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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边返回学校的第三天,学校举行正式放假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这一回试卷改得极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晚自习,他们的分数伴随着满屋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出现在滚动的大屏幕上。
沈逐不在鬼哭狼嚎的行列,虽然他这次没有考好,和温迎的差距拉成了二十八分,但他确信,经过惊心动魄的那一吻,他和温迎的爱情将不再有距离。
下课后,沈逐的好友立马来到他身边。
好友恨铁不成钢:“本来我和旁人押了赌注,我说你卧薪尝胆十七载,这回考试肯定会狠狠超过第一名,没想到你还是心甘情愿被她压在身下,当你的万年老二。”
沈逐不知想到什么,脸突然一红,踹他一脚:“不要乱说话。”
“第三名和你只差了五分啊,五分。”好友连连摇头,虽然他考了倒数,但仍旧用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育沈逐,“他马上就要加入你们中间,登堂入室了。”
沈逐深吸一口气,从桌洞翻出扣分最严重的语文试卷。
“这就对了,我等着你崛起的那一天!”好友振臂高呼。
沈逐面色凝重,对着被扣掉二十分的命题作文:“绝对,不能让我和她之间出现第三者。”
无论是哪种方面的,沈逐都不能接受。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和温迎之间最嚣张的第三者,不就是他自己吗?
这几天,沈逐和温迎几乎没有在网络上聊天,彼此之间仅维持着最基本的续火花礼仪。
现实中他们倒是聊了不少话题,有一次还一起回家,温迎说想尝试城市的公共交通,沈逐就推着单车,陪她走到公交站。
然后温迎坐上车,沈逐也跨上单车的车座。
窗边透过一丝缝隙,有风吹乱温迎的长发,她朝沈逐笑着挥挥手,什么也不用说,沈逐的衬衫也跟随着风鼓动。
“你在笑什么?”
头顶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沈逐抬起头,发现温迎抱着水杯,站在自己的座位前,歪着脑袋好奇地看向他。
“怎么对着一张试卷笑得这么开心?”
沈逐有些不自然地说:“没什么。”
他下意识想要遮挡自己的试卷。
温迎挑了挑眉:“我要看。”
沈逐觉得自己的作文分数不太好看,但当温迎朝他伸出手,他还是拎着试卷的边角,乖乖双手奉上。
“作文扣了很多分。”他小声咕哝,“我总是跑题。”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温迎笑了笑,把试卷重新放回他手里,附带一根棒棒糖。
“安慰剂。”她说。
上课铃响了,温迎抱着水杯离开,留下沈逐,对着掌心的糖果,直愣愣地看了很久。
糖果的包装纸是粉色的,口味是草莓味的,味道是甜的。
任课老师的表情是生气的:“沈逐,上课了怎么还在吃零食?”
沈逐轻咳一声,不怎么真诚地道歉,说自己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任课老师将信将疑,出于对好学生的优待,没有再说什么。
沈逐偏过头去,看一眼不远处已经专注看书的人,还好还好,温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态。
他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着试题,糖果甜蜜的外壳融化掉,被他压在心底的酸涩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沈逐不想再等,决定把告白提上日程。
可是告白之前,他需要先向温迎坦白,小秘密恒生在他们之间,未来难免会发生不愉快。
沈逐并害怕不愉快,他只担心温迎会觉得他不真诚。
于是在自习课上,沈逐把优秀范文三百篇塞回抽屉,摸出一张稿纸来,提笔写下他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当然,只是草稿。
递给温迎的情书要用世界上最特别的信纸,边缘要有浅金的暗纹,最好还能散发着香气。
执笔写信人也要有一番好文采,好在沈逐虽然作文跑题,写起情书来倒是得心应手,洋洋洒洒三千字,一千字用来道歉和解释,一千字用来表白和示爱。
最后一千字,承载他想象中、每一刻都关乎温迎的未来。
关于告白的一切都值得精心准备,他准备好蜡烛,又预定新鲜的花束,街角那家餐厅也在计划之内,据说吃过他们家甜品的情侣,几乎每一对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如果时间允许,沈逐还想拉着温迎的手,沿着他们总是匆忙路过的林荫道慢慢散步,然后坐上有风吹拂的公交车,去影城看新上映的电影。
他们可以看两部电影,“520”的热映还未撤档,还有一部文艺爱情也跟着排片,沈逐答应过和温迎一起接受闻导的邀约,在因戏生情之前,他们也将以观众的名义观摩别人的爱情。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就位的女主角。
