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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再次见面
魏业回家了,安然无恙的,从府衙大堂,堂而皇之的离开,一路回了魏家去。
旺兴赌坊被迫上了门板歇业,实在没办法,掌柜的被关押在府衙大牢里,说是沾上了人命官司,调查清楚之前,不许赌坊开门营业,连所有的账本,也都一应被查抄了去。
城中的老百姓摸不着头脑,照理说王全是魏家的奴才,人死了,怎么魏家反倒被摘的干干净净的,魏老爷往府衙走一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是出去外头逛了一圈儿,没发现有趣的东西,便兴致缺缺的回了家。
而夏掌柜呢?人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今儿个府衙外旁听的百姓还隐隐听得出来,人家背后有靠山,那靠山了不得,名讳连知府大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只敢支吾过去,可饶是如此,还不是给扔到了大牢里去吗?
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说不好,也猜不透这些达官贵人的心思唷。
却说魏业回了家中去,人至于府门前时,一抬眼,脚下顿住,把那门匾深深望进了眼中。
他深吸口气,提步又上台阶,正要进门,只见王川从影壁墙后闪身绕出来,神色略显得有些慌张。
魏业一眼瞧见,脚步立时就收住了:“你这样神色匆匆的,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去府衙之前,赵隼来了,且指名道姓要见魏鸾,还是黎晏有话交代他的,总不会是……
魏业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清乐院出事了?”
王川连连摇头说不是,又侧了侧身,把路给让出来:“齐王殿下来了,奴才瞧着,是来者不善,跟您就是前后脚进的门,这会儿在正堂等您。”
黎晏?他当然是来者不善了。
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黎晏还能对他有什么好感?
那样的阴谋算计,怕黎晏都觉得心惊不已,更何况他种种算计,把孙氏,把魏鸾都放在其中。
那是黎晏心尖儿上的人,打小就捧在手心儿里的,谁都不能碰一下,哪怕是她的至亲也不行,更何况,如今他和魏鸾之间,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牵扯,也无非是他利用了魏鸾的亲娘,又养了魏鸾十几年罢了。
魏业深吸口气:“他来者不善是正常的,可是我不在府上,他应该知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你没说我在府衙未归吗?怎么叫他进了门?”
这话问的其实糊涂,但魏业也有魏业的道理。
黎晏就是再尊贵,也没有擅闯人家私宅的道理,只不过是他这尊佛难拦一些而已。
王川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压低了声儿:“齐王殿下来的时候就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奴才听着,公堂上的事儿,殿下像是多少知道一些似的。后来奴才算了算赵隼离去的时辰,再算算殿下到咱们府上来的时机,恐怕……”
他略顿了声,见魏业提步进门,忙跟上前去,才又接上前话:“只怕赵隼从咱们府上离去,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去了府衙。今儿府衙升堂问案,郭大人不是没有闭门吗?城中好些百姓都去围观旁听,这会儿已然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那看样子,黎晏是为今日府衙之事而来的了?
魏业想过很多可能,黎晏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把当年的事情挑明了,摆到明面儿上,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今日的情形。
黎晏为何而来他心里大概有数了,可黎晏想对他做些什么,他却拿不准。
算计了这么多年,也自以为精明了这么多年,现而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怎么去应付,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魏业眯起眼来:“那把刀,还在吧?”
王川并不知道今日堂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以魏业突然问起家里的那把刀,他登时愣了下,然则也只是一瞬而已,便点了头,跟着又问回去:“那么要紧的东西,奴才日日都去盯着的,老爷怎么突然问起来它?”
魏业摇了摇头:“也许是叫清乐院的玉佩弄得昏了头,生怕出什么事儿,而且今天公堂上,夏贵年说……”
他又顿住声儿,盯着王川看了很久:“你还记得许敬山吗?”
王川瞳孔一缩:“老爷,虽说在府里了,可终归还是怕隔墙有耳,您说起许阁老,多少还是……”
“多少还是敬着些?”魏业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许敬山当年在京城里,对咱们魏家人,不也客客气气的?有些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王川,你说许敬山这个人,会不会想在齐州城中分一杯羹呢?”
他说分一杯羹,王川有些听不明白,于是挠了挠后脑勺:“老爷指什么?”
“夏贵年的赌坊,叫郭闵安查了账,但是郭闵安看过账本后,说果真有朝中大巨,做了夏贵年的靠山,而且他言辞之间,无意中说了个许字,忙又收了声,我在想——”魏业拖长了音掉,脚步也渐次慢了下来,“我在想,会不会是许敬山。”
许敬山,和旺兴赌坊吗?
王川眉头一拢:“是不是许阁老,对老爷会有什么影响吗?”
