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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前线总指挥俞大猷中将的命令,受命各部以最快的速度昼夜前进,向萨尔泰讷移动。前锋果然是第102师第4团,随即玫瑰军团第1营、第2营相差半日的距离,而第202师第2团行动最为迟缓,还远远落在后面。
科西嘉岛的民兵部队,完全是由移民自发组成的,而哈布拉德王国中受了封地那些小贵族们,几乎没有多少人组织得起精壮的民兵队伍,没办法,农民太少了!
于路的民兵们,将他们搜集到的粮食集中起来,由通过道路的军团自取。
大部分部队虽然自带了补给车辆,但在山区的利用效果实在是差强人意,这些辎重渐渐与大部队拉开了距离,最后干脆组织起来,集体行动,又搜罗了一些掉队的士兵,组成了护送营。
玫瑰军团经过了公爵卫队的常年整训之后,现在也是一支杀气腾腾的强战部队,她们只是缺少大规模作战的经验罢了。在行动的第2天上,第1营和第2营已经连续捉到了大批敌人的斥侯,紧急审讯之后都报告是热那亚第5军团的人手。
野外的临时司令部就设在一座山崖下面,这里绿草如茵,不少*在外的石头也显得很有味道。一处牧羊人低矮的人字形草棚就搭在这里。
“第5军团驻守博尼法乔,他们只要一天左右就能赶到。如果我们不得不处在攻击位置上,就会让我们非常难受。”瓦氏夫人说道,“萨尔泰讷易守难攻,在没有遮蔽的高地上,防守部队会占很大便宜。”
“不管有没有敌人,我们都要立即发动。”俞大猷抚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再有半点犹豫,我们轻兵直进,一往无前的气势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有敌人的重兵布防,那么,即使用拳头、用牙齿,也必须把萨尔泰讷给我打下来!”
几名斥侯飞快地离去,传达总指挥的命令去了。
“或者让第4团等一等,我的两个营一到,合击萨尔泰讷!”瓦氏夫人建议道。
俞大猷想了想,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不是我不近人情,瓦将军,你部两营相距第4团还有半日的距离,这半天里,不知道会否发生变数,因此,哪怕只有一个人先到,也必须立即展开攻击!”
“是!我这就下达命令,让他们丢掉一切包袱强行军,争取赶上前锋队伍!”
事实上,一场持续的几天的暴雨,已经让莉拉司令官原本的计划化为泡影。第4团到达距萨尔泰讷不足30英里的地方,足足花了十天时间!
这也难怪俞大猷心急如焚了。
一旦给联军指挥部收到消息,那么,在攻占萨尔泰讷的过程中,就会带来大量伤亡,这对于整个战略布局是极为不利的。况且,由于雨水作用,山路变得更加泥泞、湿滑,进攻方的困难就更多了。
在距离萨尔泰讷仅仅只有小半天路程的一处山坳里,龙造寺家兼柱着拐杖,登上小路边的一块巨石上,往南了望,同时大口地喘息着。
作为前线的副总指挥,他竭力要求到第一线,俞大猷很勉强同意了。
“报告”有一位背着插着红色幡旗的斥侯,动作敏捷地从前面跑了过来,他浑身上下都是泥点,连脸孔都看不清楚,只留下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在转动着,“将军,已经发现了敌军的动向!”
随从立刻将那张皱巴巴的纸转交到老将军的手里。
龙造寺家的军服上,特意别了一只金质的*牌,上面写着他最新的名字:朱匡龙,有龙字,以纪念他的原名,而匡字则是老将军亲自选定的,整个名字就是就是匡扶真龙天子的意思。
毫无疑问,塞拉弗就是这位真龙天子了。对于家兼上报的名字,塞拉弗大笔一挥给予同意,同时还正式颁布造册,为家兼入籍,将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感动得热泪盈眶。
龙造寺家兼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用草书急就:“敌第伍军团、壹佰拾陆军团各一部,已接近萨尔泰讷,不过十里。”
家兼将军脸色微变,“内藤兴盛的前部到哪里了?”
“回将军,距离目的地还有35里!”