走到温迎的座位旁边,沈逐反倒有些忐忑。
“怎么了?”她抬起头,声音温和,笑容还是那么好看。
沈逐和她对视,还没开口,温迎的同桌从门外走进来,捧着两个水杯,向温迎邀功:“我今天从家里带了冷泡乌龙茶,打水的时候顺便帮你也泡了一份。”
“谢谢。”温迎接过,对同桌露出微笑,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和面对沈逐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逐心里酸酸涩涩的小泡泡又咕噜噜冒上来,温迎的视线回到他身上,他想也没想,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温迎。”
“嗯?”温迎正拧开杯盖。
“下次考试换位置,我想和你当一次同桌。”
温迎愣了愣。
温迎的同桌大呼小叫,着急忙慌地说着“不行不行”,言辞凿凿地对着沈逐道:“你成绩都已经这么好了,根本不需要学霸的指导,就不能把第一名留给我吗?”
沈逐没有犹豫:“不好意思,不可以。”
同桌腾的一下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可沈逐毫无察觉,目光没有挪动半分,直至温迎噙着笑意,缓缓点头。
“好啊。”她说,“只要你下次超过我。”
沈逐被激励到,朝呆若木鸡的同桌递去一个小人得志的眼神,回到自己的座位,怒学三小时。
学完了才想起来,他忘了正事。
鲜花将在下课铃打响后送达,情书也藏在书包里整装待发,沈逐的手心还是冒汗,他的女主角却毫无察觉,自顾自跟着铃声走出教室。
沈逐拎起书包跟上。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温迎的身后,几次想要开口,却碍于其他学生逐渐涌入,过长的台阶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好不容易等到人少一些,沈逐走到温迎身后,看见她拿起手机,接起一个电话。
“我外婆生病了。”温迎转过来,对着他说,“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温司让来接我。”
沈逐愣了愣,下意识想要挽留,目光触及温迎脸上的忧虑,嘴巴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没事”。
第二句话,他想问“外婆的家很远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开口之前,又咽了回去,只干巴巴说道:“那你好好照顾外婆。”
“好。”温迎朝他笑了一下,抬起手来,手指托住沈逐嘴巴两侧的脸颊,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逐答应了。
温司让的车从远处驶来,停在校门口,他远远地看见,就不再往前,而是调转到另一个方向,去拿快递员送来的花。
沈逐其实订了两束花,玫瑰代表爱情,他无可避免地落入俗套,又怕温迎觉得品味不够雅致,另选了蝴蝶兰和山茶。
但现在温迎不在,鲜花过去一夜,恐怕就要枯萎了。
黄昏落幕,操场上空无一人,沈逐独自坐在看台上方,呆呆看向远方的天空,回忆起自己包里的那封情书。
三千个字在他脑海中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果然让他发觉两处缺陷,有几句话写得不好,读起来像个满腹抱怨的妒夫,沈逐觉得这并非良好的品质,刚好温迎不在,她没来得及发现,沈逐也有时间修改。
他拉开书包的拉链,把信封拿出来打开,一阵风吹过,轻飘飘的纸张从他手中滑走,不慎落在玫瑰上方。
花店的工作人员出现了失误,玫瑰尖锐的刺裸露在包装纸外面,沈逐伸手去拿信纸,手背不小心被花刺划破了。
他看向顺着指缝流下的那滴血珠,给自己找到今天不适合告白的第二个理由,玫瑰的花刺没有处理干净,如果被温迎接过,也可能会划伤她的手。
还好他早有准备,沈逐从包里翻出削铅笔的小刀,为了今天这场未完成的告白,他几乎将自己的书包变成哆啦A梦的百宝箱。
虽然玫瑰还没来得及交托到温迎手中,沈逐也早已盘算好下次告白时要换一家重新预定,但这束花毕竟是他初次恋爱的精心准备,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沈逐想把花带回家,把新鲜的花朵晾干,制作成能够长期保存的工艺品。
工艺制造的流程会很严谨,除去网络,他也可以在母亲前来询问之前先发制人,向她求助,顺便打探一下家长对于早恋的看法。
据说母亲和父亲的恋情就发生在学生时代,身为一位过来人,她应该会理解自己吧。
沈逐削去玫瑰的花刺,脑海中分外跳脱,各种胡思乱想一齐涌上,纷乱地堆在一起。
渐渐的,他心中那份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感终于被压下,他把自己给哄好了。
把信纸重新装进书包,再将花束抱起,沈逐站起身来,手机铃声也同时响起。
沈迟给他打了电话,非常在意且充满迷惑地问道:“你这次成绩怎么下降了这么多?”
