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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在遗折中能够提出来仿效西方国家,开设议院的设想,并说“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说明他的见识,要远远超出同时代的人们!
如果这位老人能够再多活几年的话,中国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呢?
历史是不容假设的,但是……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又转到了和面前的文祥的对答上来。
既然这位老人时日无多,那就抓紧时间,争取让他看到最满意的结果!
二人接着深谈,不觉日到正午,文祥似乎意犹未尽,干脆留林义哲在府中用饭,继续长谈。
晚间,林义哲已经告辞多时,但书房中的文祥仍然没有从白天的心境当中回转过来。
当恭亲王步入文祥的书房时,这位军机大臣正佝偻着腰在室内小心的踱步。对于恭亲王的到来浑然不觉。
恭亲王是文府的常客,是以他到来时,仆人常常不需前去通报文祥,而是直接带着他进入内堂。
恭亲王微微一笑,没有让文府仆人通报打搅他,而是冲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迈步进了书房。
文祥的书房分作两间,很是宽敞,但却并无多少华贵的陈设,墙边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籍。
恭亲王注意到文祥的书桌上不但放着一本摊开的带有图画的书,手中还拿着一本装帧极新的线装书,此刻的文祥正专心的踱着步,研读着手中的书。
“都这么晚了,文相竟然还不睡?”恭亲王笑着问道。
文祥蓦然惊觉,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着迎了上来。
“王爷不也没睡吗?这么晚还来到舍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文祥笑问道,请恭亲王坐了下来。
“赫德今天又来总署了。”恭亲王看着文祥。说道。
“还是向咱们推荐英吉利造的小铁船?”文祥一下子便猜到了赫德来总理衙门的目的。
“正是,他说这种小铁船是英吉利国最新式之设计,可装巨炮,于近岸处轰坏铁甲。洵为制敌利器。”恭亲王道,“他还说中国遽然兴办铁甲舰,难以为力,且中国海防之紧要,在于护岸守口,此等小铁船正可解中国燃眉之急。”
“现下财力不敷,他所说的。也是实情。”文祥来到桌边坐下,将摊开在桌面上的那本书翻到了一页处,然后推到了恭亲王的面前,“此是林鲲宇所著《外国师船图表》,上面亦有此种小铁船之记载,我今天问过他,这等小铁船可否兴办?能否克制铁甲舰,林鲲宇答以此为水炮台,为护岸守口之利器。与陆路炮台可相辅翼,其所装巨炮确可轰坏铁甲舰,然此船仅足守卫之用,以之攻敌。于外洋于铁甲舰争胜,却是不能。现下置办数艘守口则可,若要攻敌制胜,巡护海疆。非铁甲舰及巡海快船不可。”
“听文相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和这林鲲宇谈得还不错?”恭亲王看了看书上面画的英国最新式的蚊子船——赫德极力推荐的“伦道尔”式炮艇,笑着问道。
“还不错。”文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此子果然有真才实学,这学贯中西的名头,不是白得的,与之长谈,竟有不觉时之长短之感。”
“既然如此,中堂何不向其索一张门生帖?”恭亲王笑问道。
“为时尚早!”文祥笑着摇了摇头。
“何解?”恭亲王问道。
“玉不琢不成器!尚须雕琢!”文祥道。
恭亲王心头霎时雪亮。
“中堂大人刚刚已经见过了林义哲……”恭亲王适时地收住了话头。但语气中地询问之意已经袒露无遗,“此子现在之功业,难道还……”
“璞玉!”文祥回答的颇为干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文祥深沉地一笑,说道。“此子已深得前半句之精髓而。至于后半句么……”文祥笑道“他还差了些……”
想到林义哲今天拜见文祥时可能出现的紧张模样,恭亲王也不由得会心一笑。只是,文祥说的这个“世事洞明皆学问”是什么意思?
“王爷可知,此子虽任外官,然竟能对中外格局洞若观火,对宫内之事明晰如斯!不光是皇太后皇上,甚至连倭人君臣的想法都了然于胸……”文祥一双深陷的眼窝中的一双眸子波光幽幽,“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是啊……”恭亲王点了点头,“只怕当日其祖林文忠公,亦无此等见识!”
文祥重又站起身来,在室内徐徐地踱着步。窗外传来阵阵夜风声,让恭亲王的声音显得宁静而又清晰:“文相,想不透,就不要再费心去想了。”
“我今天还问了他园工的事,你猜他怎么说?乃是为了洋务不受掣肘!”想到林义哲今天的回答,文祥的胸中不由得激荡不已,他一路踱至窗前,透过窗口望向窗外起伏的松涛,继续道:“我真是想不到,他林鲲宇不过二十许人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的见识阅历!真是人中龙凤,日后之功业成就,当不在你我之下!”
“此人能得文相如此赞誉,可见其才华非同一般!”恭亲王真心的替文祥感到高兴,“有门生若此,中堂可以无憾了!”