“传令,让全团丢弃除武器、水和火石以外一切东西,轻装前进,务必在中午前抵达萨尔泰讷!”他声色俱厉地叫道,“另外,通知内藤,要他加快速度,如果不能抢在敌人前头抵达萨尔泰讷,我唯他是问!”
“是,将军!”传令兵大声回道,便即回身,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飞奔离去,远远的,只能隐隐看到他身后一面红色幡旗在摇曳不定。
俞大猷接替江彬为102师师长后,扶桑雇佣兵的军纪又恢复成最好的时期。
军令如山,在任何时候,没有人敢于对上级指挥官的命令阳奉阴违。第2团的一位副团长,就是因惘顾军令而被处以极刑的。包括陆军司令部和最高统帅那边,对于整治军队纪律的问题上一向都不手软!
哈军的军事纪律之严格,在整个欧洲都找不到第二个范本。
因此,很容易看出塞拉弗以近代军事思想、操典武装起来的军队,和封建制条件下组建的军队相比,究竟会有怎样的差距。
在另一边上,内藤兴盛上校正在和前锋部队一起跑步前进。他除了头盔和一副皮甲以外,身上的装备已经丢光了。赤着脚,和士兵一样,拿着拐杖疾行在泥泞的山路上。所有人都有些眩晕的感觉,他们已经差不多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只靠几口水坚持到现在。
“大人,大人!3连的2个排都找不到了,我们是不是等一等?”
内藤兴盛柱着拐杖,好半天才喘过气来,“刚刚师长的命令才传到我的手上,你难道看过他这样的措辞吗?我要是再歇一会儿,以致于失掉先机,估计我的脑袋都会从脖子上搬家的!”
“可是,大人,士兵们都非常疲劳,也非常饥饿!这样下去,我们会没有战斗力的!”
“配发的肉干呢?”
“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全部丢掉了!”
“混蛋,不会留一点下来吗?”内藤有些光火地骂道,他的侍卫副官委曲地低下了头。
想了想,这位上校说道:“让士兵们嚼点草、喝口水先对付一下!”他先在身旁的小灌木从上刮了点树皮,又胡乱拔了几根长势喜人的草叶,塞进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看到没有?就这样,让自己想像着在吃山珍海味一般,很快就不会饿了!只要守住了萨尔泰讷,我们的后勤部队什么好东西送不上来?”
在这位以身作责的上校的示范之下,行进中的士兵们都默默地顺手拔了些草,部队的行进速度,让他们根本无法去挑那些“肥美多汁”的草叶了……
对于哈军后勤部队的保障能力,这些扶桑军人是体会最深刻的。
在一个基本吃不饱的地方生活了许多年,突然来到一个管吃管喝,并且餐食标准竟然相当于“大名”级别的地方,那还了得?
不但如此,可以说第102师转战南北,在任何战场上,他们所得到的后勤服务都会跟在驻地里大致相若!这种近乎恐怖的保障能力,别说扶桑人没有听过,就是听过,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直到在海外呆了三五年后,有些人仍不敢相信自己一介普通士兵,竟然会配发如此多的好东西,不光是食物质量好的问题了,而是装备全面、武器先进,除作战用途以外,还有相当多的各类补给品,琳琅满目,简直像做梦一样!
第4团的推进速度因此而更快了!连内藤兴盛上校都没有意识到,他随口提到的“后勤部队”这个词在士兵心里,究竟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
到达萨尔泰讷时,已是午后。内藤兴盛体力透支太大,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报,报告敌军的方位……”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有敌人在高地活动,数量不明。”
“什么?”内藤兴盛脸上泛出红晕,看得出有些恼怒的迹象,但强忍着没有大发脾气,“立刻探察他们的人数,还有番号!”
“是,大人!”
第4团那群狼狈不堪的士兵们,在一通短暂的喘息之后,开始纷纷围拢到指挥官的身边。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像内藤兴盛一样没有鞋子了,仅仅那些体力充沛同时又细心一些的,才会将自己的靴子捆在腰带上。很多人已经没有了铠甲,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但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武器,有些强壮点的还扛着沉重的多管火铳,甚至还有些人居然一直扛着只弹药箱!那些箱子被小心放到地上的时候,和*接触的那面已经全被浸湿了!
