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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学者和驴子走中间。”
这是离开港口进入东部沙漠时,骠骑将军下达的命令。
于是褚少孙便和刘更生等人一同,被保护在军队中间,骑着驴子,身后是辎重、淡水和埃及人的食物“面包”,是烤出来而非蒸,吃起来味道和馕差不多。
一路上景色并不单调,时常能遇到古老的遗迹,有时是废弃的城郭,被盗墓者破坏的墓穴,亦或是矿场遗迹。他们还遇到了一条巨大的坡道,由两行并排的木梯组成,楼梯中间是供石材通过的斜面,沿楼梯有大量成排的柱孔。
“用来运送巨石的坡道。”
埃及人翻译瑞达如此解释,并说这起码都是一千年以前的遗迹。
“柔软容易雕琢的雪花石可以制作雕像,法老和神明的雕像,这种石头有与神明沟通的能量,只有身份崇高的人物才能使用。坚硬的石头运去修筑法老的陵墓,等过了孟斐斯城,先生就能看见了。”
褚少孙颔首,看着这废弃已久的巨大道路,可以想象许多年前,无数被太阳晒得脊背脱皮的埃及人光着上身,拉拽巨石缓缓向西行进的场景。
在走出东部沙漠前,褚少孙还以为这托勒密埃及国与西域一样干旱贫瘠,直到他们抵达了尼罗河附近,这是一条波澜不惊的平静大河,两岸景物的倒影十分清晰,岸边林木茂盛,高大的椰枣树直指蓝天。
苇荡芦花在微风中摇曳,水面不时掠过各种鸟儿,有苍鹭,还有一些粉红色褚少孙叫不出名的鸟群。船只往来河中,有人在河边钓鱼,有小孩在水中嬉戏。
不过在看到汉军出现后,埃及人先是一愣,稍后发现这并非托勒密军队,就统统跑光了,惊恐不已。自从托勒密王朝建立后,三百年来,这一带再没有遭遇刀兵之灾。
而他们逃去的方向,是尼罗河西岸一座巨大的城市,围墙是白色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远远高出城墙的建筑,两面类似汉阙的白色高墙,屹立在城市东面,白墙下是黑色的巨大石像,墙上则飘着托勒密家族的红色旗帜。
现在是公元前48年,但这座城市,已经三千岁了,虽然早非埃及都城,种种光环逐渐被亚历山大港夺去,但依然是神圣之所和富庶的城市。没有军队来阻挠,看来托勒密王朝的主力,还正在从叙利亚回师亚历山大里亚的路上,任弘一面让专司工程兵的三河卒砍伐岸边的棕榈树、椰枣树架设浮桥,一面召来女王的亲信艾雅。
“女王说好的友好相迎呢?为何我只看到孟斐斯大门对我紧闭?”
……
将近三百年没有遭遇围攻的孟斐斯十分恐慌,虽然早就有传言说,上埃及的港口遭到了来自东方的神秘赛里斯人进攻,但那离孟斐斯太遥远了,托勒密王朝在这驻扎的军队只有一千多,只能匆匆上城墙。
此时在城墙上的不止是托勒密的军队,还有普塔神庙的大主祭帕塞拉普塔。
普塔是孟斐斯地区笃信的造物神,主管手工艺与建筑,也有保佑土地丰饶的神性。孟斐斯人为其营造了宏伟的普塔大神庙,而尊贵的阿比斯圣牛也在此供奉,它被认为是普塔的化身,每年的圣牛节,上下埃及无数人都会涌向孟斐斯。
帕塞拉普塔身上披着豹皮披风,裙摆上有献词和冥王欧里西斯的画像,他扶着白墙,神情惊恐地看着尼罗河东岸的不速之客。
一个身上披着白色罩袍遮住了容貌,打扮成神庙侍女的年轻女子则站在他身边——埃及的女王,克里奥佩特拉七世是秘密逃亡到此的,她尚未公开身份,但看向汉军的目光却充满欣喜,指着那支军队,大言不惭道:
“看到了么?大主祭,这就是我雇佣的军队!”
“这些赛里斯人,是女王引来了他们?他们想对孟斐斯做什么?”
祭司们对外来入侵者充满了恐惧,几百年前,亚述人和波斯人先后入主埃及,对孟斐斯大肆洗劫破坏,尤其是波斯人,他们的祆教是极度排斥外国神灵的,视埃及的众多神明为邪神。
与之相比,希腊人就友善多了,毕竟他们的神明也多种多样,加几个埃及神明来崇拜完全不是事。亚历山大进入埃及时,甚至亲自前往锡瓦绿洲请求阿蒙神赐福,让埃及的祭司阶层好感倍增,将其视为消灭波斯人的解放者,也乐于将亚历山大说成“拉之子”。
主祭最关心的是,赛里斯人究竟将以怎样的态度进入孟斐斯?
