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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巍巍地接了电话,嘴姐的大嗓门就跟我手机开了免提似的咆哮而出:“吴恙你人呢!!”
我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安抚嘴姐:“我就来了!就来了!”
“来什么来啊!我地址没告诉你呢!”我一下子尴尬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北楼医院大门口!再给你十分钟!”嘴姐“哔”地一声按掉了电话。
北楼医院原先是一家公立医院,成立早,大楼旧败,于三年前拆除后由私人重建,现名逍遥山疗养医院,位于N市北楼区逍遥山风景区的人工湖旁。改建后的逍遥山医院成为了N市著名的疗养医院,提供康复训练、临终关怀和疗养护理等服务,收费很高,里面大多是一些老年干部和企业家等地位高收入多的人。像嘴姐这样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般都习惯称它为北楼医院。
秦初一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路上都没敢跟我搭话。我一直在掐着手机看时间,也没想理他,只有陆遥似乎很是开心,一路都好奇地趴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借机跟我们聊天缓和紧张的氛围。
“诶,没想到N市这样的大城市,还能有这样的风景!”他望着远处映入眼帘的高山绿水,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这风景与市中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确实,逍遥山对于N市来说不仅是吸金颇多的旅游胜地,更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每到节假日,都有全国各地的游客赶往逍遥山,或是游览风景,或是求神拜佛,山上因此也多了许多道观寺庙尼姑庵等神佛们的居所。N市为逍遥山风景区设有一条特定的地铁线路,整条线路几乎都架设在陆地上,使沿途得风景尽收眼底。我在大二班级组织的春游时,曾经到过这里一次。
上班时段去风景区的人少,从市中心搭乘地铁到这里一般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今天是周六,人多了起来,列车开开停停,几乎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期间断断续续又有嘴姐的电话打过来,让我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美景。最终,我以三十六分钟零七秒的时间到达了眼里冒着火的嘴姐面前。
嘴姐是编辑部新晋外勤主管,年龄三十岁左右,长期工作不注意外表而有些显老,单身。因为喜欢在办公室里传播同事们的各种八卦,大家都喊她嘴姐。也因为如此,她是我们主管中最有亲和力的一位。
“嘴姐,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错了,要打要骂你请便。”我把头到伸到了嘴姐面前。她一下子就把冰冷的手插在了我的脖子里,冷得我嗷嗷直叫。这是冬天嘴姐最喜欢对没有好好完成任务的员工所做的“惩罚”。
“您是我们吴恙的上司吧,”身后的秦初一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向嘴姐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是吴恙的哥哥,跟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本来以为今天是周六吴恙有空,好巧不巧却赶在了她工作的时候,耽误你们进程了。”陆遥也走出来,帮忙说着一些道歉的话。
看到他们两个,嘴姐一下子就把放在我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立马跟秦初一和陆遥握了握手。“哎呀,哪里的话嘛!吴恙是我们公司最有前途的职员,平时工作可认真了!一点小问题,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嘴姐恋恋不舍地把手抽了回来,两颊有些绯红。“小吴啊,有事情跟我说一下就行了嘛,请假也可以啊。何必搞得这么尴尬呢!”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都是我的错。
秦初一向我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现在我和他扯平了。跟他们道别后,我和满脸堆笑的嘴姐走进逍遥山医院大门,她马上开始问我这两个海归“哥哥们”的细节。
“晚上一起吃饭吧!”嘴姐朝我推了推眼镜,不怀好意地咬着下嘴唇。
“行,我请客。”
“哪要你请客,叫上你哥哥和他朋友,我请客!就这么说定了啊!”
“……”
今天要采访的,是一位已经昏迷一年多的老大爷的女儿。这个女儿姓叶,是N市的民营企业家,最近似乎是要参加什么优秀民营企业家的评选,需要有多篇采访稿的要求,所以找到了我们公司。由于这位企业家知名度很高,她的采访稿不论登载在哪个杂志报纸上,肯定对其销量是一个不小的帮助,所以有很多报社杂志社跃跃欲试,想争取到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嘴姐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儿子的干女儿跟这位企业家关系不错,推荐了我们公司,所以嘴姐就有了这个宝贵机会。假如事情成功,嘴姐外勤主管的位子肯定就坐得牢牢的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差点就因为我而错过了,如果没有秦初一的小聪明,恐怕我已经失业了。
采访主要围绕女企业家是如何孝顺,照顾昏迷父亲一年多展开,嘴姐负责采访,我就在旁边帮忙记录,写成初稿。嘴姐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分,比约定采访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达到,减去我浪费掉的时间,依然绰绰有余。加上采访的问题都是她经过精心设计的,各种资料一应俱全,连叶女士的吃喝拉撒都摸得一清二楚,所以进行地十分顺利。在工作这一点上,我对嘴姐是顶礼膜拜的。两个小时后,叶女士提出要休息一会儿,我们便去病房给她和她父亲拍几张照片。
逍遥山医院不愧是高级私人医院,走廊的整洁程度是一般医院所不能企及的。楼道内设置了各种方便病人通行的道路,花园茶室健身房一应俱全。我们一边穿过通透的大楼,一边跟叶女士聊着天。她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父亲还醒着的时候好好陪陪他,现在虽然天天来这里,也于事无补了。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叶大爷的房间。房间是高级套房,乍一眼看上去和酒店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监护仪器。老人的病床旁还放了本菲兹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叶女士说她每天都会抽时间,给躺在病床上喜欢看书的父亲读上一段。床边还有一碗莲子百合粥,也是叶女士亲手煮的。不管多忙她都会亲自下厨,希望父亲醒过来的时候能喝到他最喜欢的粥。我们到的时候,有三个护士正在给叶大爷做全身按摩,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的样子才能结束。