“怎么办,长官?”一名营长脱口问道。
“别吵吵,听长官的!”
士兵们则站在稍稍靠外的地方,没人敢轻易说话。在等级森严的扶桑军队中,虽然出身问题已经被禁止谈论了,可是那些曾经旧有贵族的体面不是那么容易剥掉的,而仅仅经过基础学习的士兵群体,他们仍须对这些昔日的领导者们采取仰望的态度。
“派出斥侯,扩大侦查范围,按近敌隐蔽原则进行暂时的休整。高岛君,我们手上现有的部队数目,能立刻清点出来吗?”
一位营长马上行礼,“报告长官,不足2个连,共计是243人!”这位少校早被授命,随时理清人员数目。
“报告长官,3营3连2排就在后面,已经看见了……”
“很好,高岛、大吉、波多野,你们三个立刻到后面去收拢归队的士兵,我需要至少4-5个连!其他人原地休息,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攻击!”
“是!”众人整齐而低低地呼喊道。
一向以大胆著称的内藤兴盛上校显然也不敢以200多人直攻萨尔泰讷这个被莉拉如此看重的战略要地!不过当他在一个沙漏之后,率兵小心翼翼地出现在高地上之时,他才略感错愕地长吁了口气!
除了两个机灵点的敌军逃掉了以外,其他人都被俘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包括离开的,总共只有九个人。
“天哪,我真是头猪!”内藤上校咬着下唇,反复地诅咒着自己。
没时间了,敌人已经在高地之下,他马上命令所有人立刻开始抢修工事,务必先在正面布下至少一道“坚固的射击基地”。
工兵连的人还没有到,所有人都用双手、枪刺或其他武器刨挖石块,努力垒着一道长而低矮的射击墙……
然而战斗还是在顷刻间突然打响了。
敌军人数众多、精神饱满,拥有为数众多的火枪。看他们的番号,正是那支让前线指挥部产生疑惑的热那亚雇佣兵第5军团。
好在因为第4团的捷足先登,这支部队必须要采取仰攻的方法,并且他们的火枪队形也因为道路崎岖、泥泞的缘故而变得零乱不堪,根本形成不了有威胁的弹幕。
户次守亲中尉蜷着*,缩在自己掘出来的一个狭窄的湿泞沟堑里。
他用哆嗦的双手取出自己*前口袋里的一个小布包。
他珍而重之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只螺笛。这小海螺光滑异常,花纹也极为鲜艳美丽。但最重要的是,它是被人加工过的,变成了一只可以发出简单声响的螺笛。红红的尖嘴,带着份历史的沉甸感。
户次中尉缓缓抚摸着小海螺,心情也渐渐归复平静。他并不是害怕,而是一个初上战场者必然的反应。敌人的*乱放,打得岩石溅起火花,这是在军校生活中所感受不到的东西。户次中尉的学习成绩异常优秀,但是他仍然是个没有经历过血与死亡的新兵。
他没有吹响这只螺笛,而是爱惜地重新卷起来,放进口袋里。这是父亲遗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虽然不如那些锃亮的战刀、名贵的铠甲来得实在,但户次守亲中尉还是选择将它带在了身边。
他将腰带轻轻松了一个扣,便马上感觉到一阵饥饿袭来。
忍着这种难受的感觉,他将腰带全部松开,从上面褪下自己的腰包,这只小布包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
他掏出弯曲的一捆粗铁丝,将之撇直。随后,他将一卷油棉芯紧紧裹在铁丝的一端,并用小剪刀将它仔细修剪直至光滑。
从身侧抽出火绳枪来,他将制作好的工具捅了进去,用手指体会着铁丝末端在紧窄的身管底面接触的感觉“足够充分的战前准备,会让火枪手赢得多一次的生命”,这句话并不只是军校对学员的简单教训而已。
中尉将第一根铁丝搁到边上,再准备了相同的一条,只是上面裹着浸湿的棉纱。
马上,他取出腰包里那副用过多次的火石,不过这一次没有半点火星出来,火石被汗水弄得太湿了。
他不慌不忙地将这副火石重新装进腰包。接下来,他开始伸出两腿,分别解开两条绑腿。绑腿都勒得很紧,以防长时间行走血液下沉,所以在腿上都勒出了深深的印子。
解开绑腿之后,中尉这才将缚于*外侧的一个备用兜卸了下来,这东西很能装,不过装多了也不太好走路,因此只有自己调节了。
这个兜是皮制的,可以防止汗水和小雨,第二块备用火石就放在里面。
对于火绳枪兵来说,火石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虽然陆军中已经有些部队开始使用起燧发枪,但大部分火枪手仍然得先点着他们随身携带的火绳。没有火绳,就没有所谓的火绳枪了。
