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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女有消息了?”
顾淮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薄唇微微抿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刚进殿内的梅姑,语气急促。
“咳,咳咳。”
淳于泓见状眼神微微暗,单手握拳放在唇间轻轻咳嗽两声。
心悬在嗓子眼,整个人都愣怔的顾淮这才稍微清醒些,转头瞧着坐在上方神色不明的秦楠,顿时低下头俯身道,“太子恕罪,是下官失态了。”
“不妨。”
秦楠嘴角浅扬,眼底却冷凝片片,好久才开口道,“梅姑,到底发生了何事?”
“启禀太子殿下,七皇子已经带人回来了!”梅姑深吸口气朝秦楠福了一礼之后才正色道。
“……”
闻言,顾淮原本暗淡的眸色顿时染上了明亮的色彩。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倾,若不是碍着秦楠在场,只怕他早已经按捺不住飞奔出去了。
“梅姑,此话当真?”
秦楠尚还沉默着,一道清丽的少女声音顿时响起,带着惊喜又透着希翼,“襄哥哥,襄哥哥他当真回来了?”
“回郡主,是七皇子平安回来了。”梅姑双手交握腹前,微微颔首。
“襄哥哥终于回来,真是太好了!”淳于韵原本还带着担忧的神色霎时消退,反而满脸欣喜,转头朝着秦楠道,“太子哥哥,我先去找襄哥哥了。”
话音未落,不等秦楠应声,一道明艳的色彩自众人视线中划过。
秦楠见状,原本就深幽的眸色霎时越发幽暗,隐隐酝酿着慑人的暴风雪。
“太子息怒,舍妹被娇宠惯了,竟是这般没规矩了。”淳于泓低下头,嗓音不咸不淡,语气不急不缓,“小王也出去看看,省得那丫头又招惹是非。”
“不妨。”秦楠罢了罢手;转头看向顾淮,“想必顾国公也心忧顾小姐,既是如此,大家便一起去看看吧。”
顾淮低下头,“谢太子恩典。”
……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灿烂的阳光透过树枝星星点点的洒下来,地上满是斑斑驳驳的影儿;合着山中所特有的悠悠凉风,青草芬芳,连空气都不是那浑浊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便是连夜来的疲惫也顿时一扫而空。
皇家行馆的大门前,众人刚站定。
一道粉红色的影儿朝着秦襄扑过来,“襄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是韵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身子可好些了?”秦襄不着痕迹地将淳于韵隔开,眼角还朝着顾瑾汐的方向刮了一眼,却发现人家根本连看都没看他;顿时不由得阵阵火大,抬手轻轻抚着淳于韵的侧脸,“你也莫要担心,襄哥哥定会找出那背后黑手,给韵儿报仇。”
淳于韵原本对秦襄那不着痕迹的拒绝心生的暗恼,此刻却是一扫而空;整个人幸福地依偎在秦襄的胸前,还得寸进尺的蹭了蹭,“嗯!襄哥哥对韵儿真好。”
“你这个傻丫头,这是襄哥哥应该做的。”秦襄轻轻拢着怀中的淳于韵,视线却一直刮着那面色苍白的顾瑾汐;难道自己这样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吗?
顾子骞见状,轻哼一声,抓头看向顾瑾汐却发现自己的宝贝妹妹根本不将秦襄放在眼里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拉着顾瑾汐的手,“出来两日,妹妹咱们也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顾瑾汐的嗓音淡淡,转头看向柳曼婷和柳昊,视线中似乎还多了些什么;柳昊与柳曼婷却是身子怔了怔。
“韵儿!”
