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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闱冬深欲冷,信宫门庭之外的老榕树上寒鸦**,偌大的庭院之中却人影稀少,来往半日不见人丁。
公子博一脸畏惧的蜷缩在靠墙的席上,御史大夫、中车令、少府、宗正、少卿、几十个朝中重臣皆汇聚于此。数十双如狼般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公子博,这使得年轻的公子更加的害怕。
公子博今年不过十五岁,是赢姓赵氏中一支偏系的公子。身上流传的血脉是从秦庄襄王(赢子婴的曾祖父)的兄弟那一脉流传下来的。按理来说,凭着公子博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当上秦王的,但如今的况有变,始皇帝一脉除了赢子婴已经没有其他的嫡系血脉,秦王之位只能从这些偏系血脉中寻找,于是年轻的公子博就被推上了前台。
公子博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如今的秦王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朝中的大臣想重立秦王的原因他也知道,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替罪羊。公子博如果继位,就是他们这群投降派的代表。
下面的御史大夫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身后的大臣们都在随声附和着,公子博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稚嫩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惊慌。瞳孔里御史大夫那张口沫横飞的大嘴越变越大,似乎变成了一张能吞噬人嚼尸的巨口,而自己就是那个在巨口下面颤颤发抖的可怜羊羔。
羊羔听着巨嘴唧唧歪歪的说了这么多,最终也忍不住咩咩叫了几声:“我不想当秦王,也不敢当秦王。等秦王殿下回到朝中,会杀死我的。你们不要逼我,我害怕——”
听闻这懦弱的羊羔还敢申辩,御史大夫的老脸一变,阴冷的盯着公子博,冷声说道:“秦王如今生死未知,朝中不可一日无王,关中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如今关外的贼军已经攻破了边关的防守,正是需要公子你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公子怎能推脱?”
公子博飞快的摇了摇头,他的小身板更加用力的向墙角缩去,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安全一些。
御史大夫拂袖冷哼一声,他现在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也害怕赢子婴突然赶回朝中,到时候他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必须趁着赢子婴未知生死的这一段时间把新君确立,到时候献上降表,赢子婴纵然有再大的能耐也回天乏术。
朝中的大臣们又在信宫里耗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不得不摇着头叹息着离开。走出信宫,大臣们的脸上都显得很忧愁,倒不是他们搞不定公子博,而是传国玉玺不在他们手里。没有玉玺怎么说都是言行不正。说到底,这群大臣就是一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的那种人,还没有赵高有决断。
御史大夫一脸阴沉的走在最前面,他转头对身后的少卿问道:“那韩谈还是不肯将玉玺下落告知?”
少卿点头答道:“韩谈嘴太硬,估计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不如——”
说到这,少卿用手比了比脖子。御史大夫思虑了会,随即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小心的吩咐道:“动手的时候手脚干净点,尸身一定要处理好!”
少卿翘了翘嘴角,眯眼道:“大人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御史大夫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安排朝臣让公子博继位。玉玺嘛!总会有的。”
少卿担忧道:“会不会太过仓促了点?”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说道:“赢子婴继位的时候还不是那样?难不成还要祭天祷告不成?只要公子博继位,然后让他写出降表,这秦王有无亦可,反正今后连秦国都没了。”
少卿叹道:“想想如今我们所行之事,与赵高的行径又有什么区别?”
御史大夫道:“赵高敢直接弑君,我们可不是。与赵高相比,我们这些行为又算得了什么呢?自从这天下乱了以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能做了。”
说到这,御史大夫停下了步伐,抬头看了看天上时聚时散的云层,感叹着说道:“这天下,终究是别人的天下。你我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在这潮涌翻滚的大海中吐了一口口水罢了!”
公元206年十二月下旬。
咸阳城里的各大世家大族,为了避祸马上临近的刀兵,于是推立了公子博为秦王,也正式宣告了上代秦王子婴的死讯,谥号:秦昭武王。
秦昭武王登基两个月零十六天,公子博继位。秦王博登基第二日,立即写了降书,派了使臣去见项羽,准备归降一事。
还带着残兵败将向咸阳行军的赢子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死了’。如今连谥号都已经有了,世家大族凉薄至此可见一般,当初能将赢子婴捧上秦王的位置,如今也能轻易的让他去死。
世家大族在面临着自己氏族的核心利益的时候,国家和君王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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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子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知道,估计也会仰天笑到流泪吧!自从在栎阳被阻之后,他便领着士卒脱离了驰道,从小道赶往咸阳。
残兵所行并没有多快,时走时停。秦军身上所携带的粮食也已经不多,如今又不能去各地县城补给,有时候还要去沿途的村庄买粮。赢子婴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就在家门而不能入的痛苦。有人劝他,可以洗劫村庄,方便取粮。向他进言的那人当场就被他杀了,人总是有底线的,赢子婴做不出禽兽之事,所以很多时候买不到粮食,就只有饿肚子。
一千多秦兵也只能跟着赢子婴饿肚子,一路上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痛苦。不过他们并不怨恨秦王,相反,一路走来,他们对秦王是更加的敬畏和爱戴。秦王一路上食宿同普通的士卒并无两样,吃着一样难以下咽的黑饼,睡着冰冷湿凉的树根。
如今整个秦军当中,再也看不到一匹战马,所有的战马都被杀了饱腹。秦王、将军、士卒一样的拖着两条腿,杵着木棒艰难的前行。
如果没有身上的兵甲,这一千多秦兵必然会被看成无法生存的土匪难民。经过连续几天的步行,赢子婴的鞋子早已经被磨破,大脚指目都露了出来,脚板地下,还有很大几个水泡,水泡被鞋子擦破后,肉皮连着血水粘在布上,磨蹭非常的难受。他下巴上的胡须现在已经一个指节那么长了,乱蓬蓬的头发胡乱的披散,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曾经英俊的样子。
在前日,他将自己身上披风解下赐给了一个伤士,到现在,他已经跟一个普通的秦兵看不出什么两样了。那披风虽然烂了几个大洞,但好在厚实,晚上还能御寒,赢子婴将披风给了那个伤士,就是希望他能活过这个寒冬。按照秦军现在的情形,完全不能照看这些受伤的士卒,于是赢子婴将他们送到一些临近的村落,并赐予他们钱粮,恳求村落里的民夫收留他们。
当赢子婴带着士卒走过第八个日夜之后,终于从附近村落里得知,离咸阳城并不远了。
咸阳,赢子婴自出征已经快两月没回过咸阳。他就是从这个城池里面杀掉了赵高,血洗了叛逆,带着大军打败刘邦,鏖战在边关数月。遥想那时,还是深秋,望夷宫外的那株老榕树上的叶子还未掉光。而如今,已经是寒冬了,想必枯树凋零,也寂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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