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国士

一笑一枯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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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范增看来,世间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人利用的,另一种是利用别人的。而他,只属于第二种。如蜀国之陈平、幽阁之彦蝉、方士南宫望都是他利用的工具。而他的目地很简单,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见项羽一统天下。如果说世间只有一个人是他不能利用的,那便是项羽。

    通过从蜀国来的情报上看,曹咎已经时日无多。而蜀国的形式如今非常微妙,曹咎的两个儿子到底谁能当上新蜀王,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与刘邦暗中勾结的陈平,范增觉得他已无利用的价值。

    桌子上有一杯放冷了的茶,那是他早晨过来的时候自己亲手泡的,而现在却已经过了中午。当范增从桌案上一大堆情报里挣脱出来的时候,他端起了那杯冷茶,然后一饮下腹。等腹内那股清凉的液体疏散至全身,他才觉得头脑稍微清晰了一点。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他继续拿起竹简翻看。

    这间石室里存放的都是幽阁这些年收集上来的情报,而他谁也信不过,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翻找。从上百册书卷里分析出有用的消息,这便是他今日要干的事情,这是一个细致活,谁也帮不了他。通过情报,他知道了蜀国的近况,知道了刘邦这些天在干什么,知道临江国的使者已经出发,也知道了秦国不仅向楚国派出了使者,还派使者前往他国。

    其中到汉中的使者刘邦拒绝召见,到临江国的使者已经被共傲看押了起来,到燕国的使者被臧荼给杀了,派往赵、齐的使者竟然被山贼给俘虏了。当范增看到九江王英布接见了秦使的消息后,他的两条眉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英布。”范增在嘴里念了一遍,随即又摇头笑了笑,心里觉得纵然英布起了什么心思,也跳不出楚国的掌控之内,毕竟九江国与楚国挨得太近了。

    继续翻阅着情报,范增已经得到他想要的消息。秦国派出的这些使者并没有发挥出他想要的作用,除了与秦结盟的魏、韩二国,其他的诸侯王根本就不愿意搭理秦使。这根他想的一样,天下的大势依旧掌控在楚国的手中,楚国的霸主之位依旧不可撼动,如果能在今年三月促成楚王登基一事,那秦魏韩三国就只是疥癣之疾,到时候的楚皇号令天下诸侯王,一起出兵伐秦,到那时候嬴子婴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免不了重蹈覆辙,落得亡国身死的下场。

    看过了秦国的情报,范增又拿起桌案上另外一处情报,这封竹简被单独摆放在一处,显得颇为重要。而这么重要的情报只是为了监视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女人!在范增看来,如陈平、子婴、陈余者,还不如这个女人重要。因为在他看来,此女就如古之妲己、褒姒一般,具有祸国殃民的力量。而他一心辅佐的君主,却对这个女人有别样的感情。

    如果是换了其他人,比如刘邦、子婴这样的君王,范增根本就不会担心这么一个女人。因为他知道如刘邦、子婴者,他们都是理智大于感性的人,而项羽却偏偏不是这样,在他的眼中项羽是个非常感性的,也正是因为他感性的性格,才塑造出了他别具一格的人格魅力。

    项羽的胆识与魄力,当世无人能敌。就如当初项梁战死,熊心不甘寂寞夺取权利,项羽遭到熊心的欺压和排挤,身处于那么不利的情况下,他还能绝地反击,先斩宋义,再破釜沉舟攻打巨鹿。如此神来之笔,却是范增万万没想到的。按照他的推演,当时的战局起义军一方可谓是毫无生机,但项羽生生打破了他的定论。如此天骄之才,纵然是范增这样的智者也甘心辅佐。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往昔,不知不觉中又走神了。

    范增勉强自己再看了一会消息,感觉视野模糊不能再看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合卷闭眼。他仰着头靠在椅上,用手拭去了眼窝中那点湿润的东西。闭了好久,眼睛里的那种酸涩痛楚的感觉才慢慢消失。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慢慢的走出暗室。

    外面的天空分外的冷,寒风呼啸而过,范增呼了一下鼻子,忍不住打了喷嚏。

    池裳裹了裹自己的衣裳,双手拢在身前,默默的站在了项佗的府门之前。有伯梁的事先通禀,没过多久便有门童上来通告:“池先生是吧?令尹大人有请。”

    池裳拱手向门僮道了声:“劳烦!”便由他带路,进得府门。项佗所住的这套宅屋并没有池裳想像中那么气派森严,与奢华二字毫不沾边,甚至在池裳看来还有些简陋。

    当然,说简陋二字也只能跟其他的达官贵族所拥有的豪宅相比。楚国的令尹就等同于秦国的丞相,就如秦国才死不久的那位丞相公孙止,虽然他当丞相还不足一年,可秦王赏赐他的那所房子可比项他的这套房子气派多了。这令尹府里既无走阁长廊,也无园林假山,除了几所厢房外,就只剩下主屋了,在池裳看来,倒像是个四合院。

    有居所可见其人,这项佗必是一位颇为廉洁的官员。入得府门,门童引至书房,便有丫鬟看茶,没等一会便见一人从外走来。池裳定睛一看,见此人阔脸高额,脸上神情不怒自威,便知道便是此行所见之人。池裳连忙起身行礼,项佗还礼道:“不必多礼。”

    池裳见项佗对自己身份没有成见,心中也落实了几分。说了几句闲话,项佗便直言不讳的问道:“秦使还未得楚王召见,此时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池裳正色道:“楚王既然让我们一路通行至彭城,却一直不肯召见,又是何故?”

