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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
小童攥着年轻医者的衣摆, 小眼睛透露出害怕的神色。
师娘身边的男人好凶的呜。
他跟师傅有两年了,师傅治病救人, 医术超群, 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奉为座上宾,他跑在师傅的屁股后头, 别人一口一个小仙师, 天天还有肥得流油的鸡腿吃。
这是阿鳞第一次被师傅以外的人训斥, 小心脏不由得哆嗦起来。
“巫马陛下何必如此动怒?不过是一个孩子童言无忌罢了。”秦棠眯起一双勾魂风流的丹凤眼, 露出了温柔可亲的面孔, “来, 小仙师, 你不要害怕, 到师叔的跟前,你再把你刚才的话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小秦帝似模似样举起了手指,“师叔对天发誓, 绝对不恐吓你, 如何?”
他讲究身体力行的办事风格,一旦这小胖子落到他手中,绝对让他好好感受一番祸从口出的上等滋味!
小童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死活不肯答应。
“韩师娘说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这是哄小孩呢!阿鳞要是过去了,肯定要被你打个半死,师傅会心疼的。”
秦棠似笑非笑, “小心肝儿,我可是你师叔,好好爱护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下如此重手?”
小童试图把小眼睛睁得又大又凶,表示自己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好惹的,“才不是呢,你是上树的母猪,你才不是我师叔,好师叔是不会抢师傅的女人!”
满室鸦雀无声。
姑射公主澹台明月咬着嘴唇。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要来找刺客的吗?怎么一个个好像醋坛子打翻了似的。
她不禁看了眼话题中心的长公主,对方垂眉敛目,仪态万千,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场闹剧。澹台明月感到荒谬极了,这长公主莫非还真的想要老牛吃嫩草不成?
元公子风华正茂,前途大好,而她,虽然身份尊贵,同时也是一个和离的妇人,她怎么敢如此脸大,肖想元公子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而这位长公主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点,任由着旁人误会她与元公子的关系。
澹台明月暗暗着急,元公子一身冰魂素魄,岂能同老女人传出苟且的名声?
众人见美貌非凡的姑射公主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小仙师,许是你误会了,这位不仅是你的师傅,更是秦帝陛下,他后宫佳丽三千人,红颜粉黛无数,俱是年轻貌美贤良淑德,又怎会有意和离多年的长公主呢?而你师傅年轻俊杰,更应找一个称心如意、年岁相近的娘子才是。”
澹台明月怨琳琅跟她的心上人纠缠不清,如今小童又说秦国之主对她有意,她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嫁大美人反倒给老女人做了陪衬,心里难免憋着几分火气,说出来的话不如往日的得体自然。
而等她意识到这点,迎来的是不少人的警告眼神。
“姑射公主,人贵自知,我大盛长公主垂帘听政,决胜千里之时,你尚且在襁褓之中撒尿哭啼,寻求庇佑。”荒帝眉眼锋利,顷刻令人见血封喉,“不知是谁给了你这般强大的信念,不过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吉祥物,随随便便就敢轻辱长公主?”
澹台明月的脑子瞬间空白。
她忘了荒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护姐狂魔。这次寿宴之行,除非必要,荒帝惜字如金,鲜少出声,他容貌俊美禁欲,看上去倒不如传说中的残暴可怕。谁知他一开口,就把她逼入绝境,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念头。
而她相帮的男主角小秦帝同是神色淡淡,不拿正眼看她。
“长公主天生丽质难自弃,胸有肝胆谋略,不输男儿骄子,岂非一群胸无大脑的莺莺燕燕可比?区区萤火之光,也敢同明月争辉?”
更让她绝望的是元公子的冷峻态度,仿佛在看一尊沾满了灰尘与青苔的腐朽雕像,“公主慎言,须知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皮相之美,年岁之美,并不是可以任意取笑他人的缘由。”
澹台明月脸颊发烫,无地自容。
小童忍不住补刀一句,“婆婆们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十,样样值,师傅那么温柔,疼人都来不及,才不会介意师娘的年龄呢!”
唇边的笑意微微收敛,小秦帝漫不经心支着额头,“小心肝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的,你师傅没教你吗?”
阿鳞有些生气,他挣脱了师傅的手,急哄哄地呲人,“什么呀,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师娘,冲着我师傅发火!刚才阿鳞跟师傅进门,师傅就看了师娘一眼,你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母猪!你看你现在的坐法,也是倾向师娘那边的,要说你对师娘没私心,阿鳞两只眼睛挖下来给你当饭吃!”
小童随后气哼哼地道,“吃醋就吃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摆什么臭架子!”
众人面有异色。
好像确实如此。
这小秦帝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吗?
“话越说越偏了。”长公主抚着发间步摇,她一开口,其他人偃旗息鼓,“不是要来捉刺客的吗?既然秦帝陛下不满意,不如再来褪衣查验一番,明明白白的——”
“够了。”
秦棠的嘴唇抿成一线,“刺客之事,到此为止,望诸位不要过多外传。”
说罢,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
一场轩然大波轰轰烈烈地展开,虎头虎尾地结束,而王侯使臣们看向长公主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
“长公主,贞下午于桐花巷的莲房坐堂问诊,就先行告退了。”
大师兄深深作揖,姿势恭敬无比。
小童心直口快,“师娘你过来找阿鳞——”
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师傅捂住嘴巴,像把扫帚一样硬生生拖了出去。
馆驿门外停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大师兄单手拎着徒儿,飞跃上马,他一甩缰绳,马儿嘚嘚狂奔而去。
牵马的小厮站在原地,奇怪摸了摸脑门,这医仙大人怎么好像心虚了,要落荒而逃?