魏业侧目过去,也只是匆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
正堂前,赵隼站在垂带踏跺下,仿佛在等什么人。
而魏业知道,那就是在等他。
这样反客为主,实在是叫人感到不快,偏偏又无从发泄。
黎晏从前真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知道黎晏是这天底下最眼高于顶的人,比之秦昭,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是天子胞弟,从小养的那样金贵,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是应当应分的。
但过去的十几年里,为着魏鸾,黎晏对魏家人始终客气,即便是偶尔得见章氏一回,章氏那样不成样子,黎晏也少有为难,更不要说这样趾高气昂的姿态……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和魏鸾没有血缘关系,便再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黎晏可能忘了,他不敢——他永远都不敢主动揭穿事情的真相,不敢揭露魏鸾的身世,那无异于,自己亲手断送了他和魏鸾的前程与将来。
这样的黎晏,束手束脚,畏首畏尾的,又凭什么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魏业仿佛在突然之间,找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奋力抓紧了,又用足了浑身力气,不停地向上攀爬。
他上前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平静无波:“让殿下久等了,府衙上知府大人问话问的久了些。”
而不出魏业所料的是,黎晏对魏家人再不愿意端着那些表面上的客气,赵隼自然就明白了他主子的心意,如今再见魏业,连寒暄都不肯。
赵隼往旁边儿让了让,顺着魏业的话就接了过去:“我瞧着,郭大人也没怎么问魏老爷,倒是为难夏掌柜更多些,说到底,好些事儿,郭大人是不知情的,正因为不知情,所以看在齐王府的面子上,对魏老爷您,还是留了情面的,您说呢?”
魏业正要提步上垂带踏跺,脚步猛地一顿,侧目去看,眼神有些晦涩难猜:“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丝毫不惧怕,迎上他的目光:“魏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不愧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样的气派。
魏业哂笑,声音很浅,浅到赵隼几乎听不见,可是赵隼知道,魏业心中还是不屑一顾的。
也是了,昔年能有那般筹谋的人,又会真正把谁放在眼里?只怕在这位魏老爷的眼中,这天下的人和事,都是他掌上玩物罢了。
赵隼深吸口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对魏业生出了无限的厌恶来。
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做奴才久了,虽然是齐王府的奴才,有着说不出的气派和骨气,不至于见了谁都是卑躬屈膝的,但要说厌恶……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去看不起别人呢?
可是魏业,也只有魏业。
赵隼仿佛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侧侧身,像是在引路一般,跟魏业一道进了门去。
而他这样的姿态,越发引起魏业的反感,正如他先前的感觉一样,就是反客为主。
黎晏是借着这样的架势,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恁的幼稚。
魏业进了门,见黎晏是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自然上前去见礼,又寒暄客气着说了些请罪的话,无非是说耽搁的久了,又不知道他到了府上来,叫他久等了一类的。
黎晏没有给他留面子,这个台阶,也显然不打算叫他就势下来。
等到魏业的话音落下时,黎晏咦了声:“王川没告诉你吗?我跟你是前后脚进的门,也算不上久等了。不过我听赵隼说,在堂上的时候,郭大人也没怎么理会你,只是后来说起王全的死,还有旺兴赌坊的账,才问了你几句,但你不是说了吗?——”
黎晏的笑,戛然而止,突然就顿了声,等到再开口时,全然换了一副语气和语调:“王全的死跟你无关,旺兴赌坊的分红也和你无关,你甚至怀疑,是夏贵年杀了王全,更或者说,是许敬山因为气恼,痛下杀手的。”
“殿下也觉得,是许阁老?”
魏业不答反问,站在那里,镇定自若。
黎晏自从他进门之后,目光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可是他什么都没能瞧出来。
也是了,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手上沾染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甚至是发妻,也死在他的手上,魏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心虚呢?
黎晏突然便觉得好奇起来。
他两只手放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望着魏业:“本王突然有些好奇,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事儿,是能叫魏老爷你,感到心虚,感到心慌,感到手足无措的呢?本王真是想看看,如果——魏老爷,如果有一天,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你还能这样镇定自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吗?”
“所以呢?”魏业一偏头,仍旧面不改色,反问回去,“殿下真的想试试看吗?”
黎晏面色一沉,倏尔变了脸色:“你在威胁本王。”
“威胁谈不上。”魏业自顾自的往旁边儿坐了过去,“只是殿下心里很清楚,我也很明白,魏鸾,就是我手上最好的一颗棋。有她在,殿下不会对我怎么样,广阳王,也不会。”
“或许,你错算了秦昭呢?”黎晏把嘴角往上扬,一改先前恼怒的模样,反而终于有了笑意,“魏业,你精打细算了十几年,甚至……甚至更久一些吧,可是你真的了解秦昭吗?这天底下,真就没有你错算的事情吗?如果秦昭不肯放过你,你觉得,你能活到几时?你说阿鸾是最好的棋,本王也不否认,在本王这儿,的确是,可是,秦昭呢?”
他深吸口气,噙着笑顿了声,眼底的嘲弄丝毫不加掩饰:“十几年不见,突然出现,你说阿鸾是他的女儿,他肯认吗?他真心接受吗?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究竟是不是一辈子的污点呢?如果是,他不愿给任何人知道,势必矢口否认,你又凭什么说,阿鸾是秦昭的骨肉?只要秦昭不认,你,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殿下呢?”
魏业不能否认,黎晏的话,的确令他心惊,可是他不愿在黎晏面前露怯,便强撑着镇定,仍旧与黎晏四目相对:“殿下会看着我去死?会看着魏家一步步走向败落?”
他反问了两句,又自顾自的摇头:“殿下不会的。您亲口认了,魏鸾就是最好的棋,为了她,您会护着魏家,更会护着我,即便广阳王殿下容不下我,您,也不得不容下我。”
黎晏捏紧了扶手:“也许吧,可也或者,我有法子让阿鸾抽身出来。皇兄那里,母后那里,我总能想出法子来。护着阿鸾,跟护着你,护着魏家,从来都是两回事,你竟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