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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基于一个脸太黑,一个始终都没抬头,所以没有人发现两人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
“哦?是么。”秦放回答的漫不经心而轻描淡写,好像对这件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德福公公见状,浑浊的老目闪了闪,依旧保持神秘性的涎着脸笑道:“保管王爷您满意。”
“呵。”秦放毫不在意的轻声一笑。
说着话的工夫,一行人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皇帝今天招待宾客无极宫前。
以前酒宴都是要露天的才有意境,不过现如今天儿太冷,坐在寒冬飞雪下几个时辰,即便有着美酒暖身,依然会觉得身寒无比,毕竟在大溱这个崇文轻武的国度里,大部分都是饱读诗书只会之乎者也的言官,自是不像练武之人,有强健的体魄能抵御的住寒冷。
无极宫,倒是气派的很,庄严不失华丽,配上宫前几树红梅,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到了宫前,作为御林军统领的曲放直言还有要事在身,完成皇命,将溱王送到这里之后,他就要去继续坚守自己的岗位去了。
德福公公倒是客客气气的继续引领着秦放进了无极宫。
待秦放一到,这无极宫里本来热热闹闹歌舞升平的氛围,瞬间就僵了起来。
宫殿里,本都在吃吃喝喝推杯换盏文武百官,都顿住了手里的酒杯筷子,眼睛,都暗藏着不快的眼神,频频向秦放望去,有的皇帝直隶部下的官员,更是胆大的哼哼唧唧,大有不喜溱王之意,明面的不给溱王抬举。
秦放眼皮都懒得抬,懒懒散散的喊了一声,“微臣,叩见陛下。”
这明显敷衍了事的态度,顿时引得愈发多的官员感到不满,但是秦放那双残废的腿是事实胜于雄辩,就算他们再不满,也不可能非得在这件事情上大作文章,非让溱王对皇帝下跪行礼不可。
若真这样威逼着溱王做了,只怕就要寒了远赴边疆的,那些将士们的心了。
为了那些将士能够安心为大溱国卖命,能让他们这些京官安稳度日,在这样四国关系紧绷,正缺这些保家卫国之人的时候,他们这些精明的家伙,还不会去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当然,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同样不会。
“皇兄快快免礼,你我兄弟二人,是无需这般客气的。”本正襟危坐于鎏金龙椅上的秦铮,顿时一改之前曲高和寡的君王形象,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很是热络的招呼溱王,还不忘谆谆关切,“都这么些日子了,皇兄的身子骨可好些了?之前一直素闻皇兄身子骨不好,朕想着不叨扰皇兄,这才许久不曾前去探望,还望皇兄莫要见怪,与朕生分了。”
秦放从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抬起的眼皮子,终于懒怠的掀了掀,看起来无力的很,仿佛一个小小的抬眼动作,都能耗尽他的精神一般,紧随而来的,便是他咳喘的声音,“多谢陛下关切,本是微臣身染顽疾,才不好接见陛下,唯恐微臣之疾,沾染到陛下的龙体,那才是微臣的罪过。既都是微臣的不好,哪里有怪罪陛下的道理。”
秦铮与之四目相对,在对方绯红似魔般的眼眸里,看到了看透一切红尘的淡然,不由眸子一动,嘴角的笑容收敛,表情略带自责,“皇兄这般说,那就是与朕见外了,到底,朕与皇兄,可是现而今,仅剩的兄弟了。都说长兄如父,皇兄的身子,朕自然要挂念的,只惘然朕乃一国之君,总是有些身不由己,不然,长兄卧病在榻,朕如何都要前去常伴侍疾不可的。”
“百善孝为先,陛下一片赤子之心,真乃我大溱之福,乃微臣之福。”说着动容的话,可秦放的表情和眼神里,却无半分动容的样子,死板死板的,简直就像没有味道的死水一样。
当着旁观者的文武百官们,都对皇帝表示由衷的钦佩,目露着炙热的缪赞目光,一个个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充分的流露着,他们是何等的佩服自家帝王这真情流露的演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自家这帝王,对溱王是何等的兄友弟恭。
而对于溱王淡而无味的平平演技,大部分都表示不屑和轻视,觉得这个溱王现在腿废了,脑子也跟着废了,这样说着好听的话,却没有好脸色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戏耍皇帝,分明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分明就是有打算当场撕破脸的意思!