户次守亲用备用火石打着了火,点燃火绳。他将火绳小心地置于匣机之中,扣在悬刀的机刮上。
悬刀扳动的时候,火绳就会上升,点着身管里塞好的火药,引发定向爆炸,随即子弹就会被大力射出。
火绳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长了,可能会提前走火;而短了,则根本点不着火药。
火绳燃烧也是有寿命的,一场激烈的战斗可能无所谓,但一场低烈度同时过程漫长的战斗,可就必须要准备两根以上的火绳以便更换了。
“所有人进入战壕,再重复一遍,所有人进入战壕!”有人高声喊道。
加上休息时的工作,户次守亲中尉一共已经完成了30发子弹药包的定量和分装,他把这些药包紧紧包裹在油纸之中,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习惯了。火绳会迅速点燃这种轻薄的油纸,不会被压灭,同时爆炸之后,残余在枪膛里的异物数量也在最大允许的范围内。不管怎么说,30发子弹足够应付好一阵子了。
户次守亲此次被安排在3营3连2排一起行动,挂着名义上的副排长,实际上却是个编外人员。
他戴起了那个在外人看来很丑陋的头盔像个破蛋壳般,还漆着斑驳的油彩。如果不是统帅部三令五申,那些有思想有激情的官兵们恐怕早就把这东西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但是中尉戴头盔却很认真,军校生和那些一线士兵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受到了正规而系统的培训。
在多次的模拟演示会上,户次亲眼看到那些头盔是如何弹开子弹的。有些头盔看上去伤痕累累,随时都会崩溃,但却没有任何一发子弹穿透盔壁,给佩戴者造成伤害!
除非是五十步以内抵近射击,并且要正面射中头盔,才能造成穿透效果。
当然,这种子弹必须是特立尼达钢铁厂出品的卵型特种弹才行!
头部伤势是最难修补的,因此军校的医官在授课时甚至强调,必要时可以丢掉*甲,但必须保留头盔!
第102师就是严格按此要求执行的。虽然有些士兵仍然不明其理,但扶桑人的服从*远远好于欧洲人,他们仍旧乐于遵从上级的命令,哪怕那条命令看起来有些可笑。
中尉猫着腰,和士兵们一起走进射击壕中。壕沟看起来挖得歪歪扭扭,不过并不影响它的使用。往壕沟的一边夯块石头,甚至可以半坐在上面射击老兵是绝对不会虐待自己的。
户次守亲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些坐在沟里擦枪的家伙。
敌人已经看得见了,那些努力挺着*,穿着鲜艳军服的敌人,似乎一个冲锋就能扑到高地上来!他们的人数倍于己,而且看样子没有人是像他们一样在忍饥挨饿的。
“放近了打,放近了打!”阵地指挥官的口令一个接一个地传了下去。
户次守亲也将一个药包塞在枪膛里,用准备好的铁丝捅到底,塞实。再将子弹也使劲推进去。
后膛枪比前膛枪射击效果要好很多,但由于保密的问题,在欧洲作战的部队仍然大多数会使用前膛火绳枪。第102师已经算是好的了,第202师还处在火枪加白刃战的阶段。只有他们的援兵玫瑰军团,才是清一色的后膛来复线燧发,型号也是最好的,特27-C。
这些都是非量产的东西,户次守亲曾在军校见识过特26,那支枪已经极为出色,无论是在射击精度、平衡性、重量和易用性方面都做得非常好。听说被选进一线军团,就有可能拿到这种枪所以整个哈国陆军上上下下都有一种极佳的竞争气氛。
特27-C是专门为玫瑰军团的女兵改进的型号。枪托和身管更短,重量更低,便携性好,同时非量产的身管专门经过手工处理,除了膛线以外,所有瞄准具都经过严格调校。因为女兵比较心细,她们能忍受更长时间枯燥的射击训练,神射手这类精英对于火枪部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值得着重培养。
而户次中尉眼下只能拿着基础型号的“C-26/a”。开头字母C,代表法语中的commun,意思是普通货,大路货或者是质劣价廉的玩意儿。
26代表1526年的定型款,小写字母a意味着是最基础的火绳枪。一般来说,C字打头的武器基本没有出过改进版。
可就是这把在26年定型的火绳枪,已经从笨重“穆什克特”火枪上脱胎换骨了,研究院的武器专家们为此所投入的精力、花费的心血根本无法计算!
