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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糕是她阿娘教她做的,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长大了也爱,但吃的机会却不多了,陆稹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让梅蕊有些吃惊,她愣了片刻后,试探着问道:“护军是在撒娇?”
陆稹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梅蕊以为他要翻脸了,赶忙去拉他的衣袖,哪想到他却欺身而近,一声更比一声缠绵,就咬在她耳畔,令她浑身发软:“做,还是不做?”
“护军想吃,那我便做给护军吃。”她声音细细地,从他怀里挣开,可是又犯了难,“现在这个时候了,御膳房该下钥了吧?”
有权有势便是这点好,陆稹随口一句话,御膳房便成了他二人的天下,梅蕊边揉着面边啧啧感叹:“真是官大压人。”
陆稹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不知从何处寻来到了梨,拿着小刀潜心雕刻,听着梅蕊的话,将手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笑看了她一眼:“不好么?”
梅蕊欣然答道,“当然好。”
他什么都是好的,也不肖去想那些令她心烦意乱的事情了,梅蕊心胸豁达,不常钻牛角尖。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人,晓得最要紧的就是活在当下,她手脚麻利地将面点放入蒸笼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拿手背抹去额前的薄汗:“等一会儿便好了。”
外面夜深了,秋日的夜还有虫鸣,陆稹埋头鼓捣着手里的梨,梅蕊耐不住好奇,凑过去看:“护军雕的是个什么?”
他把一旁的盘子托起来给她,里面摆着五只小兔子,梅蕊嗳呀一声:“护军手真巧。”然后拿起了其中一个便放入口中。
陆稹噎了一下,“你就这样吃了?”
她眨了眨眼,“护军削出来不正是为了吃的么?”
说来也是这么个理,陆稹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吃吧。”又正撞上她吸吮手指的模样,不知怎么地邪火就被撩了上来,他眯起眼,从盘中拿了块切成兔儿形状的梨,递向她口中,低声道:“如故,我喂你。”
甚至来不及推拒,梨便已经到了嘴边,梅蕊没奈何只能张开了口,咬下半边,香甜的汁水满溢在唇齿间,香甜极了。香汁抹在唇瓣上,像等待品尝的鲜果子,新鲜而饱满。猝不及防陆稹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舌尖勾摹着,像是蘸满了浓墨的毫笔在勾勒工笔画上的精美线条。梅蕊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正好被他趁虚而入,毫无阻拦的攻城略地,转眼就将她压在了墙上。
他的气息温柔而煽情,手摩挲着她的耳垂,梅蕊唔了一声,像是有些惋惜:“便没有了?”
陆稹顿时失笑,“如故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
她舔了舔唇角,似是意犹未尽,“那便再来一次吧。”
说着就踮起脚来,凑过去吻他的唇角,陆稹唇角扬得越高,梅蕊嗔道:“护军笑什么?”
笑意愈发不可收拾,陆稹干脆抱着她坐回了凳上,梅蕊横了他一眼,便要挣开,又被他稳稳当当地抱坐在了腿上,象征性地又挣扎了一回,才再靠回了他怀中,攥着他的前襟,低声道:“护军就要走了呢。”
声音听来倒有几分如怨如慕的意味,陆稹嗯了声,心里头浑不是滋味,又听她说:“护军胃不好,去西北那边能吃的惯么?”
她关心的都是些小事,倒教陆稹心头发热,他端起梅蕊的脸来,凑去脸颊吻了下,道:“不碍事的,左右在长安也吃不了什么。”
惹得梅蕊剜了他一眼,“这样也能行么?行军艰苦,吃不好又睡不饱的,将身子拖垮了怎么办?”想起他胃上的毛病是因为喝药,心思百转千回的,有些涩然,“那药,护军还在喝么?”
陆稹怔了怔,一时不晓得该怎么答她这句话,只能点了点头,梅蕊咬紧了牙,又问:“那药喝了真的这样有用?”说着,她的手就抚上他喉间,光滑平整,像一块打磨好的玉石,在御膳房内的灯火下近乎能透光,她觉得神奇,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叹息,“果真没有。”
他哭笑不得,“你便是这样比较的么?”
