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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汉子一声落地,众人皆望向章雪妍。
章雪妍涨的满脸通红,周身颤抖不已,向那人喝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识得你!”章姨妈不防闹出此变,将自家女儿搂在怀中,向那人斥道:“你这臭贼,入室行窃,还要玷污人家名声,当真是可恶!我家女儿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怎会同你这等市井无赖混在一起?!你不要信口开河,随意讹赖!”说着,转头向柳氏道:“姐姐,这样一个恶贼,放在家里也只是站脏了地方,还是快些将他送到官府去罢!”她虽不知这人为何忽然咬上自家女儿,但章雪妍生性狡诡,她倒也恐底下有些什么瞒着自己的勾当。当堂闹翻出来,她母女两个在这陆家可当真无处容身。
柳氏昏头昏脑,见家中闹贼,又败坏外甥女名声,正在气恼上,听闻章姨妈此言,赶忙道:“此话不错,你们快将这人押到官府去!”然而陆家一众下人,素来只听少奶奶的吩咐。当下,并无一人动弹,都望着夏春朝。
夏春朝好容易拿住这章雪妍把柄,岂能容他们这等轻易了结,起身出言道:“太太且慢,此人偷盗的物件儿,皆是咱们内宅之物。若是家中并无内鬼,他一个外人也无处下手去。何况,此事又牵扯上表妹。媳妇以为,还是在家中将他审个明白,再送官府去不迟。免得他在公堂上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倒把事情闹的越发大了,反将表妹的名声传扬到外头去。”说着,便似有若无的看了章雪妍一眼。
只见章雪妍果然身子一颤,垂首不言。章姨妈亦无话可说,只好说道:“外甥媳妇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若审不出来什么,可须得给我家雪妍一个交代。”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姨太太这话好笑,若是审明白此事同表妹并无瓜葛,那也是这无赖讹诈生事,却怎么问我要交代?姨太太这话说的,倒好似是我叫这人来家偷盗,又赖给表妹的。”一席话,将章姨妈噎了个无言以对。
当下,夏春朝向那人道:“你叫什么,做何营生,为何来我家中偷盗,又是怎么偷去的东西。快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免得我吩咐人将你送上公堂,受那皮肉之苦!”
那人磕头如捣蒜,连连应声道:“小的名叫张二,平日里只在西南大营里帮闲讨饭吃。”
他言至此处,堂上一众妇人皆面露轻蔑之色。
原来世间所谓帮闲,便是一群无正经生理的地痞无赖,寻常只在花街柳巷出入厮混,靠陪伴那起纨绔子弟嫖赌玩耍,讨口度日。因这起人身份低贱,行止粗鄙,乃是世间下九流的行当,为世人唾弃,寻常正经人家皆不肯令这等人上门。此刻听闻这张二是个帮闲,众人嘴上不说,心中都鄙夷非常,连带着对章雪妍也添上了几分蔑亵之意。
只听这人说道:“小的一向只在西南大营里走动,前不久于王香儿家结识了一位小姐。这位小姐说对我一见倾心,只是家中父母一心攀权附贵,定要她与贵人做妾,绝不会应了这门亲事。她便与我商议,要同我私定终身。小的只是个破落户,哪里敢应。奈何这小姐执意如此,小的拗不过她,只好应了。事后,这位小姐说我家贫,日后不能度日,要弄一注外财。叫我今日在贵府外面候着,自有人送东西出来。我依约前来,过了午后,果然贵府西角门上出来个名叫‘丁小三’的小厮,递了一包物事与我。我接了,又记挂着那位小姐,不敢就走,便在门外等候。岂料才等了小片刻功夫,就被府上家人拿了进来。诸位太太奶奶在上,小的句句属实!小的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往贵府上偷盗,还望诸位明鉴!”