    项佗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之后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楚王为何不肯接见尔等,你们心里难道就没数吗?”

    池裳见项佗问得这么直接,他脸色稍微一僵,随即恢复常态答道:“我等大约也猜到了几分,此事先不做定论。我只想问问令尹大人,如果楚王登基为皇,是不是背弃了昔日的誓言?天下如今的局势可是由楚王亲自造成的,他踩在了秦国的尸体上,分封了诸侯王,如今却又心不甘,欲仿效秦始皇,这岂不让天下人嗤笑?”

    池裳一席话说完,项佗却不为所动,他幽幽的说道:“有一点你说错了,天下如今的局势不是由楚王造成的,而是由秦二世胡亥自己葬送的!纵然没有楚王,难道秦国的天下就不会崩乱吗?分崩离析这是早晚之事!楚王在咸阳分封诸王那是迫于那时的局势,如今联合诸侯称帝位也是因局势改变而做出的抉择!嬴政能为帝,楚王又为何不能?以楚王之天骄,纵然是一扫六合的嬴政也未必如也!”

    项佗越说越厉,说到最后池裳忍不住霍然站起,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正当他要反驳的时候,项佗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池裳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项佗笑道:“论才华,楚王饱读诗书,绝不在嬴政之下。论气魄,楚王气吞山河,领六国之兵而灭秦,嬴政所做的也不外如是。不仅如此,楚王武艺举世无双,力能举鼎,军事之才就是昔日的王翦、白起亦不如也!如此天骄,始皇帝嬴政也必如也!”

    池裳冷笑道:“逞勇好斗,乃匹夫所为!古之贤君,从未有力大者坐拥天下的。就如商纣王,他一样是个猛士,却败送了自己的江山。”

    项佗闻言却只是笑笑,本来颇为愤怒的池裳看到项佗脸上的笑意,突然心中一动,脑子一下恢复清明,想道:“我说的,项佗又怎能不知?他越是拿项羽和始皇帝比,就证明他心中越虚!不然的话,以项氏对赢氏的仇怨,又怎会拿之相比呢?”

    池裳想明白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之色,他道:“这么说来,楚王是要效仿始皇吗?既然如此,楚国会盟就不应该祭拜义帝,而是应该祭拜秦始皇帝!先前刘邦已经传出楚王弑杀义帝的传闻,此乃忤逆之道,如今又要学秦始皇帝,这就是叛祖之道!如果项燕公、项梁公在天有灵,会不会被楚王再次气死?”

    这次换项佗变了脸色,他猛一挥衣袖,愤怒的说道:“刘邦已经亲口承认那是污蔑楚王,岂能信之?楚王称帝,又关始皇帝何事?如此牵强附会,真正的智者是不会相信的!”

    池裳淡淡的说道:“天下智者几何?愚者几何?弑杀义弟一事,不管是真是假,天下的百姓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还在议论。不要说楚国,就关中的百姓也知道。他们不会在乎是真是假,只会说楚王是个乱臣贼子!楚王若称帝,天下的百姓也不会在乎这是否跟秦国有关系,只会说楚王是个连祖先都不顾的小人!到时候,天下人议论也许就不是楚王一个人了,而是议论项氏族人是不是都是口是心非之徒!”

    项佗怒目圆睁,张口指道:“你——!”

    池裳却悠悠一笑,怡然自得的说道:“我说的这些,令尹大人怕是早就想过的吧?既然敢想又为何害怕说呢?恕我直言,在整个楚国真正想让楚王称帝的就只有范增那个老贼!他心怀不轨,就是想全他的名声,据我所知,范增其人已过七旬,像他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贼,他不会关心楚王的声望,也不会关心项氏的声望,他关心的是他以后会身成名就,会名垂千古。他想成为始皇之尉缭这样的人物!”

    项佗愤怒过后,却突然平静下来,他哧哧的洒笑道:“你之所言,句句诛心,可我偏偏听了进去。”

    说到这里,他却忍不住长叹一声。池裳听到项佗之话,也明白了项佗的意思。二人一时都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项佗才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让楚王登基,秦王又是什么意思?”

    池裳说道:“秦王觉得楚王是个英雄,他想与之堂堂正正的一战!现在谈称帝还过早,毕竟连天下都没统一,此时称帝对楚国未必有多少好处。楚王若是称帝,难道秦王就会乖乖听楚国的这个皇帝的号令?到那个时候秦王免不了也要称帝,说不定远处的赵佗、陈余等人也会跟着起闹,到那个时候天下不知道要多出几个皇帝?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足让天下人耻笑而已!按照秦王的话说,只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统了天下,到那时候称帝才名副其实!”

    项佗点头说道:“你这几句话到颇为属实!是啊!如今都未一统,勉强称帝对楚国未必是好!或许真是范增心思太切了吧!”说完这话,项佗又转视池裳,对他说道:“我可以帮你见楚王,可是你一旦递交秦王之书,说不定会引起楚王震怒,到时候你会死得很惨!”

    池裳洒脱的一笑道:“我既然为使者,便要完成使命!纵然身死又何妨?”

    项佗起身,向池裳弯腰鞠躬道:“公乃国士,佗佩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