陡然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喝。
沉浸在秦襄怀抱的淳于韵身子顿了顿,可好不容易才得到心上人的拥抱;她就只当没听见一般。
倒是秦襄不着痕迹地推开淳于韵,垂眸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韵儿可当真如小时候一般,还那么喜欢撒娇。”
“是我把她给宠坏了。”也就对这淳于韵时,淳于泓的面色能稍微好看些。
“汐儿,汐儿。”
随后跟出来的顾淮在看到顾瑾汐的时候,紧张、激动,感谢上天,除了喃喃的轻唤,其他话语好似都哽咽喉间,眼眶湿润着。
侧身与顾子骞絮语的顾瑾汐闻声,整个身子顿时僵了僵;顾子骞也愣怔;两人转头,在看到顾淮的刹那,顾瑾汐再也忍不住,抬手捂住唇。
“爹爹!”
连日整夜来,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委屈,顿时都浮上心头;那些强压在心头的……再也忍受不住,全都爆发了出来。
泪,刹那决堤。
“汐儿,汐儿。”
顾淮将顾瑾汐揽入怀中,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将她捏碎了般,“汐儿,汐儿。”
“爹爹。”
好久,好久之后。
直到秦楠意味不明的一句,“国公大人与顾小姐当真是父女情深。”
“让太子殿下笑话了。”顾瑾汐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顾淮此刻也有些赧然,“天色不早,我等就先告辞了。”
“顾小姐受此磨难,是该好好休养的。”秦楠转头看向顾瑾汐,想到刚才出门看到的一幕,眸色暗了暗,语气深幽。
“劳太子殿下挂怀。”顾瑾汐双手搭在腰间微微俯身。
可那低头行礼的模样瞧在秦襄眼底却成了女子特有的娇羞,心底不由得一阵暗恼,原来是看上太子皇兄了,怎么就这么巴望着爬上太子妃的位置吗?
陡然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浮上心头。
亏自己这般尽心尽力的想着去救她,水性杨花的女人,该死!
除了淳于韵,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此刻秦襄眼底酝酿的怒火;她低下头,眼底带着窃喜,“太子哥哥可是很少关心旁人的,顾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养吧。”
“大哥。”柳曼婷压低嗓音扯了扯柳昊的衣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我,我们也走吧。”
“柳小姐。”顾淮转头,视线扫过柳昊,落在柳曼婷身上,幽深的眸底酝酿着无尽的怒火,仅仅只是三个字就让柳曼婷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柳昊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舍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世伯看在姑奶奶的面子上……”
“年纪小?不懂事?哼。”
顾淮嘴角斜勾,眼底却不带丝毫的笑意和温度,“如果我记得不错,她可是比我家汐儿还要大上两岁呢。”
柳昊嚅了嚅唇,“……”
“我希望这件事情,安伯候府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顾淮双眼微微眯着,转头朝着秦楠等人道,“太子殿下,七皇子,淳亲王,时辰不早,我等就先告辞了。”
秦楠微微颔首。
待顾家一行离开之后,柳曼婷却是给吓傻了,“大哥,帮我!”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哼!”柳昊面色也难看得紧,这次事情非同小可。
上次青茗与画眉欲陷害顾瑾汐的事情暴露,因为澜表妹,顾国公与姑奶奶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这次若是再让姑奶奶出头,尽管顾国公开在姑奶奶的份上不说什么,但两家的情分怕是也消磨殆尽。
看来,他得另想办法了。
不过对于柳昊要如何应付顾家发难,顾瑾汐不关心,她担心的却是另外一项,算算日子,柳姨娘、顾瑾澜母女已经到了丽城了吧。
当年陷害顾苏两家的黑手,到底是忍不住了。
……
回到顾国公府,第三日。
呆在潭柘寺为顾瑾澜、顾瑾玉善后的苏怡这才缓缓归来,听说了顾瑾汐的事情之后,一度气得险些晕倒;拉着顾瑾汐打量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砰——”
顾老夫人坐在上首,拐杖狠狠敲在地上,“你还知道回来!”
“娘!”
