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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诚勇踏入门内,就见司徒仲在太师椅上坐着。
他同这信陵侯是闻名已久,却只于适才宴上遥遥见过一面,并不曾细观。此刻人在跟前,细细打量一番,却见他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两道剑眉如鬓,眉宇间甚显英伟之气。虽说已是近五旬的年纪,却丝毫不逊青年秀士。
陆诚勇赶忙迈步上前,深深一躬,作揖道:“在下陆诚勇,不知侯爷相招,有何见教?”
司徒仲面沉如水,见他礼数周全,面色微霁,起身微一拱手,寻了几句话:“自西北军屡立战功,本侯便久闻陆将军大名。前日小女又蒙将军相救,本侯心中感戴不尽,一心只想当面酬谢将军。只是听闻将军公务繁冗,不敢轻易搅扰,拖延至今,还望将军不要笑话本侯礼数不全。”
陆诚勇听他说的客气,连忙回礼。两人寒暄已毕,各分宾主落座,书房服侍的丫鬟奉上茶来,又被司徒仲挥退了。
那司徒仲将这陆诚勇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见他身材高大,面上有疤,双手粗糙,言谈举止虽不甚文雅,却颇有一股将领之风。这司徒仲本是武将出身,今见了陆诚勇,不由想起昔日少年建功立业时的情景,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将那轻视之心收了两分。
当下,这司徒仲便拿些沙场征战之事,同陆诚勇攀谈。陆诚勇见说及本业,谈兴大涨,当下同他凯凯而谈。司徒仲冷眼旁观,见他杀伐有度,调遣有方,谈吐豪放,却又不失粗中有细,心中将那喜欢之情又添了两分。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觉间,一壶茶已将罄尽。司徒仲挥手吩咐丫鬟重新炖来,趁着间隙,转言问道:“听闻将军已然成家?府上有几房夫人?令郎几何?”陆诚勇答道:“在下成家已有数载,只是连年在戍边不得回来,故而膝下至今未有子女。拙荆是在下幼年是父亲定下的亲事,在下多年不在家中,多亏拙荆里外照料,家中方才平安顺遂。在下于拙荆亏欠甚多,怎能再做负心之事?在下家中只得拙荆一人,并无姬妾。”
司徒仲闻言,微微一笑,颔首道:“陆将军原是个性情中人,难得。”又问道:“听闻阁下夫人原是商户人家出身,与阁下门第似有不匹?”陆诚勇听他这话十分无礼,微感不悦,只碍着他身份,不好言语,忖度一二,方才道:“这门阀之见,在下自来是不在意的。何况,拙荆嫁与在下时,在下尚未发迹,不过是一介寒门罢了。拙荆跟了在下这些年,福不曾享着,里外倒吃了不少苦。在下能有今日,也多得拙荆内助之力。在下若是一经荣身,便嫌弃拙荆出身,岂不是猪狗不如?”
司徒仲听出他话中之意,只一笑了之,不再多言。
少顷丫鬟重新上茶,两人略吃了一盏,司徒仲便称家事缠身,端茶送客。
待陆诚勇走后,侯府清客丁远自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向司徒仲笑道:“恭喜侯爷,得此良才。”司徒仲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人颇有才干,将来仕途上大有可为,又是个知恩图报之辈,倒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只可惜了一件……”他话未说完,却忽然住了。
那丁远察言观色,看出端倪,上前莞尔道:“此人既知恩图报,若侯爷能施与重恩,其必粉身相报。司徒侯爷的长公子今在国子监领祭酒一职,颇为清闲,将来亦难有作为。侯爷若要中兴家业,还得在小辈身上下些功夫才是。侯爷寄养在府上的三少爷,我素日里看着,乃是个汲汲营营之人。有几分歪门邪道的本事,却不堪大用,侯爷还是另作打算的好。”
司徒仲今日被妻女一闹,那心意早已转圜了几分,又陆诚勇果然是个可造之材,那心思便越发活动起来,只是碍于其已成家,一时也没什么良策。当下说道:“你所言也甚合我的心思,只是这陆诚勇已然成家,咱们还能怎样。适才的言语,你也听到了。要他背弃糟糠之妻,只怕难如登天。”丁远浅笑道:“那位夫人于陆将军有重恩,故而陆将军不肯离弃。但若那女子竟而负于陆将军,则又当如何?”司徒仲轻哂一声,说道:“这样一个贤惠娘子,又怎会背负丈夫?!”他话才出口,心中微有所动,望着丁远,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那丁远笑意渐深,点头道:“侯爵心中自有决断,不必丁某指摘。”司徒仲道:“只是这女子是朝廷诰封的三品夫人,若要休弃,不经礼部是不成的。”丁远笑道:“俗语言,钱能通神。侯爵又人情广熟,这万两银子砸下去,没有不了的事。”