在他们眼里,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是无人可以比拟的,所以他们才会以为,溱王此等做法,简直是引火自.焚,愚不可及——
只余一些肱骨老臣才明白,也不禁有些寒心,明明是溱王打下的天下,却白白便宜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现在倒好了,狼还没养熟,却被反咬了一口!
要是换做他们,恐怕也一定会跟溱王一样,这假惺惺的兄友弟恭的戏码,鬼才懒得去演——
两厢有随意的客套两句,秦铮便让秦放赶紧上桌,位置,自然是在秦铮早就安排好的,右手下方的席位。
秦放对自己坐在哪里并不感兴趣,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完全病恹恹的样子,感觉就像任人操控的木偶人。
“咦~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溱战神?怎么看都像个要死的病秧子呀!依本公主看,传闻都是吹嘘的空穴来风吧?”
一声带着刁蛮轻蔑口吻的青嫩少女声音,很突兀的在这因为溱王的到来,而赫然寂静下来的无极宫中响起。
想来也是,今天来这无极宫里的,哪个不是大溱的文武官员,虽有舞女在场中起舞翩然,可到底都是些不能说话只供人观赏的哑巴玩物,故而这无极宫里,依然还是这些男人们的天下,而这男人堆儿里,偏偏突然的响起了一个少女青嫩悠扬的声音,怎么可能不会突兀?
不过,在场的各位听到少女的这黄莺般的声音之后,这原本该干嘛继续干嘛的诸人,又不得不把视线,全都戏谑的再度落到了,那少女话语中的主人公,溱王身上。
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溱的文武百官,有一半以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就连上座的秦铮,也忍不住,在瞥向秦放时,嘴角掠过一抹兴味,只是很好的用刚好到嘴边的酒杯,给遮掩了个干净。
这旁人都好像对少女所说的话很有兴味盎然的意思,而作为被少女指着羞辱的主角溱王,却是置若罔闻,好像被人鄙夷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该怎么慢悠悠的推着轮椅上席位,还怎么慢悠悠的上席位。
这要是温子若在这,必当是要着急上火的,尤其是见自家爷竟是这样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只可惜,这样的场合,不是一个奴才下属,可以进来的地方。
“不是吧,这溱王难道还是一个聋子么?”开设在溱王对面坐席上,一个穿的奇装异服,长相俏丽水灵的小姑娘,似乎有些生气了,皱着娇俏的小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很高姿态的姿势白了背对着她,正往她对座上的席位而去的溱王一眼,随后,单手握拳在心口紧贴,朝龙椅上的皇帝,一脸郑重其事的严肃道:“尊敬的大溱皇帝陛下,画沙在此恳求,希望陛下,能答应,取消画沙与敝国溱王的一纸婚约。”
从进了无极宫开始,一直对任何人或事都没有任何兴趣的溱王,在听到自己身后那脆生生的少女声音时,身形一僵,人猛地转动轮椅,转向了身后——
薄家宅邸。
“以前只道你的煮茶技艺精湛,不曾想,煮酒的这般手艺也是这般的好。”重新又戴回了水玉面具的年玥,将流苏斟满酒水的酒杯捂在双掌之间,低头轻啜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酒水。
重新把煮酒的酒壶搁回小炉之上,流苏看了年玥一眼,勾了勾嘴角,“其实茶和酒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关键还是在于,煮就之人的心性。”
两人移到了宅院中的亭子里,跪坐在铺就在地的蒲团上,像两个多年未见的知己好友,一面赏梅观雪,一面推杯换盏,品酒畅谈。
“看来这么些年,倒是把你的心性磨得愈发平和从容了。”年玥的目光,落在了流苏那双巧手上,清晰的看到了,流苏指腹上,以前所没有的厚实老茧,眸光几度变幻,“我可以问,你和师父之间的事情么。”
流苏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反应,嘴角笑靥却有些发僵,“当然可以。”
年玥抬眸,将流苏嘴角的僵笑看在眼里,微微叹息,“我知道,要谈及过往,就是等于撕开你的伤疤,所以,我不会做如此残忍之事,等到有一天,你们之间的心结和恩怨解了,你能说了,那便再说吧。”