顾淮面色顿是变了变,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悦,“苏苏刚回来,您就不能少说两句。”
“你看看这才多久,国公府已经烂糟成什么样了?”自昨儿顾老夫人应邀参加了某贵夫人的宴会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已经成了凉都贵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这让生来高贵的她如何忍受得了。但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错的是苏怡,当年如果不是她勾引了阿淮,艳儿就会是阿淮的正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错的就是苏怡!
顾瑾汐低下头,清浅淡笑,嗓音柔和中又透着三分嘲讽,“逼走柳姨娘和顾瑾澜的人是我,祖母要怪,怪我就是;不必拿这做借口为难我娘。左右,在祖母的心里,我顾瑾汐又算得了什么,呵呵。”
“你……你……反了,反了!”顾老夫人被气得不轻。
“汐儿,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顾淮见状,心底也隐隐有些不愉。
“人在做,天在看;我顾瑾汐自认问心无愧,若祖母执意,我也自请离家去守家庙好了。”顾瑾汐轻哼一声,转头看着顾淮,“爹爹也别忘了,娘在潭柘寺求经问佛半月,为的可是给顾瑾澜收拾烂摊子!”
“汐儿,别说了。”苏怡低下头,手死死地抓着苏嬷嬷的手,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立在顾老夫人身后的廖嬷嬷终于看不下去,轻轻扯了扯顾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您也少说两句。”
话中似乎还包涵着另一层的意思。
顾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什么,面色陡然变了变,深吸口气,语气似乎也温和了些,“既然回来了就好生歇着。”
“是,多谢母亲关心。”苏怡深吸口气,低下头。
到底是自己的身生母亲,顾淮见状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在心头沉沉叹口气;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最怕见到她们又掐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他还是怕自己为难的。
顾瑾汐见状,却不由得嗤笑一声在心里摇摇头;她对顾老夫人太了解了,这突然的示好,后面绝对简单不了。
果不其然。
“这是安伯候府递来的请帖,我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明儿你就替我赴约吧。”顾老夫人下一句,立刻将顾淮与苏怡的心扔进谷底。
“娘,你说什么?”
顾淮面色沉了沉,柳曼婷对自己宝贝女儿做出那种事情,她竟然……
顾瑾汐对顾老夫人不敬他会恼怒,但也不是说顾老夫人可以如此作践他捧在掌心的宝贝女儿的。
“不管怎么说,柳家始终是我的父族;别忘了,你也得唤安伯候一声表哥!”
顾老夫人语气变得有些难看。
“表哥?哼,他如果真的将我当做表弟看,他女儿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顾淮压低嗓音低吼,“您到底知不知道,若不是莫言以身相护,汐儿就已经,已经……”
苏怡死咬牙关,眼泪却再压抑不住。
“……”
顾老夫人闻言,眼神闪了闪,“可曼婷已经知道错了,你表哥也已经惩罚了她……”
“惩罚?哼!”
顾瑾汐陡然嗤笑一声,转头看着顾老夫人,“若是她柳曼婷也有本事从无回崖跳下去,她能生还,我就原谅她如何?”
现在众人都以为莫言已经死了,虽不知普济大师执意留下他是为何,但……就当做以前的莫言已经死了吧。
“顾瑾汐,你怎能这么歹毒!”顾老夫人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面色黑沉,语气不善。
“我歹毒?呵呵。”顾瑾汐只觉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是!我顾瑾汐歹毒,蛇蝎心肠;你们就都是好人!我活该被人推下无回崖,是我活该!这样够了吗?够了吗?”
话带着凄厉,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绝望。
“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跟我爹比起来,柳红艳才是你亲生的吧!”
陡然,顾瑾汐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惊吼出声之后,这才发现不管是顾老夫人、顾淮还是苏怡此刻都面色苍白。
“啪——”
猛然,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顾瑾汐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淮,双目圆瞪,“爹爹,你打我?”
