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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九曲回廊之外的湖水被尽数激起涟漪,芭蕉叶上晶莹的水珠不断往下滑,落地无声,泉水的叮咚声被雨声湮灭,似乎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片迷滢之中。
翠墨静静跪着,分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她全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双眼已经快睁不开,整个人看上去无辜可怜。
闲鸥站在廊下,实在看不过去,冰冷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嫌恶,再度开口,“翠墨姑娘,王爷说过不见除了长歌小姐之外的任何人,你还是回去吧!”
“王爷不见奴婢,奴婢便不起身,跪死在这里又何妨?”翠墨低垂着头,充满坚定的声音传到闲鸥耳中。
“王爷受伤了,他正在休息,你便是跪到明天他也不可能知道。”闲鸥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翠墨淡定的面容上迅速闪出几分慌乱,“王爷伤到哪里?”
“长歌小姐已经替他包扎上药,这个不用你担心。”
翠墨再也听不下去,她咬紧牙关霍然起身,却因跪得时间太长,又淋了雨,身子有些受不住,一个后仰就要倒去,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扶住。
翠墨神智清醒了几分,勉强睁开眼回过头。
百里长歌撑了伞站在翠墨身后,将她扶正后缩回手面无表情道:“翠墨姑娘这招苦肉计对我可不管用,毕竟王爷不在场。”
见到百里长歌,翠墨便想到她与王爷之间的种种,想到方才百里长歌大声吼小世子,还不让别人帮小世子穿鞋。
翠墨气不打一处来,她站直身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死死瞪着百里长歌,“晋王府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了?”
“翠墨姑娘如今说话的语气与初见时分外不同。”百里长歌勾起半边唇瓣,嘲谑之意尽显,“在我的印象中,翠墨姑娘秀外慧中,聪明贤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说着,便伸出食指去挑翠墨的下颌,双眼带着兴味,像在欣赏一件玩物,“瞧瞧,往日里如蜜糖一般甜的嘴儿如今说出话来竟这么贱。”
翠墨何时受过这等气,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曲线毕露的胸部急剧起伏,半晌没能出声。
“我不是晋王的正室,你也不必摆出姬妾的架势来与我对峙。”百里长歌松开她,随意移开目光,“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晋王府从前没有正室姬妾之分,今后也不会有,我是晋王的未婚妻,也会是他唯一的妻子,你既然是宁贵妃安排在晋王身边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就该遵守婢女的本分,若我没记错,上一次,是晋王亲自将你送回栖霞宫的,而这件事也经过了贵妃娘娘的同意,按理说来,你如今在晋王府什么都不是,方才放任你如此大声与我说话,已经算是我宽容大度了,倘若换成别的主子,指不定早就将你杖毙,尸骨无存了。”
“百里长歌,你别高兴得太早!”翠墨气得发抖。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弑主?”百里长歌对她眼中的恨意视若不见,专挑翠墨的软肋戳针,她再度伸手,轻拍翠墨冰凉的脸颊,“瞧瞧你这张让男人见了就心动的小脸,为了爬上晋王的床,一定费了不少功夫保养吧?可是你陪在他身边三年,为什么到了现在他连你的手都没有拉过?”
翠墨脸色瞬间煞白。
“我是该说晋王对你格外尊重还是该说你的狐媚术没练到家?”百里长歌好笑地睨着她,“有些技术,你若是不会,我不介意亲自指导你。”
翠墨一听,直接气得晕倒在积了一层水的地板上。
百里长歌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微蹙眉头,“闲鸥,将她带下去,让青姨帮她沐浴更衣,醒了之后遣她回宫,如今不清不楚地待在晋王府,这像什么话!”