“这样吧叶女士,我们先去楼下给您拍单人照,您看这样可以吗?”叶女士点头表示同意,嘴姐便让我和另外一个职员小李先留下,他们先去花园拍照。小李比我早一年进公司,看上去呆愣愣的,一直屁颠屁颠地跟着嘴姐。传闻说他暗恋着嘴姐,同事们私下都喊他“恋母情结”。
小李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我也不喜欢跟不熟的人聊天。我们就这么看着窗外的人工湖,或者看护士做着各种按摩,看得我都困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小李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我说:“小吴,我看走廊那头有咖啡机,我去给你倒杯咖啡吧。”
小李走后,我闲着无聊,翻看着上午采访的内容和叶女士的一些资料。但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翻涌而来的浓浓的困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想打一会儿小盹。这一闭眼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护士们都不见了。我下意识地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已经天黑了,屋子里暗暗的,室内陈设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原本的套件变成了一个大病房,前前后后摆了五张病床,却都没有人,只有最接近门口的那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老人的床边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整个房间的光源全都依靠着那一张病床边的小台灯,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此时却充满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
我坐在房间最里面的病床旁,转头看向窗外。本该是人工湖的地方,此时却是一小栋黑了灯的低矮楼房,楼房边上隐隐约约停着几辆工程车,四周堆积了一些刚刚拆除的砖块。平时需要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的逍遥山,此时就出现在楼房后面,感觉伸手就可触及。我看了下手机,日期依然是二零一五年二月十四日,但时间却是下午19:40,没有信号。
床边那位老妇人正在给病床上的大爷喂食物,两个人举止亲昵,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老妇人背对着我,我无法看清她的脸,但从病床上老大爷的神情来看,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开心的事情,充满了幸福感。喂完粥,老妇人爱怜地摸了摸病人的额头,起身走出了病房。
待老妇人走后,我慢慢向门口的病床走去。病床上的人正借着床头灯在看书,听到脚步声便注意到了我,抬头问:“请问你找谁?”
他的长相和装束跟昏迷中的叶大爷如出一辙,并且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
“叶大爷?”我不禁问道。
“你认识我?”他放下手中的书,惊讶地看着我。
“你已经醒了?这里是……逍遥山医院吗?”
“这都快晚上八点啦,我哪能不醒呐!”他声音愉悦,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丫头,这里是北楼医院呀!”
北楼医院?对啊,这里是以前的北楼医院啊,我该不会是穿越了吧。不可能,日期还是那个日期,难不成我不小心进了某个平行时空点?
“叶佳禾知道您在这里吗?”我试探着问。
“你说佳禾?哎,她整天忙着照看她的公司,哪有时间来看我。这不,都过去快五年啦!”老人叹了一口气。“你认识佳禾?”
“我是她朋友,替她来看你的。”我胡诌了一下,没想到老人听到这话,竟然显得十分意外。
“哎呀!我的佳禾终于想着来看我啦!我等下跟小钰说,她一定更加开心!我的佳禾哟,终于想到他的老爹喽。”老人不停地念叨着叶女士的名字,神情是那么的兴奋。
我的思绪乱作一团,北楼医院明明在三年前已经被拆除重建了,而现在我却实实在在地站在这里。刚刚还昏迷在床的叶大爷又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样子,天天来看望他的叶佳禾也被说成是快五年没见了,另外这个小钰又是谁?
“叶大爷,您身体怎么样了?”
“老样子,一天不如一天啦!要不是小钰天天来照顾我,我早就归西喽。”
“小钰是谁?”我问。
“我夫人何钰啊,刚才还在这儿呢,说什么今天是情人节,要送我礼物,等下就回来的。怎么,佳禾没跟你说过吗?”
叶大爷这话一说,我身上顿时从头到脚都起了鸡皮疙瘩。根据上午的采访和其他资料来看,叶佳禾的母亲何钰早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叶大爷因此还抑郁了好一阵子,难道我刚才看到的老妇人就是死了四年多的何钰?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病房里面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这些不符合事实的场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
就在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的时候,病房门口想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这在安静至极的病房大楼中,显得格外响亮。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小心地看着病房门口。一个满头银发,穿着朴素却考究的老妇人,捧着一束红玫瑰,带着满脸的笑容渐渐从黑暗的楼道里朝我们走来。
当她看到我坐在床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惕性极强的眼神。大楼里一下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瘆人地寂静。我被这种瞬间变化表情的举动吓了一跳,周围死一般的安静让我不安起来。而让我更加恐惧的,是她说话的声音。
“谁派你来的?”低沉而冰冷的语调,伴随着窗外突然响彻天地间的雷声,让我呆坐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