“雪,旁人都说你冷漠无情,可在我的眼里,你总是温柔的可爱。”听到年玥突然放弃追问,流苏并不意外,嘴角的僵冷笑靥,仿佛破冰般,重新绽放,“只不过,你想的太过美好了些,我与他之间的恩怨纠葛,是永远都不可能解开的,怕是,真要让你失望了。”
年玥一滞,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过往竟然如此沉重,这让她本来还想给自己的师父说两句好话的唇,微微抿紧,将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进了喉咙里,目光了然,却又黯淡了下去,“是么。”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感觉。
当两人之间的恩怨爱恨越来越深壑之时,是无药可解,无人可解的,旁人再多的话,根本都是枉然,毕竟,他们不是身在局中人,不会体会到当局者的内心是怎样的。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片刻,流苏打破了僵局,从茶几上的一只白银刻花的小盒子里,取出一支纯手工的女士细烟,就着炉中小火点燃,动作优雅熟稔的抽了起来,“你呢?如果我没看错,你身上的衣服,是溱王的吧。”
到底是从小在溱王府中,一旁服侍溱王的大丫鬟,对于溱王的吃穿用度,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年玥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流苏,除却那秀致的外貌,彼时的流苏,又与刚才差点用枪杀了自己的流苏不同,没有之前像出鞘宝剑般的凌厉,现在恬静宁和,像是一汪静谧的湖泊,笼罩在热酒的水汽,香烟的云雾中的她,更添了几分神秘,优雅,和迷人的精致,眉眼间,且流露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意,而气势上,身穿一身黑色男装的流苏,有着另一种不羁纨绔,一种别样的张扬邪气。
邪冶而妩媚,洒脱而不羁,八个字,来形容此刻的流苏,再贴切不过。
这样的流苏,就好像挣脱了曾经身为溱王府一个小小婢女的桎梏,释放出了最真实的她,而这样的她,就算五官平平,年玥都不得不承认,她依然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一朵黑色的蔷薇花,从骨子里耀出风华,却偏偏又扎手至极。
忽然,她觉得这样真正的流苏似乎很不错,至少,与她那好师父联系在一起,真是相得应彰的很。
这样的两个人碰撞在一起的曾经,一定别有一番意趣吧?
啊……她突然后悔了,刚才不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流苏两指夹着香烟,手肘撑在桌面上,掌心托腮,眼睛在年玥的脸上流转,却见她对着自己一直发呆,半天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嘴角一翘,吸了一口烟之后,便把红唇凑了过去,一口烟圈吐到了年玥的脸上。
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年玥完全没有防备,将喷在自己脸上的烟雾吸进了不少,顿时呛得连连咳嗽。
流苏看的哈哈大笑,笑声张狂而爽朗,真不像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模样,“这可是西洋国最精贵的雪茄,一支可要一锭金呢,瞧你给嫌弃的。”
年玥不仅咳嗽,眼泪都快给熏出来了,“你,咳咳,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坏毛病?我可听人说过的,这种东西与福寿膏一样,吸多了不仅对身子不好,还会上瘾的。”
流苏不置可否的点头,笑容有些暗沉了下来,“没错,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不过,当你吸上它的时候,万般的烦扰,都可以瞬间的烟消云散,就跟喝酒的人,找酒买醉,来借酒消愁一样。”
年玥拧了拧眉,不喜欢正在流苏指尖缓缓燃烧的香烟,却又找不出适当的言词,来辩驳流苏。
流苏见她不喜,便毫不犹豫的把香烟摁灭,斜睨着她,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们和好了?”