精密的铸造过程,是威尼斯兵工厂这类纯手工的巨型工坊难以企及的。正是有了车床,确保每根身管、每颗子弹都合乎标准,哈军的战斗力才能稳稳地与西班牙军团、土耳其**军站在同一高度之上。
否则,一支被武装起来不过数年的军队,绝对不可能在今日欧洲拥有如此巨大的声誉。不但佛罗伦萨这样的老牌金融帝国请求了哈国的驻军派驻教导,连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费拉拉等国家,都已经或即将接收哈军的教导团。
敌人的冲锋异常凶狠。看似漫不经心、跌跌撞撞的行走,忽然就变成了犀利之极的疾扑!阵地上仓促地响起了两排枪,随后内藤兴盛上校就不得不投入预备队,以近身肉搏的方式将这一波攻击勉强打了下去。
户次守亲体力耗尽,喘息着,像只麻袋似地倒在壕沟里。
他的身上全是污血,军服破开了好几个大口,眼前一片红色的昏暗。好在这些血都不是他的,中尉奇迹般地没有被流弹或冷兵器直接命中。
他所在的一个排已经死了两个人。
第5军团看来的确是山地战的好手,他们与擅长突击的第4团在这里竟然打了一回合的平手,实在是难得。内藤兴盛在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命令搜集全部的手榴弹,他要还对方一个“惊喜”!
户次守亲用父亲留给自己的一柄唐刀劈杀了一个敌人,当时没有任何想法,可现在却让他干呕了半晌。
“敌人擅长山地进攻,高岛君,你带2个排去东面,防止敌人从陡峭的山壁攀爬上来!”
“是,长官!”
户次隐隐听到那些军官们用汉语呼叫着。
他挣扎着爬起来,突然他看到一个老兵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他觉得有些脸红,身为九州户次家第14代当主,贵族出身的他原本自然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贵族的风度。可是现在自己却像一只掉进泥坑里的饿猫,难以保持任何优雅和整洁。
“是初次上阵吗,长官?”那个脸上好像写着“我是乡巴佬”的上等兵却不疾不徐地问道。
原本不想回答的户次中尉犹豫了下,“呃,你看我有哪里不像初阵?”他自嘲式地笑笑。
“没关系,长官,我们都经历过这种事。吐过之后就好了,再杀多少人也不会再吐了。”
户次守亲微微皱着眉,看着对方一脸善意的笑,只能默然点了点头。
那个老兵继续说着,看起来有点自说自话的样子,但户次中尉却听得很认真,甚至移坐在那人的身边,“我以前不爱搭理别人。那些家伙懂得什么?他们只会为一个饭团争执打架,我看得多了……可是现在不一样,长官。我们为了亲王效忠!他给过我别人从没给过的东西,那就是尊严!之前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我们这样的佃户,给人耕耕地、犁犁田就图个温饱罢了,打仗这些我什么都不懂。但是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户次守亲忍不住问道。
“光有温饱是不行的,长官。我们把猪圈养起来,给它食槽,随它拉屎拉尿,它活得也很有滋味。”
户次守亲大感愕然,“这……”
那个老兵刚准备说下去,壕沟一端突然传来一声嘶吼,“敌袭!”