“我……”顾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双手抓着顾瑾汐的双臂,“汐儿,我……”
“呵呵,爹爹你也打我。”顾瑾汐深吸口气,胸口处酸酸涩涩竟是说不出来的疼痛。
“够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苏怡怔怔的,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扯开顾淮;拉着顾瑾汐,“汐儿,我们走!”
“苏苏。”顾淮伸手,却是落了个空。
“在这国公府,唯有我们娘俩才是多余的。”
苏怡温和轻柔的低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不管多少年,不管她为国公府付出再多,到最后,却始终比不上柳姨娘与他们之间那点所谓的,可笑的血缘。
“阿淮,你给我站住!”
原本还想追出去的顾淮闻言,顿时怔住脚步,转身双眼无神地看着顾老夫人,随即低下头,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打了汐儿,他竟然打了自己一直以来视为掌上明珠、甚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女儿。
“你看看你,都把她们纵容成什么样了?”
好不容易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的顾老夫人低下头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顾瑾汐,她,她难道知道了什么?
是上次碧莲的死,所以被她查到蛛丝马迹?
不,不可能的啊!
顾淮低下头,心地有些凉,“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儿子也先告退了。”
“……你!”
顾老夫人胸口上下起伏着,“好,好,好!走,都走,反正我是个快入土的老婆子了;哼,一个个的翅膀硬了,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了是吧?”
“娘,你说什么呢。”顾淮本就心烦意乱至极,语气自然也不怎地好。
“你就容着她们吧。”
顾老夫人深吸口气,“明日柳家的宴会我自个儿去就是,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一了百了。”
“明日我会让苏苏陪您去的。”顾淮面色暗了暗,“母亲身子不好就先歇着,儿子先告退了。”
说罢,不等顾老夫人开口,径自离开荣禧堂;只是离开的时候,眼底却酝酿着浓黑如墨的风暴:如果这就是柳家给的交代,那他也不用再手下留情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带着顾老夫人的心也沉沉的。
“阿英。”她一把抓住廖嬷嬷的手,六神无主。
“老夫人您别着急。”廖嬷嬷薄唇微微抿着,眼角也染着三分意味不明的暗色,“兴许汐小姐只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顾老夫人不断的摇头,“不,不是。你看这几次艳儿和澜儿都栽在她的手里,我担心……”如果顾瑾汐当真发现了什么,当年的事情一旦被牵扯出来,那她……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纵使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老夫人您在担心什么。”廖嬷嬷的声音似乎带着安抚的意味,原本心神焦躁的顾老夫人也不由得渐渐冷静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担心当年是不是还有漏网之鱼。”
“可能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老夫人心思太重。这国公府上上下下除了我和环姐姐,哪里还能寻着当年的老奴!”廖嬷嬷摇摇头,轻轻拍慰着顾老夫人,“咱们只需小心地关注着就是,不过是个小丫头,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说的也是。”顾老夫人点点头;“对了,上次偷听的那丫鬟……”
“老奴会加快速度寻找的,老夫人放心;但凡有丝毫破绽,宁可错杀老奴也绝不会放过一个。”说着,廖嬷嬷的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厉色。
顾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可老夫人您近来对夫人和小姐的态度……”
想到顾淮离开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廖嬷嬷不由得有些担忧,“老爷看似打了汐小姐,可往后对汐小姐的心疼怕是更甚。最近,您最好都不要在刁难她们了,不然只怕适得其反。”
“我尽量。”顾老夫人的语气沉沉。
“……”
知晓顾老夫人的个性,廖嬷嬷也只能点到即止,“时辰不早了,老夫人您早些歇着吧。”
……
慕汐阁。
苏怡搂着侧脸红肿的顾瑾汐哭得梨花带雨。
“汐儿,我可怜的女儿。”纤细柔嫩的手指轻轻抚着顾瑾汐红肿的侧脸,薄唇轻轻抿着,眸中的泪却压抑不住。
低首垂眸,眼神闪了闪。
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恢复如常,“娘,您别难过,我没事的。”
“没事,怎么会没事。”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苏怡素净的小脸此刻满是透着哀伤的慈爱,“你祖母本就对我们娘俩不喜,如今连你爹也是……呵呵。”低沉的轻笑中,饱含着说不出的酸楚,“或许,这国公府,真的不适合我们。”
“砰!”
