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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傅月明果然如约而至。
夏春朝将她让进内堂,两人交情甚笃,也就没那许多客套顾忌,在炕上相对而坐。长春送了茶盘果点上来,傅月明看了她两眼,见她面容甚是生疏,笑道:“这位姑娘倒是面生的紧,想是春朝来这儿才用的?”夏春朝微笑道:“倒不是,她原是陆家上房里服侍的丫头。我还在陆家时,就喜欢这丫头沉稳体贴。自从我离了陆家,陆家内乱,将她撵了出来。我这儿也缺人手,又怀了身子,倒是这往日用惯的人还更可靠些。”傅月明听闻,点了点头道:“这用人上,确是稳妥为上。”说着,又叹息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来!好歹也是一家人,什么事不能好好讲?定要这般大动干戈!陆家老爷太太,即便不顾惜自家颜面,也该爱惜他们儿子。将儿媳妇撵了,等陆将军回来,看见这等情形倒要如何是好?”
夏春朝笑了笑,说道:“他们若是爱惜,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了。”傅月明夫家父母早亡,她是没侍奉过公婆的人,自然不知这里头的难处,听了夏春朝的言语,也只叹息了几声,转而说道:“那你又何必挪到这乡下来住?你怀着身子,诸事不便。我本说要来看你,只是家中无人,事务又多,不便出来。你在这儿,咱们往来也是不便,故此拖到现下。”夏春朝微笑道:“乡下清净,住着倒是比城里自在些。虽说采买不大方便,好在我这儿人口不多,倒也过得去了。你家里无人,我还硬请你过来,倒是我的不是。”傅月明赶忙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夏春朝不欲多谈此事,转了话头道:“前回我听你说起,你家的脂粉生意甚是红火,只是花材采买不易,颇为头疼?”傅月明颔首道:“那脂粉铺子,原是拙夫的买卖。他如今入朝为官,不好再沾这些事,故而都日常都是我在打理。我家不似寻常商人,只当个二倒手就罢了。我家的脂粉,都是自家作坊里做出来发卖的。方子是祖传的,工序甚是严苛,旁的不说,便是材料,差了一点儿也是不成。故此我家的脂粉要比市面上的一切都好,生意才能这等闹热。只是这京城一代花田有限。要么良莠不齐,就是有顶好的,也要供上。若往远处去买,这路上的车马费用不说,就是拉来也新鲜了。这做脂粉同晒中药不同,要的就是花材的香气色泽。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胭脂一味,就必定得新鲜的花朵才成。”
她讲了几句,忽觉口干,吃了两口茶,歉然一笑道:“瞧我,讲这一大篇生意经来做什么!你必定听的腻烦了罢?”夏春朝笑道:“哪里,我也是生意人家,虽说行当不同,理上都是相通的,我怎会腻烦!我今儿请你来,就是有桩生意要同你谈呢!”傅月明听着甚奇,笑道:“你有什么买卖好同我谈?我原说你家有好干货,替你到相府里去说说。但前几日我打街上过,却见那干货行已然关张了,心里倒怪可惜的。你如今莫不是又做什么旁的买卖了?”夏春朝笑道:“干货行暂且不谈,我倒是要同你讲这花材的买卖。”说着,便将家中田地种花一事并自己的意思讲了。
傅月明闻说,不置可否,只笑着不言语。
