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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十二月,坐船渡江,耳畔里听着木浆击水之声,嬴子婴忍不住起身走到船头上。船已至中流,环视两案,见岸边留下光秃秃的两道黄痕,分明是河水下降的缘故。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嬴子婴头也不回的说道:“孤记得前几天才下过雨,这河水为何下降呢?”
背后的人站定,出声说道:“黄河之水在冬季的时候都会下跌,前两天的雨并不能致使水面上升。只有到了春季的时候,或许是海水回流,或许是雪山消融,黄河水会上升一丈有余。”
嬴子婴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李左车道:“如果某年干旱,黄河可曾干涸?”
李左车想了想,最后肯定的说道:“根据史载,纵然是周惠王(东周)时期的大旱,黄河也未曾干涸过。像河套地区这种水面宽阔的地带,纵然是干旱也不能使黄河断流。臣曾经看过一断野史,说秦武王年,冬季其寒,大河结冰,能让人马在冰面上通行。这些都是几百年都难遇的事情,也有人说天降下灾祸都是君王不仁所致。如周惠王太过残暴,所以大旱。武王太过好斗,所以黄河结冰。”
嬴子婴听完笑了笑,反问他道:“你觉得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君王无道呢?”
李左车正色道:“吾观秦王非残暴之人也!又为何使北地涨水?所以这些都是欺骗愚民的蠢话!”
嬴子婴在听到愚民二字的时候眉梢微动了一下,他继续看水,嘴里说道:“你觉得天下的百姓都是愚民吗?”
李左车道:“愚民不知是非,不明清白,很容易被人利用。虽然天下的百姓未必全是愚民,但聪明人实在不多。”
嬴子婴看着江面,淡淡的说道:“百姓好利,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可以不辞劳苦。愚者,易用也!如果善用则为顺民,君主圣仁;如果被他人利用则为逆民,君主残暴。自始皇帝开辟秦朝以来,依法治国,虽有小错但并未伤及国本。如陈胜所言‘天下苦秦久矣!’实则是他欺骗百姓的一家之言。春秋战国七百载,一直纷乱不修,秦国一统天下也算得上顺应民意!人人都说始皇帝残暴,可依孤所看,始皇帝远不如项羽残暴。秦国一统六国的时候,何曾屠过城池?可他项羽为了让这天下返回到大争之世,杀人屠城不知道多少!他们那里就算被称为长者的刘邦,还不一样的杀人屠城?更为可笑的是,他们为了愚弄百姓竟然将蒯彻诓骗范阳徐公之词公告天下,说什么秦政残暴,昔年六国的政令难道就不残暴吗?蒯彻是个说客,是个政客,孤曾经笑问过他‘先生已投秦,还觉得秦政严苛吗?’,蒯彻答‘秦政严苛不在于本身,而在于人说’。如此想来,当真是可笑之极!”
李左车听完后说道:“蒯彻说赵三十余城,用利诱用势逼,非百姓觉得秦政严苛愿降也。蒯先生乃搅乱天下的‘乱士’,他那时候只有私心,又怎么会顾及百姓的死活?还好的是,他这样一心谋求出世的乱士已经归秦,不然这天下说不定还要乱一些!”
“乱士?”嬴子婴听到这个称谓也颇觉好笑,不过想到蒯彻以前的所作所为,还真当得起这个称号,嬴子婴洒然一笑,又道:“天下乱士何止蒯彻一人?在孤看来,项梁、范增、武臣、张良等辈皆如是也!可笑的是那陈胜吴广,六国余孽人人都打着张楚的名号,到头来全部反叛自立,他们也是一群被世族利用的可怜虫啊!”
此时天气阴凉,纵观远处山峦,皆有白雾缭绕,蒸蒸腾腾犹如仙境。头顶上空,散落着几朵淡薄乌云,它们因风而变形,因势而改状。黄河对岸,从官道至渡口,皆插着无数面黑旗,无数的甲士持戈肃立。渡口之上,一位头戴毡帽,身穿淡黄色甲衣的长须大汉捉刀而望,旁边有甲士在寒风之中举着一面大旗,旗面上书两个字——“司徒”!
