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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臣纷纷拱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一点都没有让朱佑樘息怒的意思。甚至谢迁的脑袋都是抬着的,似乎是在讽刺朱佑樘。
本来就身体不好的朱佑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竟然一下就瘫软在地上,口中喷出血渍。
这下可就把几个朝中重臣给吓坏了,邱濬大声呼喝着太医,王恕已经抢先一步和马文升共同搀扶倒在地上的朱佑樘。
唯有谢迁,冷冷的站在原地,看着朱佑樘的目光十分鄙夷。
没等太医过来,朱佑樘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卿等为何弃朕而去。”
邱濬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怜悯,皇帝身体违和,他也不好太过言辞激烈,组织了一下语言后道:“陛下,汉高祖刘邦对淮阴侯韩信玩了一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戏。最后能掌兵无数的淮阴侯惨死一介女流之手。
而今明有定边侯张儒,为国开疆拓土,数次捍卫大明土地。更是提出开海禁等一系列有利民生的建议。大业未成,陛下就要鸟尽弓藏。
我等老臣虽然老矣,却也不想不得善终。
请辞纯属无奈之举,陛下要提拔年轻人,那些年轻人比臣等老而无用之人必定有朝气。臣等去意已决,陛下又何必强留。”
朱佑樘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待咳嗽声停止,王恕那块捂着朱佑樘嘴巴的丝巾上已沾满鲜红血迹。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皇帝的身体已经病到了这个地步。
朱佑樘像没看见那丝巾上的血一般,目光深邃的在几个老臣身上转了一圈:“原来,弄这么半天,你们都是帮张文轩来说情的。
我自问待他不薄,朕若真要他性命,只是一句话的事。
而今不过是去其职位勋爵,让他做一个闲散富翁,就已经让你们这些肱骨之臣不满了。
有朝一日朕离开人世,幼子尚在襁褓之中,朝中有张文轩如此干臣,尔等让朕死不瞑目?”
在看到朱佑樘咯血的一刻,几个大臣已经知道了为什么皇帝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对张儒下手了。
文官在朝堂上就算势力再大,也有武将勋贵来抗衡,将来那还在皇后腹中的太子必定能够登得大宝。
张儒的性质不同于文官大臣和勋贵,他可以说是二者的结合体。
文官之中有邱濬、王恕、马文升等与之交好,武将之中有缑谦、马璁、张安等人与之相交莫逆,勋贵之中更有保国公朱永、魏国公徐俌与之称兄道弟。
这样的人留在朝堂之上,留给太子的话,的确是个不小的隐患。
现在朱佑樘还在世,张儒可能顾及兄弟情义不好下手,等朱佑樘走了之后,谁知道张儒会不会对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感兴趣?
连自以为十分了解张儒的邱濬都不敢说张儒对皇位绝对没有想法,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在朱佑樘说完这番话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朱佑樘做的真的没错。
邱濬率先跪下认错:“老臣错怪陛下,请陛下责罚!”
“臣等知错,请陛下责罚!”
朱佑樘有气无力的道:“卿等皆为大明砥柱,乃朕之肱骨。朕无意怪罪卿等,只求诸位爱卿不要弃朕而去。”
一个皇帝,如此低声下气的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怎么看都是已经做到了极致。
文臣们只是臣子而已,一把年纪了,也没有成那九五之尊的野心。既然皇帝说了这话,几人要是继续执意离开朝堂,未免太不将皇帝放在眼中了。
以朱佑樘的性格,就算几人执意要走,他最多也不过是挽留,绝对不会做出杀戮文臣的祸事。
但是几人只是一个对视,就做出了决定。
他们决定留下来,继续辅佐大明难得出现的明君。
将遇良才难遇,君遇良臣,一样难遇。
太医到,几个朝中重臣全被太医十分礼貌的请了出去。
一番诊断之后,太医趴在地上欲言又止。
朱佑樘不忍看太医如此模样,轻声道:“说吧!朕还能有多少时间,朕不怪罪你。”
太医声音颤抖:“陛下,臣...不敢妄言!”
朱佑樘语带怒意:“朕要你说!”