“无憾的非止其才华,更有品格!”文祥道,“我今日曾对他说,你为洋务不受掣肘而说动两宫大兴园工,触怒士林清议,不怕落得佞臣的骂名么?王爷猜他怎么说?”文祥说着,眼中光芒大盛。
“他怎么说的?”恭亲王惊问道。
“他说,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总好过日后去做那亡国之臣!”文祥沉声道。
听了文祥的回答,恭亲王禁不住也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竟然如此说?”恭亲王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兴奋。
“正是!”文祥看着恭亲王,点头道。
“果然不愧为林文忠公之后……”恭亲王感叹道。
“此子的格局眼光,是我生平所遇之弱冠少年中所仅见。然其少年心性,行事未免操切,还需好好历练。”文祥道,“假以时日。必成国器!”
“文相说的是,这些不过是小处,慢慢便可改正。”恭亲王道,“譬若璞玉当前,纵然白璧微瑕,却也自然没有为了些微瑕疵而将美玉弃若弊履的道理。”
“王爷可知,此次与倭人和谈,此子欲索白银二千万两为赔款。”文祥看着恭亲王,又给他爆了一记猛料。
“中堂三思!”见文祥话里已经隐隐透出了打算用林义哲的策略和日本人谈判的意思,恭亲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日人可能答应么?万一因此重启衅端……”
“王爷莫慌!此子所言,极有道理,我倒是觉得,不妨就照他这个条件,和倭人谈!”文祥浑不在意的打断了恭亲王,“此子熟悉日本情形,若真能谈成,逼迫倭人偿我此等款项,咱们大清这一回可真就赚大发了!”
恭亲王想到2000万两白银可以做多少事情。眼中也放出光来。
“文相觉得,这事儿当真能够谈成?”
“若是予此子和谈全权,免于掣肘,定能谈成!”文祥道。
“授予全权?”恭亲王惊问。“文相是想说,到时候是战是和,全凭他林鲲宇一言而决?”
“正是!所谓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与其让咱们这些个老的让日本人用那什么《万国公法》绕进去。倒不如让他这个明白人不受干扰,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文祥冷森森的继续道:“毛董二人前车之鉴,王爷难道忘了么?”
“也是!”恭亲王听到文祥提到毛昶熙董恂因不通《万国公法》。随随便便一句话便给了日本入侵台湾番地口实的的事,立刻明白了过来。
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他也是让这个《万国公法》给弄得很是难受。
在日本派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到北京与总理衙门谈判之前,在京负责谈判的日本公使副岛种臣和副使柳原前光便一直用国际法与中国辩论台湾“番地”的主权问题。谈判长达十多天,中日双方在英法美德俄五国的调停建议下,先后进行了5 次会谈,均是讨论“番地”主权问题。柳原前光频繁援引《万国公法》,总理衙门诸大臣尽管在“番地”主权问题上寸步不让,但对《万国公法》,却自始至终采取回避态度。恭亲王在给日本方面的照会中就曾说:“本王大臣未能详悉泰西公法全书精义,不敢据以问难。”文祥也在问答中说道:“至柳原所说《万国公法》,并无中国在内,不能以此责备中国。”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恭亲王一直让这谈判弄得头痛不已,此刻见文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加置喙,而是表示了同意和支持。
“王爷,现在有两件紧要事,需待王爷出马。”见恭亲王已不再反对,文祥的声音便也放平和了些,“其一,王爷当即刻去见皇上,说明原委,请皇上同意授林义哲谈判全权。”他接着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另外一本书,“王爷当向皇上讲明,林义哲精通《万国公法》,熟悉日本情形,非他不足以当此大任。”
“行。”恭亲王点头答应下来。
“另外,皇太后那里,恐也得王爷出面说明。”文祥说道,“林义哲今日还对老夫说,日人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他担心京中有言官收受日人贿赂,对和谈不利。而中枢之中亦恐有人藉此暗算……”文祥瞳仁中闪过一玩味,继续道:“如果真如林义哲所说,中枢有人欲行釜底抽薪之计……那我倒当真想看看,此子除了先见之明外,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文相对此子的历练,这就开始了吧?”恭亲王微微一笑,问道。
文祥捻须微笑,抬头向窗外望去,但见夜空之中,一轮明月高悬,分外醒目。
“明儿个他还需进宫陛见,今儿个晚上。想是也未必能睡安稳吧?”文祥自言自语的道。
正如文祥所言,第二天进宫觐见的林义哲,的确没有睡好。
因为他知道,从这个“谈判全权”任命一下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林义哲,你上的这个关于和谈的条陈,我们姐儿俩和皇上均已经看过了。”慈禧太后说着,将手中的林义哲上的关于对日和谈的条陈递给了侍立于一旁的李莲英,李莲英会意,立刻接过条陈。放进一个铜盆当中,取过引火之具点燃。
林义哲低着头,看着火盆当中飘动的火苗,心中不知怎么,竟然长吁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又一次低估了慈禧太后的智慧!