夏春朝见了她这等样子,不知何故,催问道:“成与不成,你且先发个话儿,我也并没迫你买的意思。”傅月明这才说道:“是春朝你的事,我本不该推的。但春朝你也知道,这隔行如隔山,你又是头一遭做这买卖。没看见东西,我也不敢发话。你地里的花儿现下也还没种出来,我若一口气先吃了许多货进来,到时候东西送来,其实用不得,不止耽搁了买卖,也要伤了和气。”夏春朝听闻,赶忙说道:“你想差了,我也是老买卖人家出身的女儿,怎会不知先看货后谈钱的道理?我今儿请你来,只是告诉你一声,看看你的意思。你若有意呢,待花儿种出来,我使人送些过去,你看过再做打算。若是你觉得不好,那便只当我没说便了。”傅月明这方笑道:“既是这等说,那感情好。若当真是得用的好货,我哪有不要的道理?这般便说定了,待花开时,你也不必打发人送,知会我一声便是,我必定亲自过来。”
夏春朝笑道:“你家汉子不在,膝下又有一双儿女要照应,家事繁杂,都指望着你。我怎好意思叫你一趟趟的往乡下跑?自然还是我这里送去。”傅月明浅浅一笑,说道:“你也不必同我客套,我镇日在家坐着也是无趣,正好借此机会来瞧瞧你,出门走动走动。你再说下去,便是辜负了咱们的情分了。”夏春朝听她说到如此,哪里还会客气,当即含笑应了。
两人谈妥了事由,坐着说了几句闲话。
傅月明便道:“他们出去也有日子了,初时只说展眼就回来的。如今这都几个月了,还不见个消息,当真叫人发急。”夏春朝听了这话,只低头不语。却听傅月明又道:“听闻边疆局势又不稳起来,那边的夷族首领又变了卦,一时谈不下来。这些人也当真是可恼,好端端的,打什么仗,闹的□□离子散,一家子人不得个团聚!”夏春朝默默无言,只向长春道:“茶水凉了,另换新的上来。有才做下的果馅儿饼,怎么不拿些来给季夫人尝尝。”长春应声去了,只听傅月明又道:“拙夫月前来过一封信,说是那边又闹起来,局势紧迫的很,好似还伤了个将军。送了塘报进京,朝廷大怒,又下旨要战,还不知怎么个了局。”
夏春朝听闻,慌忙问道:“伤了谁?可要紧么?”傅月明睨了她一眼,含笑道:“拙夫信上没说,我也不知。但既是伤,想必并无性命之忧。”夏春朝这方觉失态,遮掩着支吾道:“不论是谁,都是为国效力,受了伤总是不好。”傅月明只一笑置之,并不点破。
夏春朝看她笑里有话,面上微红,忙岔了话头,说道:“我还有件事向你打听。京里有个司徒侯爵,你可知道么?”傅月明点头道:“信陵候司徒仲,两朝的老臣了,这谁不知道?”夏春朝便问道:“听闻他家还有个小姐,如今正当适人之龄,却并没亲事,这却是怎么个缘故?”傅月明便道:“这却只好怪她生在那样的人家里,外头人看着锦衣玉食,谁知里面的苦楚呢!”说着,遂将里面的由头讲了一番,又道:“京里人家,但有几分上进之心的,皆不肯与其攀亲。唯有那些爆发的,为图名声起见,方才打这个主意。于这司徒侯爷而言,未免明珠暗投,嫌糟蹋女儿。那司徒小姐听闻脾气又不是好的,在家颠寒作热,时常生事,发卖丫头乃是日间常景。偏巧她又不是个闲的住的,在家狂也罢了,去旁人家看花会酒,也将那副脾气做派带将出来,弄得人尽皆知。这要过日子的人家,谁肯讨个雌老虎进门,故此耽搁到如今。据说这司徒侯爷在家替她养了个女婿,好似是夫人族里的亲戚,在家管他读书吃饭,想叫他走科举仕途,功成名就时好娶这小姐做夫人。”
夏春朝听了这番故事,不觉冷笑了两声,说道:“既是这样,他们守着自家的便了,何苦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倒去搅散人家夫妻!”傅月明不明其故,追问缘由。夏春朝便将之前陆诚勇在街上如何拦马救人,如何被这小姐看在眼中,陆家又如何巴结侯府,逼迫自己让出妻位一事讲了,说道:“起初我也不知这陆家发什么疯,中了邪也似得,一门心思撵我出门。落后听人说,那陆焕成酒醉失言,讲了这里头的缘故,方才明白。这也是了,他们若没有好的等着,怎么舍得往外扔钱!”
