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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郡,渑池。
当年赵人蔺相如在此地以血溅五步威逼秦昭襄王,终于保全了赵王名声。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分合崩乱。一代雄主赢政,扫六合统一天下,当上了历史上第一个皇帝。然而,这个由嬴政亲自建立的秦朝却维持了短短了十五年,二世皇帝死于赵高之手,秦王子婴亡国败逃。当年死前大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燕成功的预言了秦朝的结局,楚人项羽力拔山河,灭秦而分天下,又将这天下带入了一个比战国更乱的时代,有不少儒者称这个时代为‘后战国时代’。
而时隔多年的渑池,在公元前203年的十月,又将见证另外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秦、魏、韩三国在渑池会盟,商量如何对付称霸天下的楚国。
十月已经渐凉,短褂单衣再也不适合这个季节,贵族们穿上了长袖锦衣,这代表着冬天已经快要来临。一行骑兵从华阴县出发,穿过了函谷关,踏上了前往渑池的驰道。策马扬鞭,轻风刮面,人在马上有一种与风共驰骋的感觉,让人心情不由舒畅许多。铁甲鹰盔,铁剑长戈,马上骑士正是秦国著名的铁剑鹰士。在一杆王旗之下,正是环顾四盼的秦王子婴。
秦国携得胜之机前来会盟,当然心中高兴,在路上嬴子婴与骑士们一起唱起了《晨风》,歌言: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晨风亦是秦国流传得最广的一首歌,很多人都认为它是一首情歌。秦国自建国以来就是一个民风豁达的国家,在秦人看来男女情与君臣义是相通的,诗既不露其旨,人固难以意测。所以,写诗之人或许是用男女情映射君臣义也尚未可知。
当然,由大道上这群粗鄙的男人吼出来,未免有失偏颇。至少没引来闻歌寻音的姑娘,反而吓跑了停站枝头的麻雀。秦人好歌,这也有秦国常年与边塞异族打交道的原因。秦国的建立,本就是从戎狄的尸骨上夺取的,多有豪迈之辈只知道引颈乱吼,连自己唱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就比如秦国的君臣,他们都会唱这首歌,但除了寥寥几人外,根本没人知道这首歌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这首歌好听罢了。所以秦风与中原许多国家都不同,在别国这些歌都是流传于贵族之间,百姓与军中的流传很少,能流传出来的也基本上与所处环境有关。如楚国也好歌,他们流传在民间的歌谣也不少,就比如《越人歌》,这其实本就是楚地的山越人唱的,后流传到了楚国王室,这才慢慢的流传开来。秦楚之歌多有民间歌谣,也是因为他们的辖地有异族生存的原因吧!
秦军一路引颈高歌,走到离渑池还有两十里的位置,嬴子婴便派出使者进渑池通告。秦兵在驿店周围停下,嬴子婴颇觉口渴,便下马入店寻水,店家是位中年汉子,他身材不高,脚还有点瘸,走路的时候一点一掂,看起来颇为滑稽。秦兵看见后都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嬴子婴转头厉喝:“怎能耻笑残疾之人?”
言毕,众人止笑,闭口不言。店家一点一掂的走到了嬴子婴所坐的桌前,在大口土碗里倒上了大半碗清水,笑着对嬴子婴说道:“这位将军果然是令行禁止,让小人佩服。我这是天足,生下来右脚残疾,往日里也遭到了不少人嘲笑,军士们嘲笑两声也不打紧的。”
嬴子婴端起大碗,将清水一口饮尽,又向店家说道:“我之所以斥责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战士,战士拼战于沙场,多有残疾者。如果这些因战而负伤的人都受到嘲笑,天下又有几人敢为之效命呢?”
店家听闻此话,愣了半响方叹道:“您真是一位好将军!”
嬴子婴哈哈大笑,问店主道:“我既然都渴了,看样子我的士卒也渴了,劳烦店主指明井在何地?我让士卒们自己打点水解渴!”
店家忙道了几声好,又蹩着脚带领士卒到井里打水。
正当秦国的士卒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韩王信带着五千禁卫也浩浩荡荡的来到渑池城外。韩军的探马已经探到了秦军的消息,探马慌忙回报韩王,韩王信对随从大臣说道:“没想到竟然在郊外遇上秦王!”
上大夫甘成说道:“秦王携胜而来,如今在原野上碰头,大王不可失了锐气,我闻秦国少铁,衣甲简陋,不如带着大韩的禁军前去见一见秦王,挫一挫秦军的锐气!”
甘成既出此言,自然是对禁军的装备极为自信。韩王信点头说道:“孤听秦王只带了三千骑兵,孤有五千禁卫,又何惧秦王耶?就劳烦上大夫充当使者前去见见秦王!”