晋王府只有小宦官,没有小丫鬟,所以她只能让青姨受累帮翠墨沐浴更衣。
闲鸥闻言,迅速走过来将翠墨拖了下去。
百里长歌朝着叶痕的房门处望了一眼,她知道,方才的这番喧闹,他一定全都听见了,但她今日心有不快,况且他疲乏至极,她懒得进去打扰他,索性转身回了嘟嘟的房间。
嘟嘟穿好了衣服鞋子,依旧坐在小圆杌子上苦思冥想,青姨去了净房,所以此时的房间内,只有嘟嘟一人。
“怎么样,想好了吗?”百里长歌收了伞走进来,语气和目光皆柔了几分。
“嘟嘟不想拖累麻麻。”嘟嘟想了半天,对手指出声,“上一次我被坏人带走,害得麻麻冒险救……”
“傻嘟嘟。”百里长歌坐过去,将他抱起来坐到床上,“你是麻麻的乖宝宝,麻麻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拖累我呢?让你做这些是想让你从小就学会坚韧,学会自立,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的话,将来走出晋王府谁也不能欺负到你头上知道吗?”
“嘟嘟知道了。”他忙不迭点头,“以后嘟嘟会自己穿衣穿鞋洗脸,还让风弄叔叔继续教我武功,等我长大了,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爹爹和麻麻。”
“对,这样才乖。”百里长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嘟嘟顺势依偎在她怀里,“麻麻,学穿衣穿鞋简单,可是一到下雨我就怕,我学不会不哭怎么办?”
“那就哭,使劲儿哭。”百里长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哭到你哭不出来的时候就再也不怕打雷了。”
嘟嘟似懂非懂,歪在她怀里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错开身,帮他脱了鞋子,将他抱到床榻上躺着,抬目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确定后面不会再打雷闪电,这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去就遇到青姨匆匆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百里长歌一愣,在她的印象中,青姨向来淡定,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
“奴婢方才伺候翠墨沐浴,她在半途醒来,跟我说皇上回到龙章宫后对今日的事非常生气,所以下了令让所有栖霞宫的宫女殉葬。”
“殉葬?”百里长歌眸中露出些许讶异。
难怪翠墨要不顾一切来找叶痕。
那样一个美人儿,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翠墨还跟你说了什么吗?”百里长歌问。
“别的没有了。”青姨摇摇头,“翠墨说她不想死,可是皇上下了死命令,安王对此事自然没有异议,她求助无门,所以只能来找王爷。”
“她就那么自信晋王一定会留下她么?”百里长歌眸中冷光一闪,随后试探性地问道:“青姨,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我们应该告诉王爷吗?”
“奴婢也不知。”青姨摇摇头,“按理说来,翠墨在王爷身边伺候了三年,王爷救她无可厚非,但下命令的不是任何一位官员而是皇上,王爷若贸贸然救她,就等于抗命,如今这个形式,只怕王爷不宜再与皇上发生任何争执,否则对整个晋王府都不利。”
“青姨的意思是,这件事先别告诉王爷,我们自己把翠墨送回宫是么?”百里长歌对于青姨的回答有些满意,勾唇抬目时越过青姨的身子看向后面。
“为了大局考虑的话,这件事的确不该告诉王爷。”青姨思索片刻后应声。
“青姨……”站在青姨身后许久的翠墨此时惨白着脸,颤抖着唇瓣,“就连你也觉得我这个卑贱的婢女不值得王爷出手相救吗?”
青姨一愣,她显然没料到翠墨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怔然片刻,微微叹气回身看着翠墨,“你在晋王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应当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势,宁贵妃虽然是王爷的养母,但她毕竟是安王的亲生母亲,殉葬这件事既然安王都点头了,倘若晋王再去抗议的话,就一定会和安王发生争执。死者为大,更何况死的是安王的母妃,倘若争执的事传进皇上耳朵里,皇上怪罪的只可能是晋王,届时府中所有人都会被牵连,所以……”
“所以为了你们所有人不被牵连,我就活该去殉葬是吗?”翠墨听到这里,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在这府中三年来最信任的青姨竟然会在这一刻帮着百里长歌说话。
“没有人说你活该去殉葬。”百里长歌冷下脸来,“这是命,是你的命,倘若前三年你有本事爬上晋王的床混个名分,今日自然不必你去殉葬,但是可惜,你没有做到,所以注定了今日的牺牲。你不是宁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护主子如命吗?怎么到了这一刻反而吝啬起来了,不就是一条命么?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是女人,不是什么好汉!”翠墨抬袖抹去眼泪,“百里长歌,你说得轻巧,既然你觉得一条命没什么,你怎么不去殉葬?”