傅月明扼腕道:“这也忒荒唐了,牛不吃水强按头,硬逼人相公做陈世美么?他家女儿当真是嫁不出去了么,就这样抢人老公。即便真嫁不出去了,在家养着就是了,活活拆散人夫妻,也不怕遭雷劈!”骂了一回,又叹气道:“这事儿没个真凭实据,也难告他们。何况,所谓虎死不倒威,朝廷里他的人也还有那么几个——当真是不识时务的。即便去告,落在这些人手里,怕是也难讨着什么好处。”夏春朝笑道:“你先别苦恼,我讲这话与你,不是要去鸡蛋撞石头。如今我虽不能将他们怎样,还是不想让他们太自在。日前我打听得一件事,只是缺个人去传话。”
傅月明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听了她这言语,岂有不知她的意思,当即笑道:“你有话但讲无妨,相交朋友做什么?我旁的不成,难道传句话也不能么?”夏春朝笑了笑,说道:“姐姐果然快人快语。”当下,便将柳氏外甥女怀孕一事讲了,又道:“这陆家是打算稳坐吃三注,既要讨个豪门千金做媳妇,又要个外甥女儿来传宗接代。我是不知这世上有没有这等便宜的好事。但那司徒侯府想必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家,司徒小姐既然脾气不好,只怕不愿当什么便宜嫡母罢?”
傅月明听过,冷笑道:“陆家当真打的好算盘,当世人都是傻子呢,吃他们糊弄!你安心,这事交给我了。我日常虽鲜少出门,也还是认得几个人的,要这话传开,也不是什么难事。”夏春朝赶忙笑道:“那便烦劳姐姐了,我只怕陆家寻姐姐的麻烦,倒让姐姐弄一身不干净。”傅月明说道:“你放心罢,他们寻不着我。”
两人坐了一回,外头人进来报道:“间壁沈公子打发人送了二两燕窝过来,已照老例打发来人去了。”夏春朝见当着傅月明的面说起此事,面上一红,忙说道:“知道了,收进库房就是了。”傅月明观其神色,笑问道:“这沈公子却是何人?”夏春朝脸上绯色更甚,低头不言,半日方才吞吞吐吐道:“原是我的一位世兄,他家也在此间买了房子,就在隔壁住着,所以日常有些往来。”
原来,自打夏春朝安顿下来,隔壁沈家的房子也收拾出来,沈长予迁到了此间,竟而就住了下来。日间,隔三差五便差人过来嘘寒问暖,请安问礼,又时不时遣人送些补品过来。夏春朝初时还不肯受,耐不住时常来送,渐渐也有些往来走动。沈长予见她这里门户松动,也常过来看看,坐着说几句话,绝口不提求亲等事。夏春朝心中过意不去,也不好次次将他挡出门外。今日恰好被傅月明撞见,虽并无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傅月明看了她这幅情状,只当里头有些什么事,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吃了那样大的委屈,又在乡下独居,闺中寂寞想要人来陪陪,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妹妹是背着不贞的罪名出来的,这些事上还是仔细些的好。此地人多眼杂,乡下人又口没遮拦,时日久了怕弄出什么闲话。待将来陆将军回来,反倒说不清楚。”夏春朝见她误会,心里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我也不怕他误会什么,我横竖是再不进他家的门了。”傅月明不以为然道:“妹妹这话当真是荒唐,你同他家有些什么仇怨暂且按下不讲,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实打实是陆家的骨血,你预备怎么办?莫不是不叫他认爹?我看陆将军知道了,也未必答应。”夏春朝低头不语,半日才道:“我不怕那些个,我一人养着也没什么不好。我自有田产家业,莫不是还养不起我们母子?”
