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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大明朝的南京应天府,光天化日业下竟然会有刺客横行。
要说这话不但章懋不信,应天府尹吴雄不信,就连徐傅容郑强等人也是压根没法相噜的。此时此刻,当一应人等在章懋送信之后云集南京国子监,看到床面如白纸的徐勋时,一时全都面面相觑了起来。尤其当得知一旁臂膀受伤的人正是这些天流言蜚语的主角徐良,这几个大佬在彼此交换了眼色过后,脸表情就更阴沉了。
作为东道主,章懋已经先向徐良把事情原委打听得明明白白口这会儿把众人请到前头明间里头落座,他就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原委都解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徐良有什么好补充的。见喝过醒酒汤的徐良显然仍未完全回过神,他方才沉声说道:“刚刚那大夫说了,若是偏了一寸,那便是心脏,决计毫无幸理;若是再深半寸,那条胳膊就废了,如今好在没有伤到经络,只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过来。可这事情实在是丑人听闻,这孩子虽说没进学,但素来人品高洁古道热肠,好端端的怎会有人对他不利?还有之前的流言,究竟怎么回事?”
人品高洁?古道热肠?傅容听着这八字评语,哪怕他一直都颇为器重徐勋,此刻更多的却是一和啼笑皆非的感觉。能够得章懋的这样一句评语,士林学子谁都会削尖了脑袋争取,可徐勋竟是轻轻巧巧就得了,再加今天逃过了一劫,还真是一等一的运气。然而,一想到今天这一番差点坏了他的安排,坏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的大事,他一下子又沉了脸。
见在座众人全都看着自己,带病赶了过来的应天府尹吴雄虽是满身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自当立时彻查,就由北城兵马司和元县一同去办。先头那徐劲到应天府举发的事,沈推官刚刚已经说了,以发冢定罪,绞。至于他家里那个丹门来不要脸面的母亲,一并以咆哮公堂论罪。至于流言……”
“流言也不全是无根之木。”
随着这句话,陈襟挑起门帘进了屋子。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只有一个锦衣卫指挥金事的名头,而是奉旨协理南京锦衣卫事,因而虽不足以和在座众人并列,但已经有了足够的话语权。此时向众人团团一揖后,他就清了清嗓子说道:“徐劲派去挖坟的那几个狗东西我都逮住了,一顿鞭子就说了实情。徐良,他几个去挖的时候,发现你儿子的棺材里确实是空的,千真万确,并不是胡诌。人我都押在锦衣卫,各位大人可以随时提审,也可以让徐劲指认。”
都到了这个份,在座没有一个傻子,自然都明白了这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事竟很可能是事实工见众人一个一个都沉默着,章懋就皱起了眉头说:“这些都是旁证工……”
“也不尽然。”
吴雄插了一句,见众人又都看着他,他便冲着站在旁边的沈推官示意,见沈推官拿着几份证前,有当年给徐良儿子接生过的产婆,有伺候过儿时徐勋的老仆人,有当初雇了做过坟头的帮闲,也有给徐良儿子看过病的大夫……林林总总七八份证言。见众人一一传看了,吴雄才再次开口说道:“这都是那徐劲找来的,当然,少不得会有人说他是蓄谋已久:说实话,我也是不太相信,但徐勋这身世久拖更不是办法,不如陈大人你好好查一查。”
傅容不料想吴雄竟是轻轻巧巧把这件事推了过来,一时心中大喜,当即冲着陈禄颔首道:“吴大人这么说,你就去查查。横竖咱家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只知道这孩子忠孝仁善,又是我家那呆儿子的救命恩人。
对了,今天这案子你也一并清查。这样天大的事不动用锦衣卫缝骑,还得什么时候用?”
哪怕最反感锦衣卫三个字的章懋,闻听此言竟是也默认了。一直没开腔的魏国公徐却是在这时候看着徐良问道:“今天这刺客固然来得蹊跷,可你喝醉了酒,又怎会察觉到的?”
