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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了
自打年初因为贪污大案而获罪到如今已整整一年的光景了。
原本养尊处优的魏氏族人被这一年的“挖矿”折磨的不轻,同样的,矿上负责的主管差役也被他们折磨的不轻。
这群姓魏的贪钱倒是一把好手,这做活还真是……真是男女老少没一个能把活做得好的。
挖了一年,扣除这些人的伙食和水土不服生病的钱财,还倒欠了矿上三十两。
照这样,这些人子子孙孙也不知道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财还完。
“你们倒是快些啊!”没好气的差役一鞭子抽向了正在一旁磨磨蹭蹭摸鱼的魏家大舅,“你干嘛呢?当老子没看到你在偷懒?”
挨了一鞭子的魏家大舅痛的倒抽了一声冷气,却没有一鞭子下来立时躺倒喊“不行了”。
这种事,他刚来矿上的时候就做过了,而后一通折磨叫来了大夫,又叫大夫开了药方什么的,连灌了几天难吃的快要吐出来的药之后成功的把本就这辈子还不完的债上又多加了三十两。
三十两……若是放在以前,他高兴了随手赏个下人都不止这个数,可到了这里……看着这三十两,魏家大舅彻底歇了使幺蛾子的心思,能不折腾便尽量不要折腾了,一番折腾下来,可都亏大发了。
所以,现在他都不乱折腾了,老老实实的。瞎折腾还要吃苦头,那药可难吃死了,开了就必须喝,不准倒掉。叫人捏着嘴巴往嘴里倒苦药这种事他经历过一次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一鞭子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边拿锥子敲打矿石,魏家大舅心中叫苦不迭,他真是后悔了,早知今日,他当时说什么也不去贪那些钱财了。
魏家有救驾之功,家里光靠俸禄莫说饿不死了,这日子也能远比寻常人过的好得多。他这到底是图什么?
敲敲打打,大半天就过去了。矿上的差役过来清点每人的劳作。看着人家身边堆砌的小山似的石矿,魏家大舅瞥了瞥自己脚边的小土堆有些心虚:他当真没有偷懒啊,挺努力的了,就是……就是好似天生少了些力气。
来清点的差役不无意外的瞥了眼魏家大舅只有旁人四分之一的矿石,冷哼了一声,一边让人称量那些矿石的重量,一边说道:“听闻昔日老魏大人能立下救驾之功是手上功夫相当了得,力气也远比常人要大的多,可算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这按理说,同是姓魏的,啧啧,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被夹枪带棒的骂了一通,魏家大舅讪讪的笑了笑,不敢多说。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爹是龙就不准他这个儿是虫了?
清点了一番每日劳作的矿石重量便到放饭的时候了,矿石场自然不比饭馆,饭食味道平平,不过对于劳作了一上午的矿工来说有的吃就不错了,自是不挑的。
打饭的师傅也早认识这几个贪污大案被发配来做工的魏家人了,寻常百姓吃穿都要愁,这些人倒好,一贪贪了人家几百上千年才能挣得的银两,还真是黑心肝的厉害。
这种人……瞥了眼手里勺子里的肉,今儿矿市场吃的是蒜薹炒肉,打饭师傅瞥了眼拿着饭碗的魏家大舅,冷笑了两声,手突地开始抖了起来。
不愧是管整个矿场连吃带打饭的师傅,手艺非比寻常,打饭师傅展现了一番什么叫真正的手艺,看着那随着他手抖动飞到半空中的肉和菜,菜总能准确无误的落回勺子里,肉却总是“不巧”的擦着勺子边缘落到了锅中。
就这么抖着抖着,成功的将勺子里的肉都抖落回锅中之后,打饭师傅抖动的手突然停止了抖动,瞬间不药而愈,而后准确无误的将那一勺蒜薹炒蒜薹舀到了魏家大舅的碗中,闭眼一喝:“下一个!”