所有人都闪电般地抓起枪。
户次守亲到达射击位置,探头望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此次攻击的敌军数量超过前次3、4倍,而且他们鲜艳的军服都脱掉了,这也造成刚刚几个观察哨都产生了心理盲区。
看样子第5军团想要用人海战术来攻下萨尔泰讷了!
户次守亲揉了揉眼睛,他麻木地扫视着敌军的攻击线。
有人已经开始掷弹了,不过没有形成合力,虽然攻击效果不错,却也使得前沿附近敌军散得更开。内藤兴盛在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地大骂着,整条战壕都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户次中尉的胳膊被人碰到。他转过头,只见那个老兵正趴在自己边上,挤眉弄眼的样子。
“怎么了?”
“你往那里看,旗帜下面!”
“哦,我看着呢,哪里……”
“那里!那里!”
“哦,是的,我看见一个指挥官,他下马了,准备徒步走上来!”
“你在300步的位置上能射中他吗?”
“我没有试过。”
“我们打个赌吧,长官,如果你运气比我好,那么欠我一顿清酒,反之,战后我来请客!”
户次守亲犹豫了一下,决定接受这无伤大雅的赌局。“好吧。”
对方的手掌伸过来,两人啪的一下击掌。
中尉这下子专心致志地瞄准起来。他对自己射击课目的成绩还是很自信的,虽然这种枪跟来后膛来复枪没法比,但是训练有素的枪手仍能在较远的距离打中目标。
屏息凝神,观察风向,观察目标的方位,预判他的行动……
“啪啪”两声,户次守亲中尉和那位老兵几乎同时开了一枪,那个旗帜边上舞剑叫嚣的家伙痛苦地栽倒下去。
“打中了!”
“是我打中了!”
“不,是我!我比你先开枪!”
“明明我先!”
两人互不相让地争执道。
“那么,一会儿如果有打扫战场的机会,我们再检验战果吧。”户次守亲最后妥协道,“你用的什么弹?”
“24号十字弹。”
“好极了,我用的是特钢飞梭弹,击中**后会变成很明显的扁铅子。”
“那你恐怕打不中目标,24号十字弹是最能保证稳定弹道的好东西,尾部的两道槽口就是它准确性的保证!你没有上过课吗?”老兵得意地说道。
“我当然上过。”户次守亲冷静地说道,“24号十字弹的穿透力可不行啊,也许你打得中,但你的子弹无法凿透厚重的板甲。光有稳定性,没有穿透力的东西是不行的,你以为你在对付一群农民吗?”
“行不行等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随即都投入到高强度的连续作战之中。
敌军人攻势一波猛过一波,虽然那位指挥官的栽倒,让进攻方产生过短暂的混乱,不过很快就被压制了。那些热那亚雇佣兵以狂热的兴奋姿态反复冲击,在壕堑旁丢下数百具尸体,但那丝毫没有减低他们的热情。
“长官,我的损失超过一半!我们必须撤退!”
*裹着绷带的副官,以焦灼的面孔对着第4团团长内藤兴盛上校吼道。
持续的射击和肉搏,让人数占绝对劣势的一方很快就吃不消了,手榴弹打光了,多管火铳也有多只炸膛。看起来除了全员战死在萨尔泰讷,根本没有别的道路可选。
内藤兴盛阴沉地柱着自己出鞘的长刀,“内山君,我们都出身于九州的草莽,而此次却是不问出身、只看英雄雀起之日!万里觅封侯,只在朝夕,内山君自问,可还有什么害怕的呢?”
他平淡的语调,让身为副官的内山倚秀也禁不住嘴唇颤抖起来。
“是,是,大人!我会马上亲赴一线!”
“全部战死,你就上,你死了,我上!总之,我只要萨尔泰讷!”