“谁叫我有本事爬上了晋王的床呢?”百里长面不改色。
翠墨一口气卡在喉咙,塞得说不出话,她恨恨抬步,朝着沉香榭方向去。
“站住,你往哪儿去呢?”百里长歌厉喝一声。
“百里长歌,麻烦你弄清楚,你只是王爷的未婚妻而已,又不是晋王妃,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翠墨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倾注了满腔恨意。
“翠墨,你怎么能跟长歌小姐说这样的话?”青姨蹙眉,失望地看着翠墨。
“那我该怎么说?”翠墨赤红着双眼,“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去死,难道我还应该笑脸相对?”
青姨还想开口,被百里长歌拦住了,她面无表情看着翠墨,“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既然你执意,那我陪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本事让王爷留下你!”
话完,拿过立在门口的伞当先抬步去往沉香榭。
翠墨也不管青姨的阻拦,撞着她的肩膀跟在百里长歌身后。
已经站回原位的闲鸥见状有些讶异,“这……”
“让她进去!”百里长歌摆摆手,“王爷若是怪罪,算我的。”
闲鸥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身子。
翠墨经过他旁边时,冷哼了一声。
闲鸥装作没听见。
百里长歌撑着伞往前走,雨渐歇,此时仅是霏霏细雨,绣花针一般,打在脸上透着凉意。
百里长歌上前,刚想去敲叶痕的房门,里面突然传来声音,“门未上闩,直接进来。”
百里长歌收了伞,还来不及推门,翠墨迅速过来将她挤到一边,自己推了门走进去,还没说话,人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翠墨跟在晋王身边,自然摸清了他的脾性,故而此时一滴眼泪也看不见,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道:“皇上下令让栖霞宫的宫女殉葬,奴婢不想死,奴婢恳请王爷出手相救。”
叶痕已经起身来到外间,手臂上还缠着方才百里长歌为他弄的纱布。
百里长歌见他不方便,赶紧走过去替他倒了一杯茶。
叶痕接过,却没有立即喝,双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翠墨,“你不想死?”
“是!”轻咬下唇片刻,翠墨点点头,“奴婢不甘心,同样是人,为什么有的人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而我就要因为一句话去殉葬?”
百里长歌站在一旁,眸光一瞬不瞬定在叶痕面上。
“既然不想死,那便留下吧!”
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仿佛留下翠墨只是件寻常的事。
百里长歌的身子轻轻颤了颤。
“多谢王爷。”翠墨伏地叩头谢恩,声音中满含喜悦。
“我还有事,先走了。”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就会成为笑话,她不想知道叶痕有什么苦衷,只觉得胸口压抑沉闷得很。
不等叶痕开口,她迅速出了房间,连伞都没有拿直接冲出晋王府。
一路上,百里长歌没有过多的去想叶痕留下翠墨这件事。
叶痕不可能喜欢翠墨,这个她很肯定。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觉得,胸腔中的那股怒意若是不趁机出一出,她会憋疯的。
拖着沉重的身子步行回武定侯府,雨虽小,回到府邸时衣衫还是全部淋湿了,途中风弄好几次现身递伞给她,都被她拒绝了。
伴着连绵细雨走了一路,终于将怒火浇灭。
百里长歌也不顾门房处齐大叔的问安,直接回去扶风阁,如今的她只想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上一觉等着叶痕亲自来解释。
“大小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秋怜刚去独芳居送了汤药回来就见到浑身湿透的百里长歌,她一惊,赶紧将百里长歌扶回房间又迅速去了厨房吩咐人烧热水,顺便熬了一碗姜汤端过来。
百里长歌木偶似的坐在椅子上,连秋怜进来也不知。
把姜汤放在桌子上,秋怜走过去摸了摸百里长歌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大小姐,赶紧将这身衣服换了吧,否则待会儿肯定得感染风寒。”