流苏问的突兀,年玥没有防备,被问了个正着,不像刚才思绪飘远,一时有些的措手不及,“没,没有。”
流苏挑了挑眉,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上一次的杀手事件,她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冲动冷酷的可以,虽然溱王府里的人,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可她要伤害的那个人,毕竟还是雪的心尖人,多少……是有些多管闲事的意味。
而今既然看到雪无恙,她自然不会继续搀和其中,只要溱王,不会触及到她的底线,不会再度伤害雪,那她就会做好一个旁观者,不再插手。
因为她知道,她和雪是同一种人,太过强硬的女人,所以,不管在感情还是在其它方面,都是不会喜欢旁人来指手画脚的。
“你现在就是我三哥薄久阑口中,那个水玉公子吧。”不能抽烟,流苏只能选择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百无聊赖的慢慢啜着,就像没了骨头的黑豹一样,身子完全倚靠在了身后的软垫靠枕上,“说吧,你想要我三哥,为你做什么。”
年玥见着眼前,比以前思维更加敏锐敏捷太多的流苏,居然有些不适应起来,不过流苏再怎么和以往不同,她亦不会讨厌,也不会觉得陌生,既然流苏都开口这么问了,她自当不会矫情,“不是我要他为我做什么,而是他希望我,为他能协助到什么。”
流苏又是哈哈一笑,举着就酒杯的手指着年玥,“雪啊雪,你现在怎的比以前愈发的圆滑了?听听你这话,说的可真漂亮,难怪三哥说,你现在可是继司马流云之后,又一匹在四商场上,拥有绝对实力的黑马。”
明明是彼此互惠互利的交易,她年玥却说的冠冕堂皇,完全一副好人作派的架势,当之无愧的巧舌如簧——
被人这样单刀直入的戳破自己的语言陷阱,年玥不恼,反倒也跟着愉悦轻笑,有些窘迫,“在谈及正经事时,我这副用惯了的奸商嘴脸总是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你可莫怪才好。”
流苏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你这样子倒是有趣,我就当瞧个新鲜也好,你继续,继续……。”
年玥默了默,而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笺来,搁在了案几上,素指摁着牛皮信封,轻推到了流苏的面前,“这里面,有一件更有趣的东西,相信你和你的三哥,定会喜欢。”
“哦?”流苏捞起信笺,玩味的斜睨她一眼,不紧不慢的将信笺打了开,拿出里面雪白的信纸,视线投放其上,扫视了一会儿后,又是一阵张扬的笑声,“有趣,果然有趣!看来,这歌舞升平的大溱京城里,终于就要有好戏看了——”
见到流苏满脸兴味的样子,年玥知道这件事,流苏既然喜欢,只想想那薄久阑对流苏的态度,她便心里明镜似地清楚,薄久阑是一定会好好擅用这封心中内容的。
千想万想没想到,今天的目的,既然达成的这般顺利。
事情既然了了,就像一颗心头的巨石终于尘埃落定了,这脑子一下空闲轻松起来,就不免自动的胡思乱想起来,譬如现在,年玥的脑子里,就蓦地回荡起了早上时分,那个人的嘱咐。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念及此,年玥懊恼的蹙了蹙眉,可手上的酒杯,却搁置到了案几上,“我该回去了。”
流苏愣了一下,而后像想到了什么似地,了然,却有些不舍的望着年玥,“很急?”
年玥缄默了少顷,嘴角方抹开一丝笑,“对,很急。”
流苏瞥了一眼她嘴角揉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笑,眸子里闪过一抹心疼,却并没有阻扰,“好,你回吧。”
年玥颔首,从蒲团上站起了身,对流苏嫣然一笑后,便转了身,往亭外走去。
“等一下。”流苏突然叫住了她,见她疑惑的停步转首看过来,流苏咧嘴一笑,男孩子的气息即刻流露,“下一回,记得把我的干儿子带上!”
年玥欣然点头,提及孩子,脸上便会自动闪现的一种母性的光辉,“当然没问题,不过,可不止有干儿子,还有干女儿呢。”
流苏对年玥那种母性光辉,有些挪不开眼,眸色转深了几许,举杯对年玥一扬,笑容愈发灿烂,“一言为定!”
年玥留给流苏一个约定的笑靥,而后再不耽搁,转身离开了凉亭,一路而去,直奔来时的地道入口。
望着年玥渐渐消失在白雪纷飞的身影,流苏那转深的眸在里,终于浮出一抹清晰的痛,爽朗不羁的笑,渐渐凉薄在了这寒冬雪天里,“孩子……。”
脱口而出的这两个字,仿佛是平地惊雷,突然蓦地将她惊醒,一下子,仅仅这刹那间,那偃旗息鼓的冷厉萧杀,再度在她面目之中翻滚,再度在她的周身不断散发。
喀嚓一声,手上的酒杯被她生生捏碎,她却像不知疼痛似地,明明掌心被碎片扎出了血,她却并不以为意,又把扔在了案几一角的那支装满女士雪茄的白银缂丝盒子拿起,取出一支香烟后,夹在颤抖的两指间,再度点燃。
当跟着手指颤抖的香烟终于吸了一口后,她就像个终于尝到了毒.品的瘾君子,崩坏的情绪,瞬息得到了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