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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2年二月初,秦国云中郡。
站在山川谷地,仰望着那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有数不尽的漆黑小点,那些小点踏风而来,马蹄踩碎枯黄野草,飞溅的枯叶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扯动着马背骑士手里紧握的烈烈旌旗。在那些随风舞动的旗杆下,是无数抿嘴肃穆的蓝袍骑士,而引马当先者是一位虎背熊腰的短髯将军。
待北风掠过,旭日初生之时。在骑士对面的小山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头。短髯将军抬头细看,那矮山之上的士卒都穿着黑衣黑甲,一面随风飘动的旗帜上写着一个漆黑凌厉的大字:“秦!”
当秦兵一出现,短髯将军便勒马举手,口中大喝一声:“止!”
一字喝出,犹如雷霆震怒,一人之声竟然盖过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将军背后的骑士都开始拉扯缰绳,无数马儿昂首轻嘶,代国的骑兵竟然全部止住,稳稳的停在了将军的十步之后。
短髯将军胯下的战马不停的打着响鼻,两只前蹄不停的蹬着地面,将军一手拉扯着缰绳,抬头朝矮山上怒喝道:“秦王何在?”
声音从山脚传出,传到矮山之上,上千秦兵竟然都有所耳闻。山上秦军阵中突然分出一条小缝,一名头插红色翎羽,身披白色的披风秦将拍马奔到山腰,他在山腰山按低马头,俯身低问:“来者可是彭越将军!”
山脚那将扯马大声应道:“正是彭越!”
山腰上的将军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他拱手说道:“吾乃李左车,敢问代王可在?”
彭越哼道:“代王就在阵中,劳烦李将军通报秦王!”
李左车笑道:“请彭将军转告代王,就说秦王稍后便至!”
彭越手扯马缰,立即拍马回阵。背后的骑士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在军将拥护的正中,有一辆由四匹白色骏马拉的青铜战车,战车上撑着黄罗伞盖,一身黄衣甲袍的陈余正按剑俯视。
彭越带着一脸怒气回禀陈余:“大王,秦王未曾如约而至!前面矮山上的不过秦国将军李左车!”
陈余淡淡的瞥了彭越一眼,道:“既来之则安之,秦王既约,又怎么会不来呢?让将士们休息一会,安心等待吧!”
“喏!”
彭越躬身离去,他策马在阵前飞奔,大吼道:“原地待命,不可松懈。军中游骑都四散分开!”
秦军阵中,被李左车告之未至的秦王子婴,此时却安然的骑在马上看着下方。看了没一会,李左车便来到了他的身旁,向他问道:“大王这是何意?”
嬴子婴笑了笑,突然以鞭指道:“如果孤要你带兵冲下去,你觉得会如何?”
李左车双眉一皱,答道:“如果秦王要杀陈余,陈余必死无疑。但臣以为,这样不可!”
“有何不可?”
“约而杀之,秦国必然失掉大信,到时候魏国、韩二国又会怎么看?”
“你觉得这大争之世还存在信义吗?”
“臣以为不管天下有多乱,背信弃义的有多少,只要一人有信,那就有二人有信。一国有信,那便有二国有信。若天下人都无信,大王又怎么能复立秦国?”
听到李左车说完,嬴子婴闭目沉思了良久,他突然叹道:“心有不甘,又当如何?”
嬴子婴说完,却没听见回答,他睁眼看去,却见李左车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下方,李左车的眼中多了许多的血丝,指甲已经抠进了掌肉之中。李左车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将手松开,他带着一脸苦涩说道:“秦王之恨,乃为一人。左车之恨,乃为一国。左车乃赵臣,曾受赵王大恩,然而却背恩投秦,却让赵王遭受小人之手。大王重用左车,左车却蒙蔽大王,将长公主暗中送回了赵国,大王却未曾怪罪。臣亲眼见到陈余射死长公主,心中岂能无恨?如今仇敌就在下面,如果左车劝大王杀死陈余,大王与臣自然痛快。但……大王切不可忘记自己是秦国的君主,而臣也不可忘记自己是秦国的臣子。”
李左车说完,竟然浑身都是汗。嬴子婴望着他,张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他此时的心中觉得自己有如背负了一座大山,他弯腰负山而行,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却看不到前面的路,更不知要走向何方。
“既然如此。”嬴子婴低下了头,然后一挺胸,当一口浊气从口中吐出之后,他才抬头说道:“那便将不甘忘却吧!”
言毕,便挥鞭策马,直奔山下。嬴子婴一动,背后的数千秦兵也拍马随之下山。秦军的动静,自然被山下的彭越看在眼里,他心中一惊,连忙挥手让众军结阵准备。三千甲骑严阵以待,站在阵首的彭越更是用手紧紧的按着自己的佩剑。就在彭越心中越来越不安的时候,骑着一匹黑色键马的陈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阵前。彭越见代王轻出,心焦道:“秦军动向不明,大王为何轻出?”
陈余含笑答道:“秦军既动,必然是秦王到了。秦王既到,孤怎么能不出阵相迎呢?”