百里长歌恍若未觉,双目盯着小几上琉璃瓶内的鱼儿。
那是嘟嘟怕她一个人寂寞特地装了送给她的。
秋怜见她不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琉璃瓶一眼,没见到什么异常,她索性将百里长歌扶到里间,从衣柜里找来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上。
百里长歌依旧抿着唇,双眸空洞得可怕。
秋怜见她这副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秋怜,你有什么话便说吧,我听得见。”百里长歌没有抬头,单从秋怜的呼吸声便判断出她的欲言又止。
还能说话就是没事了。
秋怜暗自松一口气,“大小姐,三小姐今日一直等着你。”
“我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百里长歌顷刻回神,“待会儿沐浴完我亲自去找她,你现在就去帮我挑选两个口风严实,安分乖巧的丫鬟送到百里珊的院子。”
秋怜应声退了下去。
百里长歌喝了姜汤,不多时两个婆子便抬着浴桶走了进来。
百里长歌迅速将自己泡在热水里,半个时辰后才穿了衣服出来,径直前往百里珊的院子。
正巧秋怜带着一个丫鬟走向这边。
百里长歌定睛一看,那丫鬟竟是沁雪,她微微蹙眉,“我不是说要两个么,怎么才找来一个?”
秋怜有些为难,“三小姐患了疹子,那些个丫鬟一听要去伺候三小姐,都吓得脸色惨白,没一个人愿意去,只有沁雪自请去照顾三小姐。”
也是,谁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命?翠墨尚且为了一线生机违抗叶天钰的命令偷跑出来向叶痕求救,更遑论武定侯府里这些小丫鬟。
百里长歌思忖着,百里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抬眸看了沁雪一眼。
沁雪较之先前稳重了许多,此时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你抬起头来。”百里长歌沉声示意。
沁雪缓缓抬起头,面上并无恐惧的神情,眸中也无分毫慌乱。
若不是百里珊这件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百里长歌几乎怀疑沁雪知道百里珊患疹子是假,养胎是真。
“你知不知道我要让你去干嘛?”百里长歌问。
“伺候三小姐。”沁雪回答得很平静。
“那你可知道三小姐为何出府?”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三小姐患了疹子,极易传染,所以需要出府将养。”沁雪对答如流。
“你难道不怕自己被传染吗?”百里长歌挑眉。
“我要向大小姐证明自己的忠心。”沁雪继续安静道:“只是疹子而已,比起上刀山下火海轻松多了。”
“好!”百里长歌大赞,“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让你去玲珑坊照顾三小姐,但到了那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掂量一下,若是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不好的传言,定要第一个找你问罪!”
“大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沁雪颔首。
宫门被关,百里若岚和百里敬还没回来,如今的府里清静得很,只偶尔听得到瞎了双眼的李香兰低咒。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带着沁雪来到百里珊的院子。
百里珊听说百里长歌来了,立即推开房门出来迎接,“大姐,快进来喝杯茶。”
“不喝了。”百里长歌摆摆手,问她:“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都收拾好了。”百里珊低声应道。
百里长歌转头看了看天色,“原先我是想今日一早送你出城的,但早上我直接进宫了,没时间,现在雨已经停了,且天色不算晚,我现在就帮你安排马车。”指了指身边的沁雪,“这个是我为你安排的丫鬟,我琢磨着一个丫鬟应该能照顾得了,你先带着沁雪前去,等过些日子我再挑两个稳重的婆子过来伺候你。”
“不,不用了。”百里珊红了眼眶,“大姐能帮我至此,珊儿感激不尽,这种事还是不要张扬出去的好,有一个小丫鬟就够了。”
“你既不喜人多,我也就不勉强了。”百里长歌说完,眼风向正厅瞄了瞄,“跟你爹爹说过了吗?”