随着一声轻响传来,然后是男子带着紧张的嗓音,“苏苏!”
“娘跋山涉水,想必也是累了,苏嬷嬷送娘回房吧。”顾瑾汐深吸口气,背对着顾淮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女儿也累了,想休息了。”
苏怡本就泪眼朦胧,此刻更是止不住的心疼;“汐儿,娘的汐儿……”
“汐儿,我……”顾淮咬着牙,恨恨地瞪着自己的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顾瑾汐抬手,“半夏,送客。”
“是。”半夏瞧着顾淮,又凝了凝顾瑾汐那坚定的眸色,低下头,“老爷,夫人,请吧。”
“……”
“苏嬷嬷,我们走吧。”苏怡深吸口气,抬起头深凝着顾淮;眼底带着浓浓的谴责,可到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顾淮瞧着屋内的顾瑾汐,又看着离开的苏怡;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追了出去。
“小姐,您这样对老爷,真的好吗?”
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之后,半夏这才阖上房门,奉上刚泡好的热茶,压低了嗓音。
“人不逼,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顾瑾汐端着茶杯,语气沉沉,面带凝重;呷一口茶,任由带着苦涩的温热自舌尖漫开,“若不如此,总有一日他的愚孝会害死我娘的。”
以顾老夫人的态度,不可能会放过苏怡,更不可能会让柳红艳永远屈居妾室之位;想到之前她脱口而出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但细细想来,比起顾淮,顾老夫人对柳红艳更像是母亲。
难道……
“半夏,你说会不会柳红艳真的是……”顾瑾汐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半夏身子怔了怔,转头双目圆瞪瞧着顾瑾汐,“小姐,您,您的意思是?”
“你说到底有没有可能?”顾瑾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如果当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当年玉笙居的秘密,国公府上上下下大换血,还有顾老夫人为什么对玉笙居那般紧张,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解释。
难道,这就是真相?
顾瑾汐抿了抿干裂的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不,不可能吧。”半夏摇摇头,深凝着顾瑾汐,自家小姐这个想法当真是太疯狂了,“如果当真是那样,老爷与柳姨娘岂不是……”
亲兄妹?
想到这里,顾瑾汐刚浮起的念头又被狠狠拍了回去;是啊,如果当真是那样,爹爹与柳姨娘岂不是亲兄妹?
顾老夫人难道不就害怕事情抖出来,这兄妹成婚的丑闻?
“可,若爹爹不是顾老夫人亲生的呢?”
顾瑾汐又转念。
“轰——”
半夏只觉得晴天霹雳,赶紧捂着顾瑾汐的唇,摇摇头,“小姐,您到底在想些什么。老国公难道会允许外人之子继承国公爵位吗?”
顾瑾汐,“……”
是啊,这么想来也是不对;心里七上八下,总有一种快抓住真相,可细想起来却又似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小姐您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半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大都难以承受,“奴婢瞧着时辰尚早,您要不要先歇会儿?”
稍晚些时,待三少爷回来怕府上又是一番,哎!
……
国公府,主院。
苏怡心如止水,面色死灰,回到房间却始终不置一词。
“苏苏。”顾淮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她。
苏怡抬起头,无神的眸,苍白的脸,似在诉说着什么,让顾淮不由得胸口一疼,上前两步想拥她入怀,却被苏怡躲了过去。
“苏苏!”
“我们,或许真的不合适。”苏怡深吸口气,语气沉沉,半晌才带着诡异却宁静的语气,无喜无悲,“阿淮……”
顾淮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们,和离吧!”