堂上一众妇人闻听这一席话,只如说书故事一般,瞠目结舌不已,不敢信这未出阁的姑娘便能行出这样的勾当来。然而众人细细打量,见这张二虽言行粗鄙,倒生得有几分相貌,一时也不敢论断。
夏春朝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小姐,便是你适才指证的这位么?”张二跪在地下,头也不敢抬道:“正是。”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偏那周氏唯恐天下不乱,虽明知此事有诈,却有意推波助澜,开口问道:“那王香儿又是什么人?雪妍怎么会在她家里?”张二回道:“王香儿是西南营的一个红女支女。”
他这一言落地,众人更窃窃私语不住。章姨妈适才已然呆了,至此刻方才回神,尖着嗓子厉声喊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家女儿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会同你这等下三滥混在一处?!我们同你有何仇怨?!你受了何人致使,来污蔑我家女儿?!”一语未休,就合身扑上前来,扯住那张二就要拼命。
那张二虽是个壮年汉子,却不敢碰她,只连连躲闪,又满口大喊“章小姐救命”。章姨妈听了他言语,更怒不可遏,登时撒起刁泼,将他帽子扯将下来,衣裳撕了个稀烂,脸上也抓出几条血痕。柳氏已然傻了,旁人又不好干涉,夏春朝连声呼喝不住,便使了小厮上来将他们拖开,堂上一时乱成一团。
正当此热乱之际,久不作声的章雪妍忽然颤微微起身,满脸煞白,指着张二冷冷问道:“你既说我同你有私,那你可有什么凭据?!这样红口白牙,信嘴乱说,也未免太容易了些。你若拿不出个真凭实据,我可要到官府告你一个玷污良家名誉的罪名!我昔年在外县守节,可是向朝廷请了旌表的。你这样讹赖节妇,不怕朝廷治你的罪么?!”她虽只向着那张二诘问,眼睛却不住瞟夏春朝,冷笑不住。
夏春朝倒不料章家曾向朝廷请过旌表,章雪妍竟已是在册的节妇,不由一怔。
章雪妍看在眼中,只道此事出她意料,心中得意。熟料那张二却道:“章小姐,那日可是你自家送上门来,说看上我仪表堂堂,不愿守寡,又不愿做妾,一心只要嫁我,还亲手与了我信物。怎么今日竟不认起来?不然我这样一个无生计的人,哪里敢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说着,他便自怀中摸出一枚银簪,摊手让众人验看。
众人望去,只见那银簪长约两寸,簪头刻有鎏金菊花纹路,并镶有一枚青玉珠子,簪身刻有一溜小字,乃是:雪落瑶台隐玉时,妍华初绽未可知。
陆红姐嘴快,看见那簪子,当即出声道:“啊呀?这不是表姐前几日在家里翻了天一样遍寻不见的簪子?原来在这人手里。”
她这一言已落,众人心中皆已明了。适才她们于这张二的言语还只信了个三四成,如今却已是信了个十足十。
章姨妈不知事态为何会陷进如此地步,一时气涌上头,也不及去想什么应对之策,抽手便将女儿打了两记耳光,满口里狠骂着“不要脸”三字。
那章雪妍不躲不闪,任凭母亲责打,只觉两眼泛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子便直挺挺向后仰去。
堂上登时乱成麻团,众妇人连忙上前,搀扶着章雪妍,又是叫又是掐人中。夏春朝见乱的不成样子,便命管家娘子叫来两个身强体健的婆子,将章雪妍抬进上房,又命小厮将那张二暂且关进拆房。
众妇人簇拥着章雪妍进到内室,乱吵吵着看她安顿下来。柳氏早已慌了手脚,乱着要请大夫,倒是夏春朝拦了,说道:“太太且住,让前头老爷得知问起来,倒要怎么说呢?此事牵扯表妹名誉,还是多息事宁人的好。”柳氏听这话,便指派了两个婆子照看,方才同众妇人到外间堂上重新坐下。
事至此时,那起不相干的外人,眼见陆家出了这等不光彩的事,恐主家烦恼,皆悄悄去了。堂上此刻,只余章姨妈并周氏,夏春朝嫂子王丢儿,却因公公丈夫不曾里去,不好先走,仍留在堂上。
众人落座,迎夏依例上了茶盘,柳氏心烦意乱,已无心让茶,还是夏春朝起身让了一回。章姨妈啼哭不止,也无人敢劝。堂上一时无人言语。
少顷,周氏先开口道:“今日这事儿……倒该如何处置?虽说我们两房已分了家,论理我这小婶子不该管大伯家的事。但这等败坏门风的亲戚,还是少要来往的好。”她这话虽不曾言明,却已将章雪妍的恶名坐实。
章姨妈本在啜泣,听闻此言,登时止了,冷笑道:“我女儿怎么就败坏门风了?不过是个市井泼汉,随意两句就能诬陷良家女儿么?这也未免忒便宜了些。就是有那簪子又怎样?谁知这臭贼怎么偷去的。我女儿在这里弄丢了簪子,合家皆知!又怎知是不是哪个不安好心的捡了去,蓄意栽赃陷害呢!”嘴里说着,便瞥了夏春朝一眼。
夏春朝听出这弦外之音,淡淡一笑,亦不多言。她自知章家母女目下已如行将溺毙,胡乱扯稻草救命。前番之事,众人皆知,也无需她多言。章姨妈越是诡辩,便越是欲盖弥彰。
只听陆红姐说道:“姨妈这话就不对了,那日表姐可是说的清楚,屋子里除了长春更无第二人进去,又有谁能拾了簪子去?”章姨妈脸上青红不定,别过脸去,不肯言语。
周氏冷眼旁观,淡淡一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可辨真伪。”说着,也不待人接话,径自说道:“这章姑娘是没出阁的女子,比不得嫁了人的妇人,贞不贞洁一验便知。既然这事儿事关女儿家名节,也顾不得那些个了,就叫个老成的家人媳妇上来,验看一回,自然就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