“……”沈逐说,“才二十分,你别太为难我。”
“我看了你的试卷。”沈迟的语调平淡无波,“我们家族从未诞生过混血儿,但你的作文却让我怀疑这份家族史的真实性是否有待考证。”
沈逐:“……”拐这么长一个弯就是为了嘲讽他的作文?
可惜沈逐不能把自己包里的情书甩到他哥面前,让他亲身体验什么叫做有眼无珠。
沈逐漠然道:“豆瓣的恶评都是你写的吧。”
沈迟比他更冷漠:“马上回来补课。”
电话被挂断了。
沈逐跳下台阶,走了两步,想到回家要接受新一轮的补课,内心有点烦躁,低头在怀里的花瓣间轻轻嗅了嗅,那份烦躁又悄然消逝了。
乐观一点,或许补课真的能提高他的写作水平,到时候沈逐可以隔三差五给温迎送上一封情书,同时达到量变和质变的双重进展。
想到温迎,他的心情会不由自主地变好,脚步也轻快一些。
夜色笼罩在整个校园,广袤的世界被黑色取代,只隐隐露出模糊的轮廓。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沈逐顿了顿,一只黑色的猫从树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地。
周围安静,一如平常。
沈逐抱紧了手中的鲜花,对未来充满理想,对恋人充满期待。
他的生活总是一帆风顺,只偶尔散落极为微小的挫折,以为只要昂首阔步走,就能到达明天。
因此没有想过,他曾经无所察觉地经过某一个人的人生,而那个人的明天,却再也没有到来。
–
而后的很多年里,沈逐回忆起十七岁的热夏,总是觉得模糊不清。
在他脑海中占据最多的,是医院走廊里的哭声,教导主任严厉的询问,母亲踌躇的眼神,父亲的固执己见。
还有,突如其来的指控。
“就是这把刀,插入了他的心脏。”病床前的高岩母亲一夜白头,流着泪的眼睛发红,“这孩子,他得多痛啊?”
“那把刀的确是属于沈逐的,上面应该还有他的指纹。”审讯室里的男孩穿着最新款的球鞋,两只手放松地交叠,放在膝盖上,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来。
“至于我?我当然也有所参与,高岩是个怪胎,得罪过许多人,这些人都很讨厌他,多一个少一个又怎样?”
他目光坦荡,看向面前的审讯员:“当时的场景么,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高岩很吵,挣扎得很厉害,沈逐说,让他闭嘴,然后他就发不出声音了。”
没有犯下的罪行,毫无根据的指控。
沈逐并不觉得害怕,高岩的母亲沉浸在痛苦里,因此口不择言,沈逐觉得她令人悲哀。
审讯室里的人则像一群疯狗,沈逐和他们并不熟悉,和高岩也没有过交谈。
凭空捏造的谎言不能算为证据,沈逐只需要请出好友,就能证明自己。
他只是觉得费解。
没有做过的事情,何来自证?
父亲请来的律师轻松打赢这场了并不存在的官司,并极具人情味地承诺,他们将承担高岩的后续治疗。
指控沈逐的那几名同学也将受到审判,虽然他们仍旧保持着坚韧不拔的意志,想将无辜的人也拉下水,濒临破产的家庭企业却不允许他们继续嚣张。
一切似乎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