“轰——”
顾淮整个人霎时呆愣住,整个人宛若晴天霹雳般,他怔怔的看着苏怡,不断的摇头,“不,不会的,不会的。”
“苏苏,你听我说。”
“说什么?”苏怡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身着竹枝暗纹织锦华袍的顾淮,仍旧儒雅一如当年;不,比当年更成熟,更稳重;可想到回凉都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却渐渐的冷,冰冷。
顾淮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回凉都七年了吧。”苏怡深吸口气,望着顾淮。
顾淮只觉得嗓子发干,艰难的开口,“七年四个月。”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七年有余了。”
苏怡深吸口气,瞧着欲言又止的顾淮,她在心底摇摇头,“别告诉我,这七年来你不知你母亲是如何对待我和汐儿的。”
“我……”
“不管她如何待我,我都能忍。可汐儿……”说着苏怡深吸口气,眼泪顺着眼角,“往日我待顾瑾澜宛若亲女,我待柳红艳似亲妹,因为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丈夫,属于她的正妻之位,我……”
“不,苏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苏怡突然笑出了声,“的确,自汐儿鬼门关前走一遭,我便想得清楚。若非汐儿清明了,聪慧了,早在潭柘寺时便被设计得身败名裂;若非汐儿幸运,有莫言舍身护住,或许汐儿已经葬身无回崖底……”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可那个人始终是他的母亲啊!
“我的汐儿,我唯一的女儿;你们可以不爱她,可以不要她,可是我不能。”
“不,苏苏,我怎么会不爱她,她也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呵呵,爱吗?”苏怡冷笑着抬起头,“或许吧。但却始终比不上你娘不是吗?”
顾淮,“……”
“柳曼婷险些还得汐儿枉死,她却这么轻易就接了安伯候府的帖子;说到底,是因为不在乎吧。”苏怡深吸口气,“若被柳曼婷陷害的是顾瑾澜,她还会这样吗?”
“苏苏,你别这样。”瞧着苏怡那死灰的面色,顾淮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他死死地咬着牙,“你若是不想,不去就是了。”
“不去?”苏怡摇摇头看向顾淮,不知他是真天真,还是假单纯。
若她明日不去安伯候府,怕是不用等后日,整个凉都便都知晓她苏怡忤逆婆母,视为不孝吧,呵呵。
“和离吧。”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也忍够了。
“不,不要。”顾淮不断的摇头,一把狠狠地将苏怡搂入怀中,不给她挣扎的机会,“苏苏,别离开我。”
“这国公府,何曾有过我与汐儿的位置。”苏怡不争不怒,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顾淮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顾瑾澜多少次陷害汐儿,汐儿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跟阎王夺命……”
“阿淮,放过我吧。”
“放过我,也给汐儿一条生路。”
“轰——”
顾淮怎么都不相信,素来温柔善解人意的苏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放过我吧,也给汐儿一条生路;究竟,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的纵容究竟给她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放开苏怡,失魂落魄的走到门口,转头深凝了苏怡一眼,身形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走去。
“夫人,老爷这样,真的没事吗?”
顾淮前脚刚离开,苏嬷嬷后脚推门而入,瞧着顾淮的背影,眉头紧皱。
“如果老爷真的答应和离,那你……”
苏怡抬手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面容清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强和决绝,深吸口气转头瞧着院子里那高大挺拔的大树,“若当真要和离,便不会等到现在。以往我以为只要将心比心,便能得安稳,可是嬷嬷,到底是不对的。汐儿一次次遇险,那些人胆敢一次次对汐儿出手,你以为当真只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吗?”
“夫人您的意思是……”苏嬷嬷抿着唇,面带不解。
“汐儿性子虽然冲动些,说的话虽然是大逆不道,可你不觉得细下想来的确如是吗?”苏怡双手撑着茶几,低下头,泪顺着脸颊落在茶几上,“她对柳红艳母女可比对咱们嫡出长房的人要好多了。”
“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苏嬷嬷轻轻拍慰着苏怡。
“阿淮性子太软,对那个人的感情始终都是阻碍。我若不逼他,怕是他永远都想不明白;他的愚孝,可能当真会害死汐儿的。”
说到顾瑾汐,苏怡的面色沉了沉,“胆敢对汐儿动手,这次就当是给他的教训,哼!”
