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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律为谁而明?
漫长的大隋历史中,这张符纸始终高悬天都城穹顶,俯瞰着历代帝王将相,一如缔造它的主人。
至高,无上。
而莲花阁千年传承下来的说法是,铁律之明,不为君主,而为苍生。
君与民,船与水,相互承载相互成就,这是莲花阁多年以来的道统……而这些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少今夜,铁律是为君主而明。
亦是为君主而熄。
在阎惜岭的平南皇权动用那一刻,某张摇曳在穹顶大风中的符纸抖擞一下,远方山岭的皇族血脉得以完美的释放,平南王的皇权领域在阎惜岭一瞬便扩张到了极限,将宁奕笼罩在内。
细雪剑身在轻颤。
那一抹流淌的神性,感受到了敌意。
宁奕皱起眉头,端详着脚底不断漂浮而起的冻土,血肉,尸块,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上古战场,而自己则是这片阴煞的汇聚点,一缕一缕煞气化为实质,如剑气般刺向自己,纷纷在三丈之外撞得支离破碎。
大部分修行者,踏上修行之路,都依靠“星辉”。
点燃初境的星火,与穹顶的星辰产生共鸣,于是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漫长岁月里不断砥砺精神力,寻找“大道”。
而在这世上。
有着比“星辉”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力量。
譬如走到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身上所燃烧的“涅槃之火”,那些火焰烧去凡俗的桎梏,使得他们成为超凡脱俗的存在……而这样的一股力量,被称为神性。
除了神性,还有“愿力”,“纯阳气”。
白帝在妖族棋盘创造的朝圣地,依靠着愿力来成就“不朽”。
而已经证道的猴子,则是开辟出“纯阳气”这么一条空前绝后的道路。
追溯到古老历史长河,像这样的超凡力量,绝对不止一种,除了神性,愿力,纯阳气……在那个时代里得证不朽的人物,都拥有至少一种的超凡力量,不朽特质,而那位开辟大隋天下皇朝统治的“光明皇帝”,手中所握住的力量。
便是皇权。
这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能够传承的精神力,在某种意义上,“皇权”是支撑着这个王朝历尽兴衰而不曾腐朽的核心力量。
而在此刻的阎惜岭,皇权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地底涌出。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疯狂震颤。
这是神性第一次正面与“皇权”交锋,天都的两大圣物,“铁律”和“真龙皇座”,真正的核心就是初代凝聚在内的那一缕精神。
执剑者是特殊的存在。
皇族……亦是。
……
……
“此子,很特殊。”
杜威紧盯着阎惜岭血阵之中的宁奕,他在那个黑袍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势。
李长寿眯起双眼。
宁奕的剑里,是能够与皇权抗争的力量么……怪不得能够取代洛长生,成为四境第一的天才。
他心跳一滞,沉沉咳了一声,连忙拿袖口捂住嘴唇,但白袖已有鲜血渗出。
杜威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很显然,即便有铁律放行,这位平南王后嗣仍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催动这座皇权大阵。
“杜先生,何姑。”李长寿眼神阴鸷下来,沉声道:“我以此阵困住宁奕,还请二位直接出手,速速将他击杀。”
何帷安顿好杜淳,拎起拂尘,来到李长寿身旁,盯住山岭血红阵纹,虽杀意已起,但并不着急出手,反而阴沉问道:“我之前听闻平南王爷一脉的杀阵,能以皇权削人气血,折人寿元。不知是否属实?”
夫妇二人并不傻。
尤其是何帷,虽然一心护子,但并不是无脑之人。
看完那份案卷,关于杜淳在绿柳街之事,两人心中已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宁奕分明在殿宴之前就与李长寿结了仇,而在绿柳街撞上了自己那好惹是生非的儿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一番。
此事事小。
打打闹闹,杜淳跟宁奕遇在一起,没丢了性命,便是万幸。
但此事之后牵扯却大。
直至如今,二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局中人,宁奕与李长寿之斗,真正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的,就只有小无量山。
何帷此刻之话,便是有心之举。
平南王的皇权杀阵,难道不足以杀宁奕么?你李长寿算计出今夜杀局,难道没有其他后手?
小阁老沉默片刻,轻声道:“二位若是想看好戏,亦无大碍。皇权杀阵虽强,但九成困不住宁奕,接下来后手是有,但把握不大,若是败了,李某便只能回红拂河潜心待着,太子兄长总归能保我一命,至于今夜之后的清算,李某便爱莫能助了。”
杜威无动于衷,道:“我若带着淳儿赔礼道歉,再回西境,天下太平。”
李长寿笑道:“大司首说得对。但此后朝堂,再无强援,四境风光变得极快,此一时,彼一时,阁下不妨看看天都云洵,当年如何强势,今日是何模样?”
杜威沉默一会,道:“会有涅槃来吗?”