第4团在萨尔泰讷狙击战中打得异常惨烈,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打光了,穿着轻甲甚至无甲的士兵们就拿出看家本领,和敌人白刃格斗起来。
不知道打退了敌人多少次的冲击,户次守亲中尉所在的阵地,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他浑身是伤,用一根夺来的长矛撑持着,一瘸一拐地寻找着。
此时残阳如血,中尉凄凉的身影被阳光拉得老长老长。他的头盔虽仍在岗位,不过已经斑驳扭曲得看不出原形了。身上那件薄铠已经褴褛不堪,甚至连一只袖子都掉了下来。
“大泽,大泽……”户次守亲嘶哑地喊道。
“你是在找大泽友助吗,长官?”有人低低地问道。
户次守亲四下打量,却没有找到说话的人。“是谁,站出来,是谁?”
“请原谅,我站不起来了,长官。”
这下子,户次中尉终于看见了说话的人,他就躺在一堆敌我难辨的尸体堆中,两条腿扭曲得像麻花一般,搭拉在*上,他就抱着两条腿,艰难地笑着,脸色惨白得跟江户的歌伎一样。
“腿怎么回事?”户次守亲柱着矛,来到他的面前,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摔的,敌人从东面爬上来了,我们已经砸光了所有的石头。有人在我肚子上戳了一刀,我一咬牙,就抱着他摔下了崖。亲王保佑,我没死,战友们把我用绳子又拖了上来,我就一直呆在这了。”
“你快要死了,列兵。”
“是的,我不想死,但是死亡就近在咫尺了。但我不怕,因为我们守住了萨尔泰讷。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就像大泽一样……”
“大泽?他人呢?”
大泽友助就是跟中尉打赌的那个老兵,谈话中户次守亲才知道那个人姓做大泽。
“他杀的人太多,所以遭到了报应,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已经躺在前面的沟里,半个脑袋没了。”
户次守亲感到一阵头晕,他使劲握住矛,“他妈的,他还欠我顿酒呢!”
“他已经欠了很多人酒。”那个垂死者声音低落下去,“他到处打赌,到处输酒,但是他却从来不喝酒。我们都管他叫‘朗姆批发商’。他是个爱吹牛的人,自认为枪法了得……”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死神的纱衣笼罩在他的面上。他带着一丝惊讶与不甘的表情,嘴微微张着,眼珠凸出,脸色迅速变得灰暗、沉寂,双手仍然紧紧抱着两只折断的腿……
户次守亲漠然地望着他。
他蹒跚地走上去,撕开他的领口,将那条悬挂金属铭牌的链子用力扯了下来。
他解开腿包上的扣子,将这副铭牌塞进去,腿包里已经有了不少同样的货色,沉甸甸的,他一行动,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突然,一声如同夜枭般刺耳的叫声在寂静的阵地前响了起来,“主力上来了”
“主力!”
“是主力!”
“主力上来了,第1营、第2营的兄弟们……”有人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从尸山中陆续站起来许多踉踉跄跄的身影,神情激越地望着北方。影影绰绰的,有许许多多的军人正以长蛇阵势匆匆地行军。她们肩头的东西比第4团要多得多了,除了重武器,其他例如子弹、药品、补给和粮食应有尽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目力所及的地方,居然还有七八个女军人共同扛着一门**炮在行军!
第4团残存的军人们一时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们向友军的“弟兄们”跑去,随后两军会合并拥抱在一起。在战场上坚毅无比的汉子,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们,在这些女战友怀里哭得像个惹祸的孩子。甚至这种痛哭也引得这些目睹了萨尔泰讷阵地上惨状的女兵们也无不红了眼睛。
第1营的营长其其格中校,来自蒙古。她是最早一批公主卫队的教官之一。现在她代理瓦氏将军的职权,急命救治伤员并重新整理防线。第2营的营长,来自*的米若施少校,则赶紧让伙房埋锅造饭,刚刚那一场激动的会师场面之后,又有不少浴血奋战的士兵脱力昏倒,大部分都是饿昏的。
其其格走到离阵地很远的一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垂落的巨大夕阳。
第4团团长内藤兴盛就踞坐在这里,他现在狼狈得就像刚刚要饭失败的乞丐一般,脸上布满泪痕,眼圈肿肿的,样子就像突然老了十岁。
“长官,玫瑰军团第1营、第2营奉命赶到,请长官指示!”