言毕,手中马鞭轻抖,陈余拍马反倒向前跑去。
当秦军下山的时候,马速已经放缓,一马当先的嬴子婴一到山脚便看见了孤身一骑的陈余。马蹄轻扬,赢子婴勒马问道:“孤乃秦王子婴,你可是代王陈余?”
陈余哈哈一笑,就在马上拱手行礼道:“吾与秦王在五年前便已相识,难得秦王未曾相忘。”
嬴子婴已经奔至陈余面前,陈余亦掉转马头与嬴子婴并行。两匹同样的黑马同时转向,就在秦、代二国的大军之中向左而行,左边不远有一条很浅很浅的小溪,小溪旁边是大片的树林。
李左车带着秦兵已经下了矮山,刚好迎上了按剑怒目的彭越。二将奔至阵中,按低马头互相打量。李左车就在彭越耳旁低声说道:“两位大王既然没有下命令,你我就不可轻动。”
彭越冷冷的瞥了李左车一眼,然后哼道:“那好!”就在二人的交谈声中,嬴子婴与陈余已经越跑越远了。
嬴子婴看着身边这个自己心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敌,面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摇头说道:“函谷鏖战,你助项羽攻我函谷关,让孤不得不弃关而逃!那时,你我可是仇深似海啊!”
陈余哈哈笑道:“何止有仇?那时天下人都恨不得将秦王五马分尸啊!”
嬴子婴按低马头,减缓马速,让战马更加靠近陈余,低声问道:“你既知有仇,就不怕孤杀你?”
此时两匹战马相隔不过一尺,而二人已经奔出了两军界外,连彭越与李左车二人都隔开了上百步。陈余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彼时为仇,此时也未尝不可为友。秦王要杀我,我只有引颈待戮。如果秦王杀了我,若他日项羽杀来,是否秦王也要引颈待戮呢?”
秦王摇头笑道:“此乃戏言耳!代王不可当真。”
陈余亦笑道:“早知道秦王深明大义,又岂会记挂昔年之仇?孤不久就要重建国号,秦赵为邻国,到时候共抗项楚!”
嬴子婴立马唤了称呼,说道:“那是当然!赵王若是加盟,凭借着四国之力,又何惧项楚?”
二人又是大笑,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远离了军阵,穿过了小溪,直往密林走去。而还在阵中互相对峙的两位将军看到两位大王这么轻易的走进了树林里,脸上俱是大变,两人不约而同的招来军中的副将,对副将附耳交代了什么,便一起拍马直追入林的两位大王。
进入树林,说了几句闲话,陈余又问道:“秦赵既然交好,那希望秦王能将子岳交出。”
嬴子婴说道:“子岳不会再回赵国,赵王又何必担心呢?”
陈余闻言色变,拂袖怒道:“你若不交出子岳,那便是心不诚!既然心不诚,又如何共抗项楚?如果秦王执意不交出子岳,那便作罢!”
嬴子婴勒马转身,冷冷的看着陈余。而陈余也丝毫不惧,昂头与嬴子婴对视。对视了一会,嬴子婴突然拔剑,他抚剑自语道:“代王果真不怕?”
陈余取下弓箭,搭箭对着嬴子婴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彭越突然加速,而就在他身畔李左车也急挥马鞭,二马竞速,可彭越所骑的是千里马,很快就将李左车甩在了背后,李左车一咬牙,从怀里掏出匕首,直接插进马臀,李左车胯下战马痛嘶一声,吃痛发力竟然渐渐追上。就当李左车就要赶上彭越的时候,彭越突然突然转身大喝一声。一喝之下,李左车连人带马滚到了地上。
彭越挥鞭狂舞,很快就进了树林。
而树林之中,嬴子婴与陈余都已经拿出了武器,似乎一言不和便要撕破脸皮。嬴子婴抚摸着剑刃,似乎没看见陈余已经将弓箭对准了他。他摸剑叹道:“代王征战半生,难道不知逢林莫入这个道理吗?”
陈余冷笑道:“弹丸之地,安能困住飞龙?况且秦王不是也入林了吗?”
嬴子婴闻言哈哈大笑,陈余也跟着一起大笑。笑声吓跑了几只寒鸦,飞腾的寒鸦让彭越找到了方向,他驱马向前,四处寻找着入林的两位大王。嬴子婴看着陈余,笑问:“代王猜来的是谁呢?”
陈余道:“我猜是彭越。”
嬴子婴道:“我猜是李左车。”
二人刚说完,彭越就赶到了陈余身畔,陈余哈哈大笑,对嬴子婴说道:“看来是我赢了呢!秦王是否该送回子岳呢?”
嬴子婴瞥了二人一眼,怡然自若的说道:“我可没说和你赌。”
陈余脸色微变,转眼目视彭越。彭越拔剑说道:“对不住了秦王!”
嬴子婴抹剑笑了笑,反问道:“是吗?”
嬴子婴刚刚说完,一骑快马竟从嬴子婴身后密林中奔至。那将骑着一匹赤碳般的战马,背后抖落着一袭火红披风。虽一人赶至,却似乎有千军奔袭之势。陈余瞳孔一缩,问嬴子婴道:“此将是谁?”
嬴子婴还未回答,耳畔便有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某乃秦国上将军马逸是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