李长寿认真道:“书院已经被锁死了。我今夜替殿下钓两条鱼。”
后面一句说出来,阎惜岭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之中。
冷面无情的西境大司首杜威,意味深长道:“我夫妇二人出手可以,你要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确保宁奕必须死。”
小阁老一怔。
他点了点头,耳旁杜威又道:“我要你以道心起誓,以皇血立言。”
李长寿面色苍白地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拈在眉心之上,将一滴鲜血拉出额首,那是一枚纯净的皇族眉间血,蕴含着初代平南王至高无上的意志,鲜血一出,阎惜岭四面八方的风声便愈发浩荡。
“吾平南王四十八代嗣,以皇血起誓……”
幽幽的吟唱声音。
当黄金鲜血重新回到额首的时候,李长寿变得虚弱了很多,他盯住杜威夫妇,道:“皇权大阵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我支撑不了太久,二位速速出手。”
杜威瞥了李长寿一眼,淡淡道:“辛苦小阁老了。”
他背负双手,站得很稳实。
阎惜岭的皇权大阵,将宁奕困在其中,他平静眺望着那个黑袍年轻人不断出剑斩杀尸鬼的画面,“但我们并不准备现在出手。”
李长寿一怔,他盯着这对夫妇,有些恼火,但仍然忍了下来。
“铁律敛了,我看见了。”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邀我单独入宫喝茶。他对我说了今夜,你要替殿下钓两条鱼,但殿下只想钓一条。”
杜威幽幽望向李长寿,道:“宁奕不是殿下在乎的那条大鱼。”
杜威挪出两只手,一只手捻住从袖口滑落的檀香,不知何时备好的,轻轻一晃,便燃了起来
,被他掷出,如插剑一般插在远方空地上,香烟袅袅。
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妻子肩头,让何帷也动弹不得。
杜威轻声道:“我们在此地等半炷香,那条大鱼来了,今夜结果就出来了。那条大鱼没有来,今夜结果也出来了。”
李长寿的神情变得很是难看。
“小阁老若有偷天计,不妨施展便是,立了誓言,便与宁奕殊死一搏吧。”杜威凤眸生威,淡淡道:“半柱香后,大鱼若沉,我们二人自会助您一臂之力。”
……
……
长夜漫漫。
天都雾起。
在云层之上,那一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律法符纸,因为阎惜岭正在上演的策杀,收敛了一角光芒,本该稳定笼罩整座皇城方圆百里的“皇权”,出现了一角黯淡。
于是这片长夜便显得更加阴暗。
一匹快马单骑出城,像是黑夜中微弱的一挑火光,稳定的燃烧着,燃出一道笔直而又锋锐的长线。
这条长线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直指阎惜岭,可惜却在半路上中断。
沉渊君坐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看着雾气茫茫中,孤零零横在山道中央的那辆巨大辇车,那辆辇车截断了两座山脉的“势”,也截断了他的去路。
辇车上空空如也。
雾气之中有个苍老而又笔挺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到了沉渊君的马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留在微妙的五十丈,对于涅槃境而言,五十丈和五百丈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辇车主人双手拢袖,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紧张。他的背后,雾气之中,一闪一闪有着银丝浮现。
随着他的缓步前进,以及最终停步,背后那千丝万缕的“银光”终于显露真身,是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数量之大,令人震撼,很难相信这世上除了裴旻的“剑藏”,还有人打造收藏着如此多的锋锐飞剑。
飞剑一千零八。
阵纹浩瀚如海。
一座一座的剑气阵纹,在老人的脚底升起,一环接着一环的荡漾开来,空气之中先是响起第一道清脆悦耳的阵纹鸣奏,然而在漫天飞剑的阵纹极短时间集中开启之时……这道声音,听起来便再无悦耳。
雾气瞬间便被荡开。
剑气摧山,两旁山道的碎石,被磅礴的阵纹挤开,无数飞屑被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握住,方圆百丈的空间都陷入了凝滞……巨木,飞石,尘埃,都失重的漂浮在空中。
“北境大先生,好久不见。”
老人双手拢袖,缓缓抬起,如开天之势,托起万千剑阵,以及两座小山。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前不久刚刚一巴掌拍塌小无量山头的沉渊君,笑着勒马,望向朱密,明知故问道:“好狗不挡道。你是?”
朱密并不恼火。
“阁下真是好境界,先后与三位妖圣交战,再与白帝搏杀,如今看起来精气神仍然饱满。”
他笑眯眯夸赞一句,道:“先前有些旧账,今日想与大先生算一算。”
沉渊君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大氅之下的甲胄,在剑阵压力之下,已经发出咔嚓咔嚓的重负声音。
这位北境君主面色不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道:“朱密,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你有两个选择。”
“从我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或者,八百年道行,在这里被打得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