“这取决于大主祭的选择。“克里奥佩特拉带着笑,表现得好像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是让孟斐斯在战争和洗劫下遭到毁灭?神庙遭到洗劫。”
“还是为赛里斯人敞开大门,我,埃及真正的法老会保护你们和神庙!”
说完她伸出了手,等待主祭向她行礼。
但主祭却结结巴巴地说,要去请示一下圣牛,以求得普塔神的预兆。
克里奥佩特拉点头,主祭是她登基后一手扶持的,她那愚蠢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将其换掉,要出卖她的话,也不用等到现在,前几天就下手了。
但她心中仍是愠怒而不耐烦,等主祭离开后,才在白墙上低声道:“你们不恳求面前真正的女神,却要去请示一头牛?是要通过它的粪便来分辨普塔神的启迪么?”
克里奥佩特拉见过那头黑色的阿匹斯公牛,它头戴太阳盘和圣蛇浮雕,每天披着丝绸和鲜花,悠闲地在神庙偏殿里散布,坐拥十多牛母牛妻妾。还有两名小侍女负责给它喂食洗澡,孟斐斯人相信,阿匹斯公牛是普塔神化身,它的强壮健康象征着本地的富饶。
当一只圣牛濒临死亡,整个孟斐斯城中几万人都会为它哀悼,一周之内不许喝酒,不许寻欢,每个人都得穿上黑色的衣服,再从它的子孙里挑一头新的圣牛,世代相传。
“我的父王乘上太阳舟升入永恒的天国时,也不见他们这么伤心。”女王却对这信仰嗤之以鼻,但也不妨碍她故作虔诚,她被弟弟和大臣们逐出首都,现在继续埃及人和祭司阶层的支持。
说来可笑,法老的王朝很容易就会中断灭亡,但阿匹斯公牛的“王朝”却不会,就像这普塔大神庙一样。
但前提是,新的征服者还能尊重孟斐斯的信仰。
克里奥佩特拉再看向正在搭设浮桥的汉军时,目光中没了主祭在时的傲然和自信,而充满忐忑。她是向赛里斯的共治者任弘将军发出了邀请不假,但那只是客套的热情,若是真来,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不过现在,赛里斯人也成了她夺回权力的最后指望——在叙利亚组织的雇佣军败了,庞培忙着与凯撒内战不理会她的求援,而她和凯撒又没有交情。
在汉军架设好浮桥,堂而皇之地抵达孟斐斯城下时,普塔大主祭也回来了。
“普塔神给出了预兆。”
主祭朝女王鞠躬:“既然赛里斯人是女王邀请的朋友,那普塔神的仆从,会打开东南方的门迎接。”
女王露出了笑:“既然是神的旨意,想必无人反对。驻军那边,我的亲信阿波罗多洛斯也已经去说服了一队卫兵,他们会打开西南方的门,我听说赛里斯人温和知道礼节,孟斐斯会少流很多血。”
克里奥佩特拉眼中带着疯狂与决绝,在几个月前,她还是至高无上的女王,却在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仓皇逃窜。
但这是个巨大的转机,她必须利用一切力量——利用城外的汉军来逼迫孟斐斯的祭司们和自己站在一块,再利用祭司们的威信和孟斐斯的粮食,来和赛里斯的共治者任将军讨价还价。
她握紧了双拳,虽然现在还两手空空,但很快,她就将赢回一切!
“剩下的事,就交给大主祭和阿波罗多洛斯了。”
既然大事已经定下了,女王也不想在白墙上看那些血污与厮杀,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一觉,沐浴、更衣,在神庙附近的花园里,等待与任将军会面。”
……
随着孟斐斯城东南、西南两角缓缓打开,即便中间的白墙再高,也无济于事了。
忽然被自己人卖了的托勒密军队不知所措,而汉军陈汤、王凤两部则乘机杀了进去。
任弘则在后指挥,骑在萝卜——萝卜的孙子,名为“花心萝卜”的五花马上啧啧称奇。
刘更生道:“女王果然在城中有内应。”
任弘摇头:“丧家之犬耳,早就一败涂地,城中不论是祭司还是驻军,恐怕都不会帮她,除非……”
“狐假虎威!”
这可是他最擅长的一招啊,任弘大概猜出埃及女王的策略了,类似那个“世界银行的副总裁与盖茨女婿”的段子。明明两手空空,却先用汉军兵临城下逼迫城内开门,再利用孟斐斯城和她早就失去的上下埃及来和任弘讲条件,看来这也是个无中生有的高手啊。
结合历史上她的种种艳名与传说,漂亮不漂亮不知道,但一定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
任弘来了点兴趣,喃喃自语道:“等进了城,我得亲自去会会这只聪明的小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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