“陛下莫怒,陛下莫怒!臣说便是,说便是了!陛下您现在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怒气了,今日一怒,并非诱因,乃当初陛下于娘胎中所带先天之疾。老臣以为,陛下的病,应该静养才行。老臣医术不精,还请陛下广召天下名医,共同宫中会诊。”太医酌字酌句的说道。
朱佑樘挥手道:“你下去吧!朕的身体情况,不得跟第三人说起,否则,朕要你一家老小性命。”
“臣遵旨!”太医跪在地上倒退着出了东暖阁。
朱佑樘吐血的消息没有传开,出了几个老臣之外,就只有朱佑樘身边的心腹太监知道。
这其中就有汪直和怀恩。
随着怀恩年事渐高,很多事都不再插手管理,汪直在内廷的地位越来越高。
但是现在的汪直一点都看不到那时候为虎作伥的影子,只要是皇帝吩咐的事情,他一定会亲自把关,很多时候东厂的人没法办的事,他甚至会纡尊降贵找牟斌的锦衣卫帮忙。
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这就是汪直。
可能是他觉得皇帝一直都在提防他,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洗心革面了。
皇帝吐血的事没有传进皇后的耳中,却是在半个月皇帝病情稳定之后,传进了已经到达宣府,每天陪着张安喝酒的张儒耳中。
宣府大营,总兵府邸,一张薄薄的信纸散在地上,张儒双目无神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在不自觉的发抖。
多年以来一直担心的问题,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尽管他根据历史知识知道可能朱佑樘现在不会死,但是一想到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竟然从此之后要受尽病痛的折磨,他的心就跟堵了的下水道一样难受。
浑身的力气,在看到那封信之后被彻底抽空,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文轩!”张安的破锣嗓子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响起。
一走进房间,就见张儒如丧考妣的模样,张安大感意外。
在他印象中,张儒是一个能够扛得起责任也经得起折磨的人,他跟张儒认识这么长时间,就是在京城的时候最落魄的张儒,通信的字里行间也不会有任何颓废的字眼。然而此刻,张儒的神情和身上的颓势,着实让张安大吃一惊。
老将军放满了脚步,走到张儒身边轻声问了句:“文轩,你这是怎么了?”
张儒没有动静,就像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般。
张安又推了推,张儒依然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想要拉对方起来,一低头,却看到了地上的信纸。
寻思着张儒之所以变成这个模样,多半跟那傍晚到达的信件有关,张安捡起地上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皇帝竟然吐血了?
吐血在张儒生活的那个时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不要说在这个医术并不是十分发达的时代了。
没有x光,没有ct,这个时代的大夫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和典籍的记载来判断什么药能治什么病。如果是突然冒出来的新病种,可能他们连诊断都斩断不出来。
张安放下信,抬手给了张儒一巴掌。
剧烈的疼痛让张儒从沉思中醒过来,他摸着已经多了五个手指印的脸一脸茫然的问道:“老哥,怎么了?”
张安没好气道:“你都差点犯魔怔了,信没经过你的同意我看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儒摇头苦笑:“还能怎么办,张文轩现在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张安完全没相信他的自嘲,道:“别掩饰了,你跟陛下之间的兄弟情,已经超出一般君臣之情。不然你刚才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要不是我给你巴掌,估计你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到现实中来。
不管你想怎么做,老哥都支持你。
你要回京,老哥带兵陪你进京。
你撒手不管,老哥安排好所有亲信手下之后,随你归隐。”
年轻的张儒让张安找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感觉,即便现在那个不可一世的侯爷已经落魄,他依然愿意平辈论交。
是张儒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大明振兴的希望,既然上面已经打算不用张儒,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坚守岗位了。
高官厚禄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鞑子犯边,张安入伍,而今天下太平,他也老了,自然不再有那么多顾虑。
张儒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的话,让他既感动又心酸。
他想回去,可是现在京城局势并不容许他这样的人再次出现。以朋友的身份,朱佑樘也未必会继续接纳他。
不过至少,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之间被发配,对此,他也表示理解。
毕竟,朱佑樘是大明的皇帝,他更多的时候不是在做自己,而是在做大明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