“说过了。”百里珊点头,“他说既然是你安排的,让我遵从便是。”
百里长歌颔首,想着二老爷倒是个通透的。
“沁雪,你去帮三小姐的东西拿出来。”百里长歌对着身旁的人吩咐完,与百里珊一起走出院子,往大门口而去。
秋怜套了马车等在大门外。
“我就不送你了。”百里长歌站在大门边,看着百里珊上了马车,“秋怜的武功不亚于我,能安全将你们送达玲珑坊,侯爷的别业。”
“大姐你回去吧,有沁雪陪着我就行。”百里珊掀开帘子,透过斗笠薄纱看着刚出大门的沁雪。
“秋怜,路上当心。”百里长歌吩咐完最后一句便回了扶风阁。
秋怜向来聪明,早就猜到百里珊怀有身孕,故而将马车速度控制到最慢,与寻常人步行一般。
今日是宁贵妃发引仪式,更何况宫中发生了那样大的一件事,且方才才下过一场暴雨,街道上非常安静,连个摆摊的小贩也没有。
秋怜静静地赶着马车,她一向不喜欢说话,更何况马车里坐着的并非她的主子,她更不会与百里珊说半句话。
百里珊却有些坐不住,她待在家里自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得问秋怜,“侯爷和郡主为何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秋怜回答得很直接,“三小姐,您也说了,二小姐是郡主,准皇太孙侧妃,或许宁王和宁王妃留她在东宫用饭也不一定。”
“这倒是。”百里珊点点头,垂下的睫毛在娇美的小脸上投下一片暗影,暗影中,无限失落和遗憾。
她之所以会这样问不过是想知道宫里的动静,想知道……那个人可还安好罢了。
沁雪感觉到百里珊哀伤的气息,安慰道:“三小姐放心,大小姐是神医,她开的方子绝对是妙方,到了那边以后,只要您按时喝药擦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
“是啊,大姐的方子怎会无效呢?”百里珊喃喃接过话,脑海里浮现那日百里长歌与她说的话。
孩子生下来没有爹,到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先前还不觉得,但自从刚才出了府,她才意识到未婚先孕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全天下人的唾骂嫌弃。
心中隐隐有不安,百里珊皱了眉,突然朝外面道:“秋怜,大姐说晋王殿下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很小的时候,晋王救了我一命,前两天听大姐提起,我便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候你可要记得通知我准确的日子,我也好亲自去……将礼物交给大姐让她代送。”
秋怜听得莫名其妙。
晋王殿下何时救过百里珊了?
晋王殿下的生辰又与百里珊有何关系?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出口,只得勉强出声,应了个“哦”。
一路上,马车走得极为安稳。
正驶向拐角处,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骑马的人似乎有急事,又似乎是觉得今日的大街上无人,所以将速度提到最快,闪电般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秋怜赶着的马车刚刚在拐角处冒头,要想调头已经来不及。
那边骑马的人用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来,马上的人似是才意识到前方有人,立即拉紧缰绳,黑马长嘶,背上肌肉一块块坟起,前蹄高扬,叫声响彻天际,好容易才将马儿停下。
这边秋怜的马儿受到了惊吓,同样扬起前蹄嘶鸣,这一动作,带动车厢往后倾,晃动不断。
百里珊大惊,小脸吓得苍白,立即下意识捂住小腹。
外面的人淡淡瞥了一眼车辕上面带愤怒的秋怜,冷硬的声线仿佛用冰块打磨过,“借过!”
秋怜怒不可遏,明明是这个人骑飞马险些撞到她的马车,怎么反倒成了她挡住她的去路了?
“险些撞到人,阁下都不知道说声抱歉的吗?”秋怜冷着脸,摆明了不想放过他。
“秋怜,外面怎么回事啊?”百里珊小腹隐隐传来疼痛,她紧紧捂着小腹,艰难地掀开帘子,一眼看到外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他身子挺直,面容被周身凛冽刻画得棱角分明,狭长的眼眸仿佛蕴藏了万丈深渊,随意往哪看一眼,似乎都能冰冻三尺。
掀帘的那只手僵住,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马车里。
百里珊万万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左丘鹤,她惊得说不出话,已经忘记了反应。
“你的人没死没伤,为何要我道歉?”左丘鹤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阴霾冷冽。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秋怜大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堂堂七尺男儿,莫不是敢做不敢当?”