甘成欣然领命,带上了三骑就向秦军所在之地走去。一个小小的驿站,只有一口井,而围绕着这口井的却有三千张嘴,很显然井水不够,然而残足的店家又看见了令人惊奇的一幕。秦军拿着小碗每人只饮了一小口,就交给了下一个人,如此下来三千秦兵竟然都饮到了水,而且没有一个人多饮一口!店家看后赞叹:“如此雄军,世间罕见啊!”
然后又向嬴子婴请求道:“将军能练成如此雄军,日后必成天下名将!今天我有幸接纳了将军,还请将军赐下笔墨!”
嬴子婴笑了笑,对店家说道:“我喝了你的水,还没付账。如果店主要我的笔墨,我就不会给店主钱,店主考虑好到底是要笔墨还是要钱?”
店家犹豫了一下,却决然说道:“请将军赐下笔墨!”
“好!”嬴子婴欣然应许,让手下端来笔墨,然后让人呈上一块帛布,铺展在桌上就疾书了两个大字:“好井!”
嬴子婴笔走龙蛇,笔画之间锋锐无比。写完之后,嬴子婴问道:“是否要留名盖章?”
店家赶紧点头,嬴子婴想了一会说道:“我不留名了,给你盖个章吧!”
言毕,让人呈上了秦王印绶,然后印上了朱砂,啪的一声盖在了字上。店家不识字,只是觉得这将军的印章好大,却没想到这竟会是一方国印,正当他拿着帛书喜得合不拢嘴的时候,旁边子车景向嬴子婴禀报道:“禀秦王,韩国上大夫甘成求见!”
嬴子婴让甘成过来,甘成礼毕,向嬴子婴说道:“韩王不知秦王在前,故派我邀请秦王同行!”
嬴子婴双眼一眯,爽快的应许道:“那好,孤就在旁边原野静候韩王到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踏青共行!”
等甘龙离去之后,店家才傻傻的看着嬴子婴,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是秦王?”
他说话的时候颇有不敢置信之感,主要是嬴子婴一身戎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嬴子婴哈哈一笑,没有回答,让人牵马上来,带着秦兵风一般的离开了此地。
等嬴子婴走后,店家痴迷的摸着锦书道:“这是要发呀!”
三千秦兵在郊野之中一字摆开,嬴子婴骑着烈风站在最前面,等了没多久,就看见韩王的部队缓缓的走来。韩军之中,有一顶极为奢华的华盖,部队里面还带着乐师女官,一大群人莺莺燕燕的走到秦军面前,有礼官出阵赶来。嬴子婴环视了左右一眼,见自己身后全是男人,再转头看韩军方面,嬴子婴心中颇有些不自然的想到:“这个会盟难不成还要带乐师女姬?”
礼官唱喏,向嬴子婴问安之后,方对嬴子婴说道:“韩王在军中等待秦王,还请秦王移步。”
嬴子婴背后诸位大将顿时不悦,向乐官吼道:“怎么不让韩王到秦军中来?”
礼官说道:“秦军无车,韩王不喜骑马。”
秦军众将哄笑道:“原来是韩王不会骑马啊!”
嬴子婴伸手制止将军们哄闹,持鞭在手向礼官说道:“那好!孤就前往韩军中见一见韩王!”
言毕,只带身后十骑,交代诸将与韩军共行之后,嬴子婴便拍马奔至韩军阵中。韩军在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有宦官尖声唱道:“秦王到!”
一骑飞奔而至,韩王才刚刚拨开车帘,抬头一看,只见一将飞奔而来,勒马扬蹄,鞭指韩王问道:“你是韩王信?”
韩王信见来将极为雄壮,勒马盯视犹如鹰俯,他心中吓了一跳,忙又缩回了车中。嬴子婴嘴角微微一牵,环视左右道:“韩王何在?”
连问三声,上大夫甘龙连忙拍窗低叫道:“韩王快出来啊!”
韩王信咳嗽了一声,整理了自己的冠冕后方走出车架向嬴子婴笑道:“秦王尊贵,岂能如将士一般骑马露面而行?不如上车与本王同坐如何?”
嬴子婴微微一笑,扬声说道:“孤纵横天下,当然要面视众人,又何须缩头藏尾?”
韩王信讪笑两声,自觉失言,也不再劝。他身材干瘦,又因酒色过度而面色苍白,如今见了雄壮有力的秦王后,颇有些自惭形秽之感。要是真让嬴子婴与他同车,他反而不知如何应对,看着嬴子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更是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已经被嬴子婴看穿,心中也颇为恼怒,自顾回车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