魏家大舅错愕的看着碗里没有一点肉腥的蒜薹炒蒜薹,惊愕了一刻之后,当即气的脖子通红,愤怒的指着打饭师傅怒道:“这不公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他以前是魏大人时没少做过。似这种炒的色香味全无的蒜薹炒肉若放在以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可眼下……看着碗里这勺全是蒜薹的菜,魏家大舅这一瞬变得出离愤怒了起来:“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没有肉,他们有肉?”
魏家大舅指着一旁那个分到了一勺蒜薹炒肉正要离开的矿工,大声说着,而后指向打饭师傅愤怒道:“你为什么只舀菜给我时手抖?旁人就不抖?”
“我怎么知道?”打饭师傅闻言翻了个白眼,却是不以为然,“它要抖就抖了呗!”
怎么?还当他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魏大人不成?便是他是风光无限的魏大人,还能管他一个打饭师傅手抖不抖?
“为……为什么?”魏家大舅哆嗦着,喃喃,“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打饭师傅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家大舅,哼着骂了一声‘贪货’之后,开口道,“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魏家大舅:“……”
被人欺负的滋味他这一年算是尝了个遍。
捧着饭碗走到路边旧地而坐,魏家大舅一边吃一边流眼泪,混了眼泪的饭食又咸又苦,魏家大舅却疯狂往嘴里扒拉而去。
这什么日子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将一碗咸苦的过分的饭同蒜薹扒拉了进去,魏家大舅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拿起锥子准备继续回去敲打山矿,那厢的差役却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大同!”
魏大同?说的不就是他么?魏家大舅瑟缩了一下,本能的回忆了一番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这几日好似没做什么恶事吧!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眼角余光撇过那厢正在收盘子的打饭师傅,魏家大舅走到唤他名字的差役身边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差大哥”。
差大哥瞥了他一眼,抬手将一封信交给了他,道:“喏,给你的,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信?
魏家大舅闻言顿时一惊,抬头错愕的向他看来。
他自落难之后,京城里结交的那些个好友早就跑的影都没了。毕竟大难临头不少夫妻都各自劳燕分飞,更别提那些个酒肉朋友了。他家出事之后,那些个朋友都是唯恐沾上自己,惹上麻烦,有多远便躲多远的。
谷从京城来的信更是一封都没有。魏家大舅看着这漫不经心的差役:再者信什么的几经转手到这几个差大哥手中,他们是有权查看他们这等流放重犯的信件的,毕竟怕他们“有怨言”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眼前这封信居然连封蜡也是那般完好:这矿上的差役有这般好的人品吗?
差役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走到一旁去盯旁的矿工去了。
眼见四下无人,魏家大舅终于能低头看向手里的信了。
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迹就这般跃入了自己的眼帘:大哥亲启。
是他妹子的,他那个嫁给杨衍的妹子的信!魏家大舅眼眶有些发热,虽说罪不及外嫁女,可想也知晓没有他老魏家在后面撑腰,妹子的日子怕是……呃,也不能这么说,杨衍这个人先前他们老魏家在的时候便没有多给他老魏家面子,他老魏家不在了……
脑中一时闪过诸多念头,魏家大舅心中慌乱,手忙脚乱的撕开了封蜡,看起了手里的信件。
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妹子的无疑。魏家大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安,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认真看了起来。
一字一字的看过去,越看魏家大舅脸上的神情便是越发凝重,拿着信的手甚至开始发抖。
待到看完,魏家大舅脸上的情绪已是复杂难言,错愕、不解、愤怒等等诸多情绪一一从脸上闪过。
到最后,诸多情绪终究汇成了两个字,魏家大舅咬牙念了出来:“杨、衍!”
自家妹子嫁给杨衍多年,再怎么折腾也终究是在杨衍后宅里,那杨老夫人性子虽然挑剔了些,可比起那位“杨二夫人”来,总是妹子更要招老夫人喜欢的。
妹子在杨家后宅能受的委屈有限,能叫妹子走投无路写信来寻他的,自然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他那个颇有几分才气的外甥女的事。
原本他想着不管如何,外甥女总是姓杨,总是杨衍掉下来的种,杨衍再如何,虎毒不食子,总不会让外甥女受委屈,可不成想他还是错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位季二公子是个什么货色,要叫自家外甥女嫁给季二公子那不是把人生生往火坑里推么?杨衍……杨衍竟如此狠心,定要把阿娴那孩子嫁给那个季二公子不成?