梅蕊奇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护军觉得要怎么比较。”她还是好奇,“那药苦么,喝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陆稹道,“哪有药不苦的,这药我自打入了宫便在喝,替我掌刑的那个老宫人曾受过我阿爷的恩惠,免了我遭受此难,后面为了做做样子,我在床上躺了许久,教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连怀帝也不曾例外。”说起怀帝时,陆稹眼中的神色暗了些,是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梅蕊心悸,“其实同喝旁的药没什么大的区别,喝习惯便好。我一直都在喝药,对外称的是当年净身时候落下的病根,旁人也没觉得奇怪,若不是遇着你,只怕我这药是要喝上一辈子了。”
遇上她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梅蕊心头悲喜交加,将这句话问出了口,陆稹摸了摸她的脸,温存地笑道:“遇上你自然就不一样了,往前没什么念想,只求着替陆家平反,洗清那些人强加在陆氏一族身上的罪名,但忠武帝驾崩后,怀帝一直想要我忘却此事,他待我极好,又因某些事情遭梦魇缠身,身子逐渐弱了下去,我也不好忤了他的意,总之当年加害陆家的人还尚有活在世上的,我等得起,就怕他们成日里想着我这个陆氏孽子还苟活在宫阙之中,不知何时便会向他们寻仇而辗转否侧,难以成眠。”
他的叹息声悠长又温柔,“这大抵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了,如故,我不知你是否对此有过感同身受的体会,那样的暗无天日,若连念想都没有,实在是如同行尸走肉。赵家的罪证现在在我手中,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易如反掌,我迟迟不愿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时常会想到,扳倒了赵家,再替陆氏平反后,我能做的还有什么。细细想来,竟然什么都没有了,这盛世山河,其实与我没什么太大的干系,你向来是将我看得太过高尚,若不谨记着在其位谋其职这句话,以及怀帝的恩遇,我势必不会这样尽心。”
早该想到这些的,梅蕊静静地听他讲,目光所触的是他眉心的晦暗,她轻声道:“所以,现在护军的念想是我么?”
她该感到庆幸的,但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悲悯,陆稹垂眼,望进她清亮的眼中,“我不怕你笑话,我活着本就是侥幸,能保全自己更是侥幸中的侥幸,除却这些侥幸,我几乎什么都未曾想要过,怎么与你形容这些,”他突然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出现的话,只怕我要去出家了。”
梅蕊本是在消沉中的,蓦地被他逗笑,“护军在说些什么诨话,好好的北衙护军不当,偏要去当和尚,也不晓得哪个寺庙敢收了护军这尊大佛。”她眨了眨眼,“后来呢?”
“后来便遇见了你,本是从未注意过宫中的那些宫女的,比你大胆莽撞的我见过,比你谨慎细微的我也见过,却没料到还有你这样两者相融的,那时候若不是因为你是梅先生的独女,我早便将你乱棍打死了。”
“护军这样草菅人命,”她万万没想到,惊异地睁大了眼,“真是仗势欺人,无法无天。”
陆稹哼笑,“你以为我是因着陛下的颜面才未处置你的么?你确实胆肥得很,便差那么一点,宫人斜就是你的归处了。”
他多半是吓她的,梅蕊并不信这些,追着问前面的那些话,“不一样在何处呢?”
她势要追根问底,陆稹躲不过这一遭,只能别开了脸,有些艰难地说道:“想时时都与你在一处,有一座院子,院中种几树桃花,再种几树梅花,这样春日与冬日的时候都能在花树下煮酒烹茶。”
梅蕊听得心醉神迷,跟着讲,“那便再种一架蔷薇罢,免得夏日的时候寂寞,满架蔷薇一院香,想着便觉得美好,护军会养花么?这可是个精细的活,若都是交给我来做的话,护军便只能在旁边劈柴了。”
“劈柴?”陆稹脸色有些不大好,“劈柴做什么?”
她忘了他是世家公子哥儿,劈柴烧火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的,她有些愁,“护军不会劈柴也不会烧饭,那护军要做什么?”
陆稹很真诚地道:“我可以在旁边看着你做。”
这人!梅蕊气不打一出来,抬手一把将他搡开,别过头不理他,陆稹瞧她是真的怄了,把她的身子給拧了过来,抵着额头问道:“怎么了呀?”
梅蕊闷声闷气地,“我怎么觉得自己有些亏呢,什么都是我做了,护军讨得好大的便宜,真是令人艳羡!”
陆稹失笑,自那以后头一回笑得这样开怀,他把头埋进梅蕊的肩窝里,笑个不停,梅蕊还是很不高兴,瘪嘴,“护军在笑什么?”
好容易才收住笑,陆稹抬起头来时嘴角仍在抽,他掩唇咳了声,“有时候你聪明的很,有时候又傻得可爱。”
梅蕊不解,陆稹就去咬她的耳珠,气息呵在她耳畔,满是甘松的香味:“我不会可以慢慢学,等我学会了,你便在花树下看书小憩,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他讲起情话来真是要命,梅蕊耳根都红了,转过脸去,蒸着糖糕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她从陆稹的腿上跳了下去,将蒸笼揭开,把已经蒸好的糖糕端了出来。
那一碟糖糕还是滚烫的,就像她这颗心一般,端去了陆稹面前,她在氤氲的热气中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眶发涩,抽了抽鼻子,对陆稹道:“护军尝一尝,若是喜欢,等护军凯旋而归,我再做给护军吃。”
许是被雾气蒸的看不清眼前,朦胧中听到陆稹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