司徒真背后排站着四员大将,都是昔年的旧秦将士,其中更有投奔过来的左央。
看着立有秦王大纛的樓船慢慢接近,司徒真一举手,背后便有鼓乐声起。随着楼船越来越接近,司徒真酝酿了一下情绪,硬生生的从眼眶中挤出了几滴眼泪,突听见背后竟有啜泣之声,司徒真回头一看,背后的那些将军们用着辣椒面拭眼,如今一个个都眼睛红肿,连鼻涕都掉出来!司徒真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可没带这东西,只好用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待船靠岸的时间,司徒真双手并举,跪倒在地上大声吼道:“罪将恭迎秦王!”
背后士卒一齐跪地,皆随着司徒真一起呼叫。嬴子婴踩着木板走到了岸上,身后李左车与东方宇紧随其后。走到司徒真面前,嬴子婴将他从地上扶起,用手弹了弹他衣肩上的灰尘,开口说道:“叫将士们都起来吧!”
司徒真强忍着泪,转身朝背后吼道:“秦王让大伙起来!都起来吧!”
众将齐声:“谢秦王!”
嬴子婴转目视之,见背后众人脸上皆有泪痕,被这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盯着,嬴子婴思及前日所言,心中愧疚,忍不住低叹道:“终究是秦国辜负了尔等!”
背后东方宇听见秦王叹声,他转头目视了一下李左车,脸上皆有喜色。
司徒真将嬴子婴迎进了九原城,等到了九原之后,嬴子婴才蓦然发现九原城并无城郭。整个九原城坐落在一处平原之上,有不少百姓集居在一起,周围并没有城墙与城楼,只是在中间修了一座堡坞,乃九原郡冶府。堡坞不大,却修得颇为奇特,整个形状如圆盘立柱形,其中修有箭塔和望楼。望楼立在城中心,高越二十丈,这算得上嬴子婴见过最高的建筑了。从堡坞为中心展开了四条宽阔的大道,沿着大道修有不少的集市,来往行人有不少都牵着骆驼,路边上有吹着竹笛戏蛇者,有拿着竹竿逗猴者,有跳着火圈驰马者,来往行人众多,显露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驰马飞奔,直至堡坞。待下马步行之时,司徒真便为嬴子婴介绍道:“九原云中二郡,虽然有大小城池三十余座,但都未修筑城墙。大点的城池修有堡坞,小点的连堡坞都没有。当年蒙恬大将军攻下二郡之后,始皇帝就下令无须修建城墙。始皇帝说,边塞修城就是露怯,关在城墙里面就会少了血性!当年秦国先祖从陇西打进内史,迁移了十多座都城,打得犬戎节节败退,那时候连都城都没有城墙!”
嬴子婴感叹道:“始皇帝风骨,又有几人能比?”
司徒真指着那座高高的望楼说道:“九原的堡坞是仿造的楼兰城,这座望楼能看见阴山的长城,一旦发生战事,这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进了堡坞,嬴子婴问:“边塞的军营就在九原城吗?”
司徒真点头道:“军营就在九原,驻守长城轮流置换。长城常驻五千人,九原城中还有五千。另外有两千杂兵,每隔几天就要向守边的士卒押送粮草和蔬菜。随着天气转寒,现在九原城里在收集木柴,如果没有柴火,晚上根本受不了。”
嬴子婴叹道“以前二十万秦兵,现在却只剩下万余人了。”
司徒真亦黯然道:“在贼兵入关之前,赵高就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未曾押送粮草过来。开先还有百姓从牙缝里挤出点粮食送给我们,到后面他们也没粮食了。士卒跟百姓都一批批饿死,有些人逃进了雁门关,有些人逃出了阳山,那段日子当真是惨不忍睹。士卒没有粮食就开始作乱,分成几批砍杀,将军根本约束不了士卒,有差不多三万多人叛乱被杀了。当初的二十万众,如今除了我麾下的万余人,就只剩下申屠雄的两万多人了!”
嬴子婴问:“申屠雄如今在何处?”
司徒真道:“申屠雄带着人马定居在鱼尾原上,前些日子我写信劝他回国,他没理我。听很多入关的部落牧民说,申屠雄野心勃勃,他征服了杂胡部落跟楼烦遗族,想在鱼尾原称王。”
说了这里,司徒真偷看了一下嬴子婴的脸色,却发现嬴子婴像没听到这话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司徒真便试探着问:“如果秦王欲收回鱼尾原,臣愿做先锋!”
嬴子婴默默的点了一下头,说道:“如今已是冬季,秦国复国不到半年,元气未复不宜动兵。”
司徒真见嬴子婴不肯出兵,也只好作罢。邀秦王入座之后,便下去安排晚宴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