桐花巷碧水不多,唯有一处地方开满莲花,唤作莲房,接天碧叶,满目殷红。
大师兄初到秦城,百姓闻风而至,夹道相迎,不由分说将莲房拱手相让,只盼医仙大人偶尔能坐堂就诊,普渡一下劳苦众生。
大师兄回到熟悉的莲房,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道灰扑扑的身影攀到马前,“大师兄你回来了?大师兄那些官兵没有为难你吧?”
对方全身上下肮脏至极,一张脸倒是擦得干干净净,如果忽略那疯长的眉毛跟胡子,不失为一个清秀佳人。
“怎么又是你啊?”
童子阿鳞厌恶避开了眼。
这个人很是怪异,无论他们去到那里,总是一路跟着,狗皮膏药似的,赶也赶不走,还恬不知耻地自称是他的七师叔。师傅说了,她是个坏女人,女扮男装混入阑门,图谋不轨,着实可恨,师傅让他不要上当受骗。
阿鳞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小乞丐骗到呢?童子自顾自想着,师傅竟还说她是个女子,可是她长了跟男人一样的胡子,到了夏天,身上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好像是狐臭,又好像是脚气,他袖子使劲捂住鼻子还能闻得见!
她还活生生熏晕了他的小旺财哩!
一想到这件事情,童子就很生气,扯着师傅的袖口,“师傅,这人太臭了,咱们让官兵赶走她吧!”
三年前,奚娇娇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本以为要死在暗牢里了,突然间峰回路转,她被打晕了丢在山脚下,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她放下身段,勾引了一个富家弟子为她神魂颠倒,欲要纳她为妾,然而还没进门,她惊恐地发现,三师兄的话成真了!
那颠鸾倒凤丸把她害得好苦,前一天晚上剃光的腿毛,第二天长出茬了,她越是剃毛剃得频繁,毛发就长得更快,密密麻麻跟个黑猴子似的,吓得她半夜醒来,魂不附体。还有就是体味,日渐浓烈,人们一靠近她就捂鼻离开,别说勾引男人了,她臭得连野外的猛兽都不愿意靠近她!
奚娇娇绝望之中想到了学医的大师兄,于是沿路乞讨,追着过来。
“大师兄,你不能赶我走!”奚娇娇泣涕涟涟,“我现在分文也无,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当真是要逼死我吗?求求你,帮帮我,治好这个怪病!否则,否则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她因为这个怪病心力交瘁,从一个受到追捧的千金小姐沦落为街头乞儿,受到了数不胜数的异样眼光,这一切都是拜阑门所赐!
“大师兄,你身为医者,却见死不救,日后天下人见了你,一口一个唾沫会把你淹死!”
奚娇娇的脸也丢尽了,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们不怕生病,尽管来。”大师兄抱着徒儿下马,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大师兄迈入门槛之际,忽然回了头。
奚娇娇心上一喜。
“我最近可能有娇客上门。”他眼梢笼罩淡淡寒意,“麻烦你,死法最好得体一些,别脏了娇客的眼。”
奚娇娇气得浑身哆嗦,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娇客如此金贵。
然而她千思万想,也没想到,来的是威名赫赫的长公主,那个在阑门处处压她一头的老虔婆。
莲房中翻晒草药的大师兄忘记了净手,慌忙过去门口接驾。
“怀贞,我没打扰到你吧?”
琳琅看也没看角落里的奚娇娇,对于心高气傲的女主来说,无视是她最大的耻辱。
大师兄扶着她下车,轻声道,“长公主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贞永远恭候。”
这样的一幕深深刺痛了奚娇娇的眼睛,凭什么,她落入尘泥,而她依然可以高高在上。嫉妒摧毁了她的理智,奚娇娇指着两人狂骂起来,“你们不要脸,一个是弟子,一个是师娘,说不定早在阑门上勾搭成奸了,还好意思说我水性杨花,我呸!”
她的呸字还没落音,大师兄金针已至。
足足一百二十八根,把奚娇娇扎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刺猬,除了一只眼睛跟嘴巴,她完全不能动了。
在对方惊惧不已的眼神中,大师兄面无表情地掏出了一个暗金色针灸包。
挨挨挤挤的全是细如牛毛的长针。
“我的确是心怀不轨,所以你骂我奸夫,我不反驳。”大师兄抽出了数根金针,眸中寒光湛湛,“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污蔑我的心……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这双手,救人无数,从未染过半条性命。”
奚娇娇咽下唾沫,“你,你要杀我?不,你今日不能杀我!”
大师兄眉眼砌着霜雪,“杀你就杀你,还要挑个黄道吉日吗?”
你非要脏了我心上人的耳目,送你归西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