司徒仲思忖了一回,旋即浅笑道:“这倒也罢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还要打听清楚,那女子家中可还有什么能出面的人,不要逼得狗急跳墙,反倒不美。”那丁远道了声是,看他再无话说,便退了出去,寻人打探去了。
陆诚勇走到外头,与贺好古重又会上,两个便向外去。
那贺好古便问他此去情形,陆诚勇讲了一番,又道:“今儿这事儿也当真是蹊跷,这司徒侯爵忽喇叭的将我寻去,却又不提什么事,只是漫无边际的闲谈。落后待问到我家中情形,他又好似不喜起来,将我逐了出来,到底也没说是为些什么。”
贺好古闻言,默然不语,半日忽而笑道:“若不是你已然成家,我当真要以为,这司徒侯爵有意要你做他府上的乘龙快婿了。”陆诚勇面色一沉,斥道:“哥哥且莫做耍,这等话也是可随意说的么?且不说我已然成家,即便不曾,我家是个什么门第,那侯府是个什么门第。侯爵小姐又怎会嫁给我这一介穷官?自来是男娶低,女嫁高,哪有颠倒过来的道理。”贺好古笑道:“我不过是玩笑,你又生什么气?莫不是怕这话传到府上,叫你娘子知道了吃醋,回去家法处置么?”两人说笑间,已然出了园子大门。陆家小厮已将马牵来,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夏春朝打发了陆诚勇出门,披着衣裳吃了早饭,便慢慢的梳头穿衣。
吃过了早饭,她慢慢的穿衣梳头已毕,只到上房里打了个照面,便往后头去看陆红姐。
才走到廊下,便见杏儿守着个炉子炖药。夏春朝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你们姑娘可好些了?”杏儿见奶奶到来,赶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答道:“姑娘昨夜睡得很不踏实,一夜醒了三四次,都是春桃姐姐照看的。今儿早上春桃姐姐实在撑不得,宝莲姐姐过来替了她的值,叫我在这儿炖药。我不曾进去,倒不知道里面怎样。”
夏春朝点了点头,便往屋里去。那杏儿赶忙替她打起帘子。
才踏进门槛,一股药气冲面而来。夏春朝不觉皱了皱眉,向里行去。走进内室,就见春桃睡在窗下的炕上,宝莲捧了碗白粥,正喂陆红姐吃饭。
见她进来,宝莲起身行礼。夏春朝上前接了粥碗,将她挥退,在床畔坐了。
陆红姐躺在被内,面色苍白,虽已是暮春天气,仍旧盖着厚被,看见嫂子过来,轻声笑道:“嫂子今儿要出门去?”夏春朝点了点头,说道:“铺子里出了些事故,有桩生意要去谈一谈。”说着,见陆红姐这个模样,虽明知她是装病,也觉不忍,问道:“红姐儿,你这般当真值得么?”
陆红姐浅笑道:“为终身计,自然是值得的。嫂子有正事,快去办罢,不要耽搁了。这儿有宝莲春桃看着,不会有事的。”
夏春朝喂她吃过了粥,看日头已升上中空,便道:“那我便去了,你在这里,若是想吃什么,或者要些什么,只管打发人去说,来旺家的自会调度。”陆红姐含笑颔首,忽而自枕下摸出一只荷包,递给夏春朝道:“嫂子若是见了那人,替我把这个给他。他若收了,这事便有了几分意思。若是不收,那也罢了,只当我没这段缘分。”
夏春朝看那荷包是一块正红色缎子,上绣了彩蝶双飞的图案,那风流寓意自在不言中,心中微微一惊,低低斥道:“你这胆子也未免忒大了,同外男私相授受。这名声传扬出去,你日后要怎样做人呢?”陆红姐谈及此事,惨白的面颊上倒泛出些许红光,微笑道:“我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了,睡梦里都是那个人。我这病虽是装出来了,但拖延几日,只怕就要真弄出病来了。我知道嫂子素来疼我,就助我放肆这一回罢。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算了我一桩心事。”
夏春朝甚是为难,若是接了,这事若是不经意传了出去,这小姑子今生是再不要想配好人家了;待要不接,看她这般模样又实在可怜,当真是进退两难。
她低头默然,只见陆红姐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心念一转,暗自忖道:看她这个模样,若硬推了,不知还要弄出什么事来。不如我先拿了去,给不给那人自然在我,回来只说那人不收,令她死了这条心也罢。横竖她又不能去当面质问。这般想通,她便将荷包收下,向陆红姐道:“这事儿交给我了,你且放心罢。你好生歇着,不要胡思乱想,再作践了身子!”
陆红姐看她应承,喜悦不尽,连声称是。
夏春朝这才将宝莲又唤进来,交代了些话,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