“别打扰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会儿!”
其其格看着这位上校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呆呆怔怔的模样,不禁心中暗叹一声,轻轻退开几步,顺着原路返回了。
她的参谋秘书迅速地靠了过来,“长官,经过我们初步的统计,整个阵地上还活着的是27个人!其中还包括10个重伤员。”
“什么?!”其其格停住了脚步。
她的嘴唇颤悸了片刻,目光茫然地又回头扫了一眼,夕阳中那蜷缩着的孤独背影,令人觉得是那么的苍凉而哀伤。
“敌人是什么部队?”
“热那亚雇佣兵第5军团。”
“他们还需驻防博尼法乔,能分兵过来,最多派出几百人了不得了!”
“不,除了他们的军团长官以外,其他人都来了!都在萨尔泰讷!”
“什么?”其其格第二次被震惊了。她简直想像不到,敌人会置博尼法乔于不顾,径自移师攻击萨尔泰讷。随即她明白了敌人指挥官的心思,如果将防线东扩至萨尔泰讷,对于整个南部不但没有坏处,还有好处。博尼法乔位于索罗斯提亚和萨尔泰讷之间,除非再一次的登陆作战,否则也可以勉强称为“后方”了。
难怪整个第4团都被完全打残了!他们行进到萨尔泰讷时,可只剩下了200多号人啊……
十倍兵力的攻击,即使进攻方处在不利的位置,但那种地势上的不利因素已经影响不了太多了!
“有一个营是全军覆没的,没有一个人活着。”参谋秘书说道,声音已经带着点哽咽,“前沿全是混战双方的尸体,有些已经无法分开了。我们有好些医务兵都吐了……”
其其格突然愤怒起来,“混蛋!在这种地方,她们还有吐的资格吗?”
她不禁惊觉于自己的不冷静,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失态,这种情绪上的波动简直来得太过于猛烈了,以致于她根本压抑不住。
她放缓了声音,“命令部队收拢烈士的遗体,务必擦干净,用布单裹好。如果遗体有残缺,尽量找回来……还有,派遣快马立刻向前线指挥部汇报!”
“是,长官!”参谋秘书擦了擦眼泪,回身疾走。
其其格在阵地前举起望远镜,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忽然,另一位营长眼圈红红地过来了,她的身边还有几位神情同样肃穆的监察局人员。
“长官,我们又找到了一个伤员,他是个英雄。经过指认,他就是今天战役中打死敌军最高指挥官瓦那列夫勋爵的人,户次守亲中尉!”
“在他的身上还发现了数十枚战死者的铭牌,他将这些人的位置都指认得清清楚楚,为我们辨认烈士遗体提供了有力的帮助。”
“伤员中有几个都认出这位中尉,在关键时刻奋勇当先,挡住了几位战力超强的敌人。多处重伤,却死战不退。”
“据说他是曾经第3团团长户次亲家上校的儿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是什么意见,米少校?”
米若施说道:“我建议在阵地上立刻开始宣传户次守亲中尉的英雄事迹,第4团的现状恐怕会给予士兵们一定的心理阴影。我们必须将不利因素彻底消除,反而转化成我们前进的动力!”
其其格想了想,面带坚毅神色地捏紧了拳头,“我是绝对相信玫瑰军团的官兵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她们可以无畏任何情形,一切威胁、残酷、虐害和残杀,都不可能摧垮她们的精神!但是,我仍然赞同您的建议。英雄的事迹会为我们添一把战斗的火焰,将我们心中的斗志完全燃烧起来!这件事情就由米若施少校亲自负责实施吧,何瑾上尉、孟翠萍上尉协助,务必号召全体人员向英雄们学习,我们要像一根钉子般钉死在萨尔泰讷,哪怕像第4团一样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米若施对于她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可不会当面顶撞长官的。一个立正,姿态标准地打个了敬礼,“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