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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端坐在枰凳上,静静的听了会儿琴声。越听越觉得这琴声非凡不已。
咋听觉得不过寥寥的音声,却如潜夜的春雨,润入绿禾。那种浸入是淡的、细的、无声的,却是透的、润的、不可阻挡的。
听到最后,却是悲凉的,寂寞的。
就像夜深人静回味人生,日复一日,碌碌庸庸。内心自然而然的产生出一种无法填补的空虚和无助。
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陈牧终于泪奔。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中司马青衫湿。”
徐琅不知道陈牧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但他知道此时此刻的“祝希哲”应该做的是什么。
他优雅从容的拿出裁好的纸张,润好笔,静等陈牧挥毫。
陈牧自然记得此行的目的,一首未名的琴音使自己情绪大恸,这个怡人坊还真是不容小觑。
他正襟危坐,铺平纸张,右手持笔,一笔一钩写下一首五言律: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
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随自爱,今人多不弹;
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陈牧作为后世人,所擅长的其实是行楷,但这种笔体最早出现在魏晋。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他就用今世常见的隶书。
这字体虽不是自己所擅长的,但贵在心绪饱满、情真意切。
这纸被陈牧喷洒了些许香水,经过这一阵的挥发,竟是满室飘香,沁人心脾。
陈牧在右侧小字书道:“敬赠俞氏佳玉”,落款题为“河间唐寅”。然后就微笑着将这一份书法作品作为酬谢奉送给了那个绿衣琴师。
陈牧叫这位绿衣琴师喻以女版俞伯牙,故称之为俞氏佳玉。自己则以冒名唐寅称之。
那个琴师每日里都在此弹奏若干曲目,不乏收到各种酬谢之物。自然是黄白之物最多,今日突见一散发着幽香的素雅纸张,上书一首格式规整的四十言诗。自是感动非常。
其实,古代青楼女子大多棋琴书画样样精绝,她们出卖的是自己的才艺、学识,而非肉体。那些出卖肉体的地方其实叫窑子,故有“逛窑子”一说。
那位琴师手捧纸笺,细细的品读上面的诗句。一种知音难觅、相见恨晚的情绪充满胸膛。
这虽不是一首情诗,但是这个“唐寅”却是透过琴音看破了自己的寂寥,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孤芳自赏中因为音乐而相互怜惜。
多么骄傲的人呀!卓尔不群、屹然独立。
古调凄凉,冷冷清清,只有山林中的冷松在风中聆听。世间多少流花飞莺,却如此缺乏真正的知音。
哦!该死的冤家,不要将自己的心迹交给清风明月,我用琴声来温暖你。如果不够,那就用我的体温......
绿衣女子突然面带红潮,娇羞微喘......
天哪!这是哪里的郎君,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要记住他的容貌,我要看看他的心儿,怎会如此的不肯屈服。
他居然不见了!
是我刚才做了一场梦吗?可如果是梦,这悠长的香味从哪里来的?这隽永的诗句哪里来的?
如果这不是梦,奴家手里这轻柔透薄的东西是什么?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随着绿衣女子的轻声吟诵,整个厅堂开始变得不安宁。人们开始传看那首诗,传阅者无不惊叹。
更惊叹的是,竟无人识得这用来书写五言诗的散发幽香的东西是什么。
可惜,那两个如玉的公子竟然飘然而去了。
回到客栈,徐琅对陈牧的表演是大加赞赏。听个琴都听得泪水横流的人,无论如何都必须赞美一下。
陈牧瞪着眼,淡淡道,“拿棋盘来!”
徐琅顿时落荒而逃,瞬间不见了踪影。
徐琅以为陈牧是演戏,但他不知道的是,陈牧被绿衣女子的琴声将包裹严密的心扉打开了,寂寞如夜色一样弥漫。
陈牧也不知道,他剽窃刘长卿的这首诗,也将姑娘的心绪斩切的七零八落,碎成一地。
第二日傍晚,“唐寅”和“祝允明”两位公子风度翩翩的再次身赴怡人坊。刚到坊门前,便已有人惊呼“来了来了!两位公子来了!”
瞬间,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昨夜那个弹琴的绿衣女子来到了“唐寅”和“祝允明”跟前。只见那绿衣女子轻施一礼,淡展莺喉,娇羞道:“奴家玉徽拜谢公子昨日赠礼,铭感五内,鼎食不忘。”
陈牧双手抱拳,还礼道:“姑娘言重了,是姑娘的佳音涤荡了晚生的心绪,温润了我的寂寥,本是我该谢姑娘才对!”