“就算如此,夫人您也不能轻易的提和离呀。”
苏嬷嬷脸上带着不赞同,“老爷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给那不要脸的狐媚子钻了空子,到时您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倒是敢!”
性子素来温和的苏怡,在涉及到原则时,态度也是相当的强硬。
……
隔天,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荣禧堂中。
顾瑾汐到时,苏怡正跪在院中,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给淋湿了;她眸色暗了暗。
“娘,您没事吧。”苏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嬷嬷嚅了嚅唇,苏怡却抓住她的手臂摇摇头,“汐儿娘没事,你先进去吧。”
“可是……”瞧着苏怡那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唇,她眉宇微微颦蹙着。
“汐小姐来了,老夫人请您进去呢。”
话未说完,顾老夫人身边的姜嬷嬷就出来;见状,眸色幽深。
顾瑾汐只觉得胸口怒气未散,深吸口气,掀开衣衫下摆,坚定地跪倒在地,“娘惹祖母不开心,孙女愿代母亲受过。”
“汐儿,你这是做什么。”苏怡顿时急了。
“娘,女儿没事。”顾瑾汐低下头,转头瞧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的半夏,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惑人的弧度。
不得不说,自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情,对苏怡她也有了新的认知。
顾老夫人接到姜嬷嬷的汇报,顿时抬手将手中的茶杯给扔了出去。
“代母受过,好,好,好!”
“老夫人,这……”廖嬷嬷有些着急,“眼瞧着雨越下越大,夫人和汐小姐的身子都弱,这若是……”
“爱跪都跪着去。”顾老夫人面色冷沉。
跪在院子里的顾瑾汐却早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砰——”
“小姐,小姐。”
“汐儿。”
彻夜未眠的顾淮接到消息,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赶来,却刚好看到顾瑾汐晕倒在雨中的场景;廖嬷嬷劝不动顾老夫人,原想出门瞧瞧,却不想……
此刻整个人都怔住,赶紧进屋汇报。
顾老夫人闻声,心不由得悬起,“晕倒了,就这么短短半盏茶的功夫,怎么会这样?”
“汐儿,你别吓娘,汐儿,汐儿。”
苏怡也彻底慌了神。
“大夫,快,快去叫大夫。”顾淮转头朝着白芷厉声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
“啊,是。”白芷应声,也顾不得打伞,直接冲进了雨中。
“苏苏,你也快起来。”顾淮一把将顾瑾汐打横抱起,转头还不忘看向苏怡,“苏嬷嬷赶紧送夫人回房沐浴更衣。”
话音未落,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顾老夫人沉沉的嗓音。
“阿淮!”
顾淮的身子顿时怔了下,转头看着顾老夫人那冷沉的表情,看不清楚神色的眸;低头瞧着面色苍白,衣衫全湿,甚至连发根都能流出水来的顾瑾汐和苏怡,昨日苏怡那“放过我,也放汐儿一条生路”的话仍言犹在耳,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天气不好,母亲就好生休养着吧。”
话音未落,抱着顾瑾汐、携着苏怡,直接转身离开。
“他,他……”
顾老夫人被气得不轻。
“老夫人,今儿这事您也真是做得太过了。”廖嬷嬷摇摇头,昨儿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今天她就借机发难,老爷怎么会不多想。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顾老夫人咬牙切齿。
廖嬷嬷顿时心下一紧,四下张望着,“老夫人,慎言。”
“哼。”顾老夫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转头,“让人给安伯候府送个信儿,就说今日天气不好,改日再上门拜访。”
“这……”廖嬷嬷迟疑了下,“老夫人,现在老爷对柳家带着明显的抵触,不如待过段时间……”
顾老夫人抿了抿唇,“这……”
“老爷对夫人的感情您不是不知,如今汐小姐又……”廖嬷嬷低下头,语气沉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越是逼迫,老爷对柳家怕是越发的抵触;不如等此事淡下去,到时候一笑泯恩仇;到底在老爷心底还是有您这个做母亲的,哪能真的与母族过不去。”
顾老夫人闻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那依你的意思……”
“再有三个月不是柳老夫人的生辰么?到时候,便是老爷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廖嬷嬷语重心长。
“哎……”
顾老夫人沉沉地叹口气,转头望着府内某个方向,或许当年自己真的不应该的。
……
“上次不是说过小姐的身子虚弱,需要静养,怎么会淋这么久的雨?”