“我……”徐良见在座众人都瞧着自己,他一想到那会儿的危险,本想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兜出来,但话到嘴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他最终不得不选择了含糊其辞,“不瞒诸位大人,我出身军中世家,但不是嫡长子,所以没能承袭军职,但早年之间却练习过弓马,还跟着长辈去追剩过一次盗匪。盗匪之间常用呼哨联系,我在巷子里听到这声音,所以我提防了些,没料到后来就是弓箭……”
怎么可能是弓箭?他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的分明遗留有碎裂的弩弓部件!更要紧的是,徐良就算追剩过盗匪,也不可能熟悉到这程度,除非是儿时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陈禄面色倏然一变,见其他众人纷纷蹙眉,他一时倒觉得徐良这糟老头子比想象中更聪明。眼见别人都还在沉吟,傅容当即一锤定音地说:“此事让陈禄细查,我看如徐良所言,多半是盗匪作祟。毕竟如今应天府大早,饥民为盗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盗匪不会平白无故光天化日下暴起伤人,必然有人勾结盗匪。徐良,你且随咱家回去。”
闻听此言,几个一等一的大佬彼此对视了一阵,都点了点头。不多谢,众人便纷纷告辞。
应天府一共来了吴雄徐迢和沈推官三个,自是一路;傅容倒是想把徐勋带回去,但如令人还没醒过来,章懋又开口说留下人在他的官廨养伤,他也就不强求了,只却把徐良带了走;至于徐,则是在出了门之后二话不说追了傅容,硬是要一路同行;不过一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已经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章懋一个人。
“真是无妄之灾……噜,江南风气若此,这样的少年郎多几个就好了!”
徐勋时昏时醒,直到第三天晚方才完全清醒过来。当章懋赶了过来,他得知自己竟是在这位国子监祭酒章老先生的官廨里养伤,而且三天,他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怎么都闹不清楚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听章懋给自己解说这一场无妄之灾,他这才得知南京街面的舆论已经是在一夕之间出现了一边倒的迹象。
这些天,他是徐良儿子的事仿佛成了铁板钉钉。可人人都在那使劲吹捧他大孝无边,什么在不明身世的情况下仍旧毅然为生父徐良挡箭,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见一般!天知道他只是中箭,什么时候挡过箭?
徐勋带伤下水救过傅恒安的事章懋听说过,但远不及冒险偷入国子监对人当头棒喝来的让章懋欣赏。而前次皇帝将赵钦豪宅赏给了徐勋以嘉奖其孝行,补偿其未婚妻沈氏跳河,而徐勋拜受之后就转手借给了他,却是分文不取,指名给贫寒学子应乡试以及文会等等,他对这深明大义的少年郎免不了更赏识了。如今这挡箭的说法是他亲耳从徐良那听说的,也是他这个饱学大儒亲口说出去的,因而哪怕徐勋脸色还带着茫然,他却自然地将其当成了受伤昏迷太久所致。
“好样的,老夫果然没看错你!你好好养伤,傅公公已经把你家两个小厮都派了过来,你就安安心心在老夫这儿住着。”
“多谢章大人。”
“谢什么,老夫不过是腾一间房子,举手之劳而已。要不是朝廷刚褒奖了一次你的孝行,此番你大义之举还该再好好褒奖褒奖,以为民间稍模才是!”
尽掣脑袋还迷糊着,但徐勋仍是立时欠身谦逊,等到看着章懋出了屋子,瑞生一下子冲前来扑到床,那鼻子抽动一阵眼见得要哭,他赶紧屈指重重一下弹在了小家伙的脑门。
“好了好了,先别忙着哭。
我脑子互乱着,快把外头究竟什么情形说给我听,要详细。陶泓,瑞生说不明白的,你记得补充补充。”
事实证明,徐勋这未雨绸缪的话绝对必要。瑞生虽是使劲吸着鼻子想止住眼泪,可终究是从小爱哭,抽抽搭搭话语一丁点连要性都没有,最后大多数时候都是陶泓在那解说。
不愧素来好学进,陶泓的口齿极其伶俐。从当年徐良孤苦伶竹孩子病重不忍去埋,于是托付给徐边;从徐边发现孩子还有气带到外地医治好了,到返回之后却恰逢徐良因故离家,因为膝下无子一时心动就把孩子自个,抱了回去视若己出,不多时就又外出,从此杳无音信;从徐大老爷本就隐约知情,于是宗祠中借此发难,到赵钦事败后徐劲受杖怀恨在心,于是准备齐全的各色证,到派去发冢的那几个狗腿子被锦衣卫拿了扭送应天府衙……小家伙说得绘声绘色,若不是徐勋是当事者,简直觉得这就是一部狗血八点档家庭伦理剧。
“好,这些就算了,那我给徐……大叔挡箭是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徐勋仍然是没法改过口来,只能就这么先叫着。然而这时候,瑞生和陶泓却齐齐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瑞生才伸手来探了探徐勋的额头,又一本正经摸了自己的,末了才奇怪地说道:“少爷没发烧啊,难道是因为昏睡太久把这么要紧的事都忘记了?”
陶泓总算是比瑞生要机灵,见徐勋脸色有些发黑,赶紧说道:“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