这句“敢做不敢当”让百里珊瞬间回过神,搭在窗沿上的手指颤了颤,她迅速缩回去放下帘子,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从帘间缝隙朝外面看。
然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哪怕她方才出了声。
“我再说一次,借过!”左丘鹤阴鸷地眼神盯着秋怜。
“我不让你过怎么着,想打架啊?”秋怜抱着双臂,眸中的冰冷分毫不输左丘鹤。
“我不杀女人。”左丘鹤跳下马,一步步走过来,“但若是打架,我奉陪到底。”
“啧……口气不小。”秋怜冷哼一声,“丞相府的公子又如何,有权有势就能随意在街上骑飞马,不顾他人安危了吗?”
“少废话!”左丘鹤薄削的嘴唇勾出凉薄的弧度,眼神阴沉到极致,“我若是打赢了你,给我乖乖让开!”
看来他听不懂人话!
秋怜强压下满腔怒意,转身从车辕上抽出长剑,“嗤啦”声过后,只见冷光闪烁,银剑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秋怜刚想动手,马车里突然传来百里珊的声音,“秋怜,我肚子痛,还是先让开给这位公子过去吧,我们也急着赶路,否则待会儿来不及了。”
她的这番话,秋怜自然听得懂。
看来方才那一番惊变动了胎气。
秋怜咬咬牙,不甘心地收回剑,狠狠瞪了左丘鹤一眼。
左丘鹤听到马车里的人说话,凉薄的嘴角笑意渐染,却是阴沉骇人的神情,“既然要生了,还坐个马车出来瞎逛什么,想断子绝孙么?”
秋怜怒不可遏,正待发作,那边左丘鹤已经翻身骑上马,绕开马车踏着满地水渍而去。
“你才断子绝孙,你全家都断子绝孙!”沁雪再也听不下去,大手狠狠掀开帘子冲着早已远去的人大骂。
百里珊捂住小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唇线苍白,神情无措,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仿佛迷了路的猫儿。
“三小姐,您没事吧?”沁雪见状,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们走吧!”百里珊摇摇头。
“可是奴婢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沁雪放不下心。
“刚才……受到了惊吓。”百里珊喃喃回答,话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沁雪没看见的阴暗角落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秋怜抚了抚胸口,不甘心地坐回车辕上继续赶车。
百里长歌回到房间后,突然想起来红月的伤口才刚痊愈,原本想早早躺下的她在床边止了脚步回过身出了扶风阁来到独芳居。
红月正坐在灯下拭剑,丫鬟婆子们早就被遣了出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一惊,霍然起身就要将剑藏起来,却还是没有快过百里长歌的速度。
“你在做什么?”百里长歌一进门就见到红月拿了把剑愣在原地,她紧皱眉头,“不会是又想割腕自杀吧?倘若真的那样,我可不会再救你第二次,你若是真想寻死,尽管试试看!”
红月早就习惯了百里长歌说话的口吻,她也不甚在意,只看着手中的剑喃喃道:“这么多年没用过剑,我担心自己连骨头都生锈了。”
百里长歌一愣,显然没料到红月会来这么一句。
随即她挑了挑眉,“那你这是想重出江湖了?”
“身份都揭穿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红月看着银盘里跳跃的烛光,神情黯然。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百里长歌从水果篮里拿过新鲜的苹果,边吃边问。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藏身之地。”红月收了剑坐回床上。
“既然不想死,那就是还有生的意识,既然有生的意识,那就一定有*,我不相信你会甘愿放弃这么多年死守着的任务一走了之,难道你不想回家,回夜极地宫复命了吗?还是说你现在离开才是真正去完成任务?”百里长歌不看她,双眼专注着手中的苹果。
“总之,多谢大小姐出手相救。”红月不爱说话,她也不想与百里长歌多说什么,只微微垂下眼睫道了声谢。
“你这么称呼可不对。”百里长歌笑着纠正她,“你可是侯爷的平夫人,论辈分,我该唤你一声‘娘’,你的这声‘大小姐’喊得折煞了我。”
“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红月轻咬下唇,神色顷刻间转化为痛苦,“你说的没错,我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生命的珍贵,可我回来并非是为了留在府里享受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华,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回家。我不想记起那个人对我做过的事,也请你以后不要说了好吗?”