傅月明叹气道:“话不是这样讲,你还年轻,难道就带着孩子一辈子孤身了?孩子将来大了,问你爹在哪里。你难道要告诉他,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孩子也不是你一人的,总要和那人见面谈了再说。怎好一个人就拿定了主意?他家人对不住你,这陆将军可没惹你。他自边疆回来,见着媳妇没了,只怕第一个不答应呢。”
夏春朝听闻,便不响了,许久才道:“我同旁人并没瓜葛,他若定要疑心,那我也是没有办法。既是姐姐这等说,我记着就是,待他回来了再说罢。”傅月明见她听了进去,方才罢了。
又坐了片刻,傅月明见日头渐上中空,起身要去。夏春朝留她吃饭,她推辞道:“我走前吩咐了家中做饭,何况出来好一向了,家中也是无人,怕有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罢。”夏春朝听她家中有事,也不好强留,便叫丫头开库房拿了几样家中才收的果菜装了,说道:“没什么好的,都是乡下东西,胜在新鲜。姐姐拿回去,就当吃个时令罢。”傅月明也不甚推拒,命家人收了,起身便去了。
夏春朝怀着身子,不便出门相送,使了长春代送。
长春将傅月明送到大门上,向她道了个万福,笑道:“多谢夫人这几句言语,旁人劝着,我们姑娘可听不进去呢。”傅月明笑道:“你们姑娘心里还惦记着陆将军,看她神色就知道了,只是嘴上倔强又不好意思罢了。待陆将军回来,跪上几日就管保好了。”长春见她说笑,也跟着笑了,说道:“夫人说的是,就盼少爷尽快回来罢。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又带着个肚子,我们看着也是难过。”说着,就送傅月明等车去了,她自回内院不提。
傅月明自回城里,果然不负所托,先将章雪妍一家查了个明白,又蓄意于别家茶会时将这话讲与几个贵妇听。只说陆家果然门风一脉,老子养外宅生了儿子领回家,儿子也有样学样,把个表妹弄大了肚子放在外头。这些妇人最是嘴碎,你传我我告她,不上三五日,就传到了司徒侯府。
司徒小姐听到这消息,登时气了个仰倒,寻死觅活一番便倒在床上生起病来。司徒夫人看着无法,便催逼司徒仲想法子。那司徒仲本就不大看得上陆家门第,又听闻弄出这样的事来,自然雷霆大怒。
然而到底豪门贵府,怎肯亲自出面和这些平头百姓大动干戈,倒跌了自家身份。只暗地里做了个扣儿,交几个帮闲混混,拐带了章姨父出来吃花酒,吃得烂醉夤夜出街,被步兵衙门拿住,送到衙门打了二十大板。将个章姨父打的双腿鲜血直流,又押他回家,便将大肚子的章雪妍搜了出来。那起差人都道:“一个没嫁人的黄花姑娘,怎会挺着个大肚子?想必里头有些□□官司,送到老爷跟前发落!”不由分说,将章雪妍拿条索子锁了,栓到步兵衙门大堂上。
那衙门老爷原是司徒仲麾下旧人,得了他的吩咐,便呵斥章雪妍交代□□。
那章雪妍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当着公堂之上众人面前,怎好开口,只是哭着不肯说。待要寻死,又被两个差人牢牢按住身体。
那当官的便道:“我看你这□□,不吃些皮肉苦是难招了。”当即掷了签子,叫打二十。
当即那两个差人将章雪妍拖倒,剥了裙裤,露出里衣,一板板下去。情知是老爷的人情,皆不肯吝惜力气,将个娇滴滴的姑娘打的哭爹喊娘。
那章雪妍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这等大刑,才不过挨了五板,便即晕死过去,下腹鲜血汩汩。那差人眼见此景,也怕弄出人命,不敢再打,停了手向上报道:“老爷,犯妇晕死过去,下腹血流甚多,怕是不能受刑了,还请老爷定夺。”
那官听闻,当即传了仵作上堂验看。
那仵作上得堂来,将章雪妍翻过身子,查看了一回,向上禀告道:“老爷,这女子本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挨了这一顿板子,已是小产之兆。若再受刑,恐有性命之虞。”
那官员不过受司徒仲之托,并无意闹出人命,见章雪妍当堂流产,目的已然达成,便道:“这女子未婚先孕,犯了奸案,杖刑已毕,即日起逐出京城。趁她还有气,快令她画押。”堂上主簿当即将状子拿去,按着她的手画了押。上头便投了签子,令其家人前来领人。
章姨妈不防遭此巨变,在家中喋喋不休的痛骂章姨父出门惹祸。章姨父棍伤甚重,趴在床上起不来。女儿又被衙门拿去,情势不明。章姨妈本要去衙门探看,又要忙着寻大夫为章姨父治伤。正当此热乱之际,当街里长在门上道:“章家大娘子,还不快到衙门上去瞧瞧。你女儿在公堂上打的晕死过去,血流了满地,如今不知死活。衙门差了人,叫你们去领人哩。我看你家里乱,先将差人回了,你快些去罢!”