不等绿衣女子说话,旁边一粉色女子插话道:“玉徽琴音卓卓,自是当得公子以诗赞之,却是我等命苦,奏不出那绝妙音色,讨不得公子的墨宝。”说着还拿出一副遗憾委屈的表情,嘴角却是笑的。
陈牧哈哈一笑,道:“女公子有何专长?在下倒是也带了笔墨纸砚。”
“奴家所长却是那木野狐(围棋的别称),却不知公子可否愿意争锋?”粉衣女子略带挑衅道。
陈牧莞尔一笑,道:“晚生倒是也略知黑白子,姑娘如若不弃,便与姑娘对弈一局,如姑娘胜过在下半子,便也托大赠姑娘自题诗一首如何?”
那粉衣女子撇撇嘴道,“那我就拼着公子的佳句,更不能坠了我木狐媚的名声。”
陈牧微微一笑,落座在棋盘前,那个自称木狐媚的粉衣女子也坐于另一侧。
双方先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对角星布局),为座子制,便由粉衣女子执白子先行。
这个自称木狐媚的女子棋术果然了得,棋风凌厉,杀伐果断。
徐琅一看这女子如此好胜,不禁为陈牧捏了一把汗。旁人见二人下的精彩,便都一旁围观,精彩处纷纷叫好。
后世的棋盘为十九道,此刻的棋盘为十七道。少了两道,便少了七十二个棋子,亦少了不小的变化。
陈牧抓住木狐媚姑娘好胜的特点,不在一城一池上与之争斗,从外围布局,最后来了个反杀,多占了半个目数。
待木姑娘发觉,已是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只得投子认输。
对弈虽然输了,但这个木狐媚姑娘却机灵得紧,又拿出一副戚戚的神情道:“公子技高,奴家拜服,只是公子如果贴一子给奴家,那正是奴家胜公子半子,公子的墨宝,奴家怕也是珍惜的紧呢。”
陈牧暗暗叹气,怎么就把古人黑方贴子的规矩给忘了呢。也罢,本就是冲着炫传蔡侯纸来的,也算是正中下怀。
只见陈牧手腕轻抖,在纸面上疾书:
对面不相见,用心同用兵。
算人常欲杀,顾己自贪生。
得势侵吞远,乘危打劫赢。
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
木狐媚拿到诗,大声读了出来。读完后,不无委屈道:“公子也太偏心,写给玉徽的诗句是知音难觅红颜相惜,给奴家的却是杀气腾腾兵戎相见。哼!”
陈牧笑道,“女公子好胜,便是实言志之。”
那木狐媚一想,觉得陈牧说得也是实情。自己的确争强好胜,不肯吃亏。当下便释然的收纳了稿纸,深施一礼,以示拜谢。
木狐媚这样一闹,“唐寅”公子也是应对大方,顿时将气氛烘到了高潮。
余下女子便分别道出自己的所长,要求陈牧不可厚此薄彼。
陈牧见状,莞尔一笑,不假推辞,挥毫泼墨,不胜潇洒。
当下便把李白的《塞下曲》赠与擅长舞剑的妓子,将杜甫的《重过何氏》赠与擅长茶道的妓子,将李白的《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赠与擅长绘画的妓子......
直把那些女子兴奋的惊叫连连,娇喘微微。
怡人坊自然不乏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骚客。自古道“文人相轻”,但见这位“唐公子”出口成章,一首佳句连着一首,似是信手拈来。刚开始存了争斗之心的男子便打消了那一坛醋意。
嫉妒只能在相差不大之间发生,如果拉开了段位,剩下的就成了高山仰止。没人会自取其辱。
如果陈牧的表演到此结束,似乎恰到好处。可陈牧来这里不是泡妞的,而是推销蔡侯纸的。
他狂饮侍女奉上的酒水,佯装醉意,铺开纸张,挥毫狂书: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狐媚子,允明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陈牧此次用的是狂草,疾书之下,徐琅都差点不能及时铺平纸张。
这首《将进酒》篇幅较长,陈牧的字体又是大小变化不一,着实费了好些纸张。
陈牧大声念一句,手下写一句。写完后,陈牧将笔一扔,高呼一声:“此诗赠与座中兄台,与尔同销万古愁!”
然后佯装醉透,瘫坐在地。就像演唱会结束的明星一样,拿出精疲力竭的神态。
果然,“粉丝”们都疯了,为抢夺这些诗句恨不得打起来。
徐琅急忙递上蔡侯纸,让没有抢到字儿的众多男子当场抄写,才没有酿出祸端。
乘着混乱,陈牧飘然遁走,来了个溜之大吉。
第三天,坊市上出现了十辆大马车,装满了蔡侯纸的大马车。
第四天,陈牧一行赶着十一辆大马车踏上了返回河间的路途。
这次,就连陈牧也只能骑着一匹挽马,因为,他的马车里,也装满了钱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