林大夫面带不满,连带着语气都有些不悦,“如果你们当真嫌弃汐小姐,不如直接给她一杯鸩酒来得痛快。”
“大夫,汐儿她……”苏怡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汐儿她的身子……”
“现在知道关心了?”林大夫面色很是难看,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数百种药材,扔给半夏,“七碗水,文火熬煮,调成一碗。”
半夏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这药要吃几幅?”
“吃到身子好起来为止。”林大夫厉声。
转头瞧着面色苍白,抬手不断揉着太阳穴,偶尔有些恶心犯呕的苏怡,眼神闪了闪,“夫人可曾身子不适?”
“这,没什么。可能是淋雨得久了,有些头疼。”苏怡摇摇头,“林大夫,汐儿她,没事吧?”
“暂时没事。”林大夫语气沉沉,抓起她的手腕儿,半晌后狠狠地瞪了顾淮一眼,“不过,若是再等会儿,夫人或许就有事了。您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你该庆幸发现得早;还不快扶夫人回去沐浴,这若是招风再患风寒,那胎儿也不用要了。”
“什么?”
意外顾瑾汐身子的严重,又惊喜苏怡腹中的胎儿。
“林大夫,那胎儿……”
苏怡眸色闪了闪,“这胎儿……”
两人异口同声,让林大夫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好在发现得及时,只夫人这两日忧思过重,胎儿有些不稳,今天又……回去熬两碗姜汤驱驱寒气,好生休息也就是了。”
“太好了,苏苏,我们又有孩子了。”顾淮紧紧地拉着苏怡的手,再接触到她手指的冰凉时,眸子顿时闪了闪,“你的身子怎么会这么凉,半夏照顾好你家小姐。”说着,不顾苏怡的挣扎,直接将苏怡打横抱起,快步朝着主院跑去。
惊得苏嬷嬷在身后直叫唤,“老爷,您慢些,慢些。”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苏怡没有再说和离的话,对顾淮也没有往日的排斥。
纵使如此,顾淮却陷入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二十多年的夫妻,对苏怡他又怎会不了解;若不是当真将她逼入了死角,她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放过我,也给汐儿一条生路!”
“你们若当真嫌弃汐小姐,不如直接给她一杯鸩酒来得痛快!”
苏怡与林大夫的话交替着在耳畔回响,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终于是避无可避。
想到顾老夫人,顾淮的心里也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她对他不如柳红艳,他怎么会不知道,但当初他毅然决然的与苏怡私奔,是柳红艳陪伴她,渡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他一直以为那是她们之间的感情,可现在想来,比起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她对柳红艳这个侄女可当真是……
讽刺啊。
“有时候我甚至都在怀疑,跟我爹比起来,柳红艳才是你亲生的吧!”
顾瑾汐那日气急败坏吼出来的话猛然浮现在耳畔;难道真的,柳红艳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她们母女?
可若当真如此,那自己又是谁?
来历不明的弃婴吗?
想到这里,顾淮猛的摇头,不,怎么会这样?自己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狠狠地摇头,企图将那些烂糟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可有些东西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发芽,想要祛除,便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