自己刚才在对答当中刚提出来了这个关于“保密”的问题,慈禧太后便记在了心里,并且立刻付诸了实施!
慈禧太后看了看恭立在那里的林义哲,象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这和谈的底子,现在就只有我们姐儿俩和皇上,六爷,文相。还有你自己个儿知道了。”慈禧太后笑着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同治皇帝、恭亲王和文祥,说道,“你担心走漏消息。我这便替你兜着,你可放心了?”
“就是,林义哲。这回你便放心了罢?”一旁的同治皇帝也笑道,“好好的办差,这一回,是和是战,连朕都得听你的了!”
听到皇帝又口无遮拦,慈禧太后心中恚怒,白了同治皇帝一眼,同治皇帝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掩饰似的打了个哈欠。
“你且只管放心去谈,莫要损了大清国威,至于是战是和,皆由你自行裁断。”慈安太后一锤定音的说道。
慈禧太后知道,慈安太后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她一直为自己的“集禧堂”因日军入寇台湾断了木材来路不能完工而恼火,这一次听到林义哲打算勒索日本2000万两银子,自然表示了坚决的支持。
“臣谢皇太后皇上天恩!臣绝不负皇太后皇上重托!”林义哲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小插曲,而是赶紧的叩拜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顾虑,也可一并说与我们知道。”慈禧太后转向林义哲,仍是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回皇太后,臣此次请得全权,专司和谈之事,所最虑之者,乃是恐日人买通言官,以清议干预,意欲速速达成和议。”林义哲知道是给慈禧太后打预防针的时候了,立刻把昨天准备了一晚的台词说了出来,“须知日人狡赖非常,和谈受窘,必当出此诡谋。若朝廷不查,受其欺惑,则不但前功尽弃,当路诸公亦恐落得骂名……”
听到林义哲的话,一旁的恭亲王禁不住心中惊叹了一声:“好手段!”
恭亲王偷眼瞧了一下文祥,文祥虽然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但恭亲王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
这等于是给那班书生下了个大大的套啊!
这个套一下,他们的耳根子可以清净了!
“六爷,呆会儿你便替皇上拟旨,授林义哲为总理衙门全权头等交涉大臣,诏告天下。”慈禧太后的声音将恭亲王的思绪拉了回来。
“臣遵旨!”
日本公使馆,会议大厅。
一身黑色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大久保利通大步的走进大厅,看着肃立迎接的日本公使馆人员,摘了帽子,略略的点了点头,便沉着脸径直走向长桌前自己的座位。
大久保利通当先入座,但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那里,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也跟着入座,如同他一样站着。接着随行人员和在京负责谈判的副岛种臣、柳原前光及使馆人员也纷纷入座。
看到大家入座,大久保利通伸出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椅子的腿和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发生了摩擦,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声响。
大家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坐了下来。
刚刚到达北京的大久保利通,在来到公使馆之后,顾不上一路的鞍马劳顿,立刻便召集公使馆人员,听取最近的和谈进展。
“副岛君,最近和清国的谈判,进展怎么样?”大久保利通向日本公使副岛种臣问道。
“很不顺利。”副岛种臣哑着嗓子回答道,从公文包中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出来。
柳原前光看着副岛种臣那灰败的脸色和有些颤抖的手,心里禁不住暗暗为他担心。
他知道,今天副岛种臣,是强支撑着前来参加会议的。
“我们刚刚同清国达成了停战协定。”副岛种臣将一份文件找了出来,示意一名使馆秘书送到大久保利通面前,“从昨天开始,交战双方停止一切的敌对军事行动……”
“停战协定?”大久保利通接过文件,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而是皱着眉头说道,“我国和清国一直处于和平状态,并未开战,怎么能出现停战协定?”
“清国总理衙门的郭嵩焘大臣说,根据《万国公法》,两国想要和谈,必须在双方停战状态下开始。”副岛种臣想起连日来的谈判,不由得有一种心力交瘁之感。(未完待续。。)
ps: 一毛不拔大师 :有点羡慕基督徒。他们婚礼上会有oath,会对幸福和忠诚许下承诺。即便是完全现实主义的人,在目睹许诺的那一瞬间,还是会感觉到灵魂上的震撼。而我们佛教就差多了,假设真有佛教徒的婚礼,大和尚能说什么?你们的爱恋是和合的临时显现,须牢记无常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了个去! ——和菜头 【最右】马伯庸: 这事简单:请大德披袈裟挂佛珠,走到两位新人面前,胸口划一个卐字,对新郎念诵真言:檀越,汝须礼敬旁边这位女檀越,承三宝恩光,行欢喜密事,无论彼生老病死,汝禅心不动如初供奉如常,直至坐化,汝能持否?新郎答:弟子能持!复问新娘,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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