吃苹果的动作一顿,百里长歌眯着眼睛斟酌片刻,轻轻颔首,“行,既然你不想记起那些,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生了一场病,往后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没人敢阻拦你。”
红月向她投来感激的眼神。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百里长歌站起身,“得,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红月点点头,一言不发。
百里长歌才刚出门,就撞见百里敬和百里若岚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百里敬手中抱着一个锦盒,见到百里长歌,他面上一喜,急忙走过来将锦盒递给百里长歌,“这是我托人从外地买来的血燕窝,特地给红月补身子用的,她如今不想见我,长歌你帮我送到厨房交给婆子炖来给她喝,若是红月问起,你就说这是府中的存货。”
百里长歌接过锦盒,看了他身后满脸怒意的百里若岚一眼,突然挑眉问,“平夫人倒是有血燕窝喝了,那我这个嫡亲的女儿可有别的更好的?”
“有,当然有。”百里敬迅速从怀里掏出两串佛珠,“这是法度寺来的,据说有保平安的功效,我让人给你和若岚一人带了一串。”他将其中一串递给百里长歌,又将剩下的一串递给百里若岚。
早就气得脸色铁青的百里若岚接过佛珠,顺手往旁边的藕池里一甩,气呼呼回了房。
佛珠迅速沉了下去,安静的藕池泛开层层涟漪。
“你!”百里敬蹙眉,却碍于她的郡主身份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回过头嘱咐百里长歌,“长歌,你记得让厨房炖给红月补身子。”
“知道了。”百里长歌漫不经心地回答,将佛珠摊开在手心端详。
“那我……先回房了。”百里敬朝着她身后的独芳居瞥了一眼,略微遗憾的收回视线,转身回了书房。
从李香兰眼睛瞎的那一天起,他似乎一直睡在书房。
百里长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瓣。
将血燕窝交给厨房的婆子以后,百里长歌回房灭了灯睡下。
秋怜回来的时候,脚步放得极轻,但还是吵醒了她。
“秋怜,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百里长歌没有睁眼,对着外间问。
原本已经躺下的秋怜听到百里长歌的声音,立即起身走到里间点了灯,气愤地说道:“别提了,半路遇到丞相府那个左丘鹤,他骑着飞马险些将我的马车撞倒,偏那人是个不要脸的,无论如何都不道歉,还咒骂三小姐快要生的人还出去逛街小心断子绝孙,大小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
听到那句“断子绝孙”,百里长歌眼皮跳了跳,随即抿唇一笑,“能让我们家秋怜气成这个样子的,必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可不是吗?”秋怜显然气得不轻,今夜竟话多了起来,“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定要砍掉他的子孙根,让他再也不敢随便诅咒别人!”
“算了,你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百里长歌摆摆手。
秋怜长长呼了一口气,撤掉一半的怒意,重新吹灭了灯回到外间睡下。
第二日一早,百里长歌在秋怜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正准备去书房询问百里敬昨日她出宫以后的情况,管家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站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薛公公在大门外等候,说是要传皇上的口谕。”
“他可有说什么事?”百里长歌问。
“没说。”管家摇摇头,领着百里长歌迅速来到大门外。
薛章赶了马车等候在外面,见到百里长歌,立即下来请安。
“薛公公这么早就来府上,真是辛苦,要不先进去喝杯茶慢慢说?”百里长歌似笑非笑,除了魏俞程知和魏海,她对这些小宦官向来无好感,更何况薛章的性子本就不讨喜。
“不了。”薛章一甩拂尘,“咱家传皇上口谕,让大小姐您陪同晋王殿下去城外迎接南豫国大祭司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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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现在才想起来昨天忘了跟亲们说情人节快乐,果然,单身汪的世界里是木有情人节滴,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日子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