章姨妈闻听此讯,登时便如堕冰窟。章雪妍的肚子,如今便是章家的倚仗,她还指望着陆诚勇迎她女儿过门做个二奶奶。现下出了这样子的事,当真是祸从天降。
因料知女儿已然丢了大脸,自己过去也只是平白受辱。当下,她也不急去公堂,转而借了头骡子,骑了奔往陆家,想陆家出门将女儿要出来。谁知走到陆家门首,陆家小厮早已得了吩咐,一见她来,连忙关了门,任凭她如何敲打只是不开。这章姨妈气恼不过,站在门上,破口大骂了半日,只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原来自打侯府听闻了章家的故事,私下早已遣人上陆家敲打了一番。那陆家上下皆是些软骨头,又正舔侯府的屁股,怎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情知侯府要收拾章雪妍,如何会替她出面,吩咐了家人,但只要章家来人必定不准进门。任凭章姨妈在门上如何大闹,只如乌龟一般,缩头不出。
章姨妈骂了半日,眼见没人出来,料知陆家是预备不管了,再耽搁下去也落不着什么好处,只好转而往衙门里去。
走到衙门,就见女儿章雪妍一身血污,睡在衙门地下,被一众闲人围着,指指点点。章姨妈拨开人群,抢上前去,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里面便有差人出来说道:“大娘子,你还在这里哭哩!老爷定了你女儿的奸案,要将你们逐出京城。适才还亏得我们手下留情,不然这怀了五个月的身子,哪里挨的了那哭丧棒,就要送了命了!你还不快带你女儿回去看大夫,在这里闹,待会儿老爷听见,连你也要治罪。”
章姨妈便叫道:“我们好端端的在家,如何就被这没天理的衙门拿进来!将人打成这幅模样,就这般算了不成!不赔我家的伤药银子,我怎能善罢甘休!”那人便道:“你这大娘子,真真是不通情理。你女儿未婚有孕,本就犯了律例,有错在先。老爷虽孟浪了些,到底并无判错。你便是告到朝廷,也得不着什么好处。何况,这样的事,自来是民不告官不究。如今衙门既然管了,必定是有人摆布你们。你们不趁势走了罢,还往上凑。这脸面已是丢了干净,定要再吃些苦头才肯罢休么?”
一席话,说的章姨妈哑口无言。
这章姨妈究竟也做过几日的官太太,知道些人情世故,当下只好硬吞了这口气,求了差人雇了辆车来,将章雪妍拉回家去。
那章雪妍逢此大难,险些丢了性命。肚里的孩子自然是没有了,归家几月下不来床。偏偏衙门又催逼的紧,勒令他们即刻搬离京城。这章家眼见住不下去,无可奈何,退了房舍,变卖了家当,攒了几两银子,用一辆车拉了女儿往外乡去了。
其时,陆家门内正当鸡飞狗跳,柳氏同那莲姨娘日日闹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来管章家的闲帐,至始至终不曾来问过一句。
那章家进京一场,没落得分毫好处,只做了一场白日梦。倒白白叫女儿赔了皮肉,落了一身病痛。那章雪妍遭此磨难,小产之后又失了调养,路上险些丢了性命,仗着年轻挺了过来,只是再不能生养。章姨父又酒醉落水,溺毙身亡。两个妇人没了脊梁骨,无以为生,只好靠给人做外室过活,自此音讯全无。
夏春朝在老宅听得消息,只道出了一口恶气。
城中干货铺子,改了名字叫“夏家干货行”再度开张营业。但因夏春朝月份渐大,身体沉重,平日间神思困乏,无力亲自过问,便将铺子交由夏明打理。夏明是此行老人,各项精熟,上手极快。城中旧客听闻陆家干货行重新开张的消息,冲着往日夏春朝经营出来的名声,渐渐回顾,生意一时闹热非常。陆家人得知此事,心中虽是不甘,倒也怕夏春朝再问他们讨债,平日里路过皆是绕道而行,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又过两月,朝廷恩科如期举行,夏恭行同谭永初一道赴试。夏恭行不负乃姐所望,高中二榜第十,得了个举人的头衔,夏家上下欢喜不尽。那谭永初日日荒废课业,自然是名落孙山。此人面皮甚厚,虽则科举已过,照旧赖在夏家吃闲饭,看在亲戚面上,夏春朝倒也不来管他。
自打傅月明讲过一次边疆消息,便再无陆诚勇的消息。夏春朝又问过几次,傅月明也只是支吾不答,或称其夫并无来信。
到得这年年底,腊月初四,夏春朝忽然发动,早一月产下一个女儿。正当年前,添此喜事,夏家合家惊喜不已。
因这日正当漫天大雪,风卷鹅毛,夏春朝便与女儿取了个乳名叫玉卿,随了自己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