魏家大舅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都做不出这等事来,杨衍的狠心委实出乎了他的想象。
可令他心中更是复杂难言的是那个曾经他也颇为看好的季二公子。到如今看来这位季二公子真真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什么良人,可去年初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这位季二公子是个好东西,难道是眼睛被粪坑糊了不成?
魏家大舅想着再次看了眼手中的信:妹子和外甥女已经求过杨衍了,杨衍不肯。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这封信也不会送到他这里来。
原本以为……魏家大舅目光闪烁,回头瞥了眼正在日光下劳作的族人,他老魏家的人实在不大擅长劳作,再这么下去,莫说子子孙孙还清这贪污的银子从矿上出来了,往后有没有子子孙孙都不好说了。
既然如此,他咬牙冷笑了一声,转头向一旁魏氏族人歇息的帐篷走去。
他要写封信,送回长安去!
正拿着鞭子监督矿工劳作的差役突地回头朝魏家大舅看了一眼,见他向帐篷走去,嘴角无声的扯了扯:世子叫他看了这么久,这被发配来煤矿的魏家人总算有动静了,可以飞鸽传书世子了。
……
……
这个年,长安城虽然热闹依旧,可有些人过的委实不是滋味。
远在千里之外的宝陵城,香梨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表示这个年自己过的很是滋味。这个年几乎日日都要跟着小姐去吃宴席,都养胖了一圈呢,现在这个年才过了一半,距离正月十五元宵还有七八日的光景,还能吃上七八日的大宴,这可……太幸福了呢!
姜韶颜瞥了眼吃饱喝足正靠在廊下晒太阳的香梨,笑了笑,将手里两封改动好发回京城杨衍手中以及自杨衍手中发回姑苏杨家的信封好了蜡,唤来小午,让他送回晏城季崇言手中。
京城杨家同姑苏杨家两头瞒的事做起来还是要小心些的,不能出什么纰漏。
杨衍的信如同他的人一般,滴水不漏,鲜少透露京城的动向,就连季崇欢“天花”之事都未同姑苏杨家的人提一句,不知道是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觉得不必同姑苏杨家之人提及。
相比而言,杨老夫人要说的事就不少了,大丽毁容之事,她重掌杨家之事说了不少。对此,姜韶颜只让她留着大丽的性命,她自己做主便好。
这二十年,杨家后宅几乎成了大丽的天下,可……那又能怎么样?就算处处都插了手,可大丽这个脑袋一旦不在了,这些手又能有什么用?
所以,对杨老夫人能重掌杨家后宅之事姜韶颜并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放过大丽。
大丽这颗棋子,她还有用处。
与此同时,让大丽“活着”,对秀儿处境也有好处。
杨老夫人是个极度自负、高傲和多疑之人,大丽若是死了,“杨二夫人”秀儿的处境便要艰难起来了。
只要大丽“活着”一天,即便杨老夫人重掌了杨家后宅,可二十年的相处打压,杨老夫人也怕大丽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大丽这个共同的敌人活着,秀儿便始终得用。她不可能做到事事事无巨细的插手,杨家内宅之中唯有靠秀儿自己随机应变了。
“老夫人,擦干净了。”秀儿将仔细擦拭过的龙头拐杖双手呈到了杨老夫人面前,垂眸看着地面的模样委实老实又乖觉。
杨老夫人“嗯”了一声,接过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击了一下地面,只要拄着这根拐杖,杨老夫人面上的神情总是格外凝重。
就好似这根拐杖的背后还含着别的东西一般,秀儿眼皮掀了掀,在杨老夫人郑重凝视拐杖的间隙飞快的看了眼龙头拐杖,而后垂下了眼睑。
她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同姜四小姐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