给他带甚个好消息,只继续道:“你今岁已得二十有四,此生死大劫只会提前,不会推后,若是过了,后半生自然平安喜乐,若是过不了,那老衲便只得每年祭日给你念经超度了。”
说着又念得一声佛号。
他一个出家人,多年来不问事事,纵然能卜算天机,可自来也不多一句嘴。
早年经历那一场浩劫,心中之火早已燃尽,若非欠着李君澈的人情,他也不乐意冒着折寿十年的风险换这一卦。
李君澈面上略有发白,可到底还是稳住了,沉默半响,佯装轻松的笑一笑:“生死有命,看来爷得多留几个种,好延续香火才行。”
无法大师是没得眼珠子,不然少不得要翻个白眼。
李君澈却又道:“师傅,内子魂魄不稳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你说的是哪一位内子?”
谁人不知李世子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正妻,一个温柔娴熟,一个娇俏可人。
无法大师自是晓得李君澈说的哪一位,不过方才这人恶心他一个和尚,这会子自也揶揄上一句。
李君澈换了个坐姿,也不揭穿无法大师,只道:“自然是师傅见过的那位。”
话音才落,重新换了茶的戒律从灶间出来,多嘴道:“那位姑娘的命格同你七八分相似,你自个有无往后都难说,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个。”
无法从戒律手中接了紫砂壶,应和的点一点头。
又极是深奥的说得一句:“你那位夫人,也非简单之人啊……”
……
李君澈从无法大师的院子出来时,面色苍白如纸,双腿微微打颤,脚下如千金重一般。
初十方才四周巡逻,瞧见李君澈如此,面上少见的染了担忧之色。
“主子爷,可是哪儿不舒坦?”几步上前,作势便要扶他。
李君澈摆摆手,只挨着黄泥巴糊的墙,很是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可心中依旧堵得慌。
卫静姝陪着余氏赵喻娇在归元寺礼了佛,用了素斋,眼见天时不早,这才打道回府。
因着李君澈不适,也未去寻卫静姝,只遣了人同她说得一声。
卫静姝心里记挂着他,特意问归元寺斋堂的师傅要了一碟佛莲糕,包了给李君澈带过去。
因着天时冷,又没得食盒,她怕糕点凉的快,便捂在怀里一路小跑的上了世子府的马车。
李君澈此时面色已如常,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来。
就见卫静姝献宝似得从一包点心从怀里掏出来,随即又揉了揉胸口,嘀咕一句:“幸亏天冷。”
纵然天冷穿得厚,也叫这糕点烫得心口火辣辣的,若是再穿薄点,少不得要脱层皮。
李君澈注意到她这小动作,眉头一蹙,目光往那包点心瞟得一眼,无奈道:“就没见你这样的馋猫,寺庙里头的点心都不放过。”
又坐直了身子,伸手撩了撩她的衣裳:“为夫瞧瞧,看伤着没。”
烫伤怕是不曾,不过肯定红了一片。
卫静姝怕他担心,捂着衣裳不给他瞧,只称:“马车里头冷呢,要看也回去再看。”
年前闹了好大一场雪灾,今岁是比往年要冷得多,二月里的天也得穿上厚皮袄才耐得住寒。
李君澈念着她早些时日染了一场风寒病上好些时日,便也只好作罢,却板着脸儿训她:“往后再不能这样了,烫伤了可怎么好。”
卫静姝捣蒜般的点点头,打开那包点心递到李君澈跟前:“我念着你怕是没吃东西,特意给你拿的。”
“你试试,我觉得归元寺所有的斋食也就这点心还不错。”说着又从马车里的暖笼里取出温着的茶水,摸了摸还是温热的,又斟了一杯给李君澈。
李君澈拿着那包点心,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望着卫静姝的眸子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早在卫静姝归来之前,他曾不止一次自私的想过,若是真有那么一日,索性便揽着她一道去阴曹地府罢了。
可这会子,却又是万分的舍不得。
哪怕他日自个死了,她改了嫁,忘了自个,他也舍不得眼前这人儿跟着一道去了。
李君澈眨了两下眼,将眸中那些道不出的情绪隐下去,伸手将卫静姝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一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卫静姝不知他心中所想所念,只跟着噗哧一笑:“得了吧,怕别个不晓得你读的书多似得。”
说着又推得李君澈一把,重新坐直身子,指了指那佛莲糕:“快吃罢,一回凉了可不好吃了。”
李君澈看着她眉眼弯弯,伸手捻了一块送入口中,轻咬一口,入口微苦,细嚼之下却甘甜回味。
他吃在嘴里,想的却是别的事儿,一块糕点尽数入腹,这才忍不住半玩笑半试探的道:“怕糕点凉了,可以问斋堂的师傅借个食盒,犯不着冒着烫伤自个的危险捂回来。日后若是爷不在了,你这性子可如何过活。”
卫静姝方才还带笑的面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