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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郦食其所乘的青铜轺车驶过了狭长的武关道时,一路上山峦起伏,绿荫成林。感受着清凉的微风,郦食其取下了发冠脱掉了丝履,盘膝坐下后忍不住抱坛痛饮,时不时击坛而歌,惊得一路鸟雀四散。
尾随其后的是镇守武关的大将南宫望,他镇守秦国南关,自然对周边诸国的情形有所了解。比如这郦食其,南宫望早就听说此人的名头。有人赞他口舌如簧,满腹才气。所以在入关之后,南宫望才亲自相送回咸阳。一路走来,郦食其所言所行却让南宫望大失所望,其人肆意疏狂,不知礼节,脾气暴躁,嗓音如雷。一路高歌,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偏还自得其乐,声音越吼越大。
“这般人物,我看那腹中只有酒气,哪来的才气?”南宫望在后面恶狠狠盯着那颗花白的人头,口中嘀咕着向地上吐了一口啜液。
身旁跟随的亲卫也是个有见识,见此情况忍不住忧虑道:“汉王以前派的那个陆贾不是挺不错的吗?如今派这么一个老头子,要是到咸阳还是这模样,岂不是要耽误两国的大事?”
亲卫如是说,也是因为心里对郦食其大为不满。郦食其脸皮颇厚,一路上对南宫望一行人呼来喝去,每日都要向他们讨要酒肉,南宫一行轻衣简出,身上只有干粮,哪来的酒肉?可稍有迟疑,郦食其便喷洒口水,上骂老人下骂媳妇,言语难听让人深恶痛绝!
可纵然如此,南宫一行还不得小心伺候着,一来是就如那老头所讲,秦国形式不容乐观;二来是汉国帮助秦国瓦解了南边的危机,对秦国有恩。一路上郦食其大谈此行乃救秦之举,南宫虽然容貌粗犷,但毕竟是个有见识的,终究不敢造次。
行路途中,南宫望看见前面那老头刚用抠完脚丫的手指一捋脸上沾酒的胡须,闻着气味神情似醉似痴。那张脸终究忍不住垮了下来,眉宇间也一样带着一股深深的忧虑:“秦汉大事,刘邦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人物?”
正忧虑间,一物从空中袭来,南宫望大惊,刚刚偏了偏身子,就感觉那东西砸在了自己的右眼之上,忍不住哎哟一声。前面那人又开始冷嘲热讽:“身为一名大将,竟然如此大意,被鸡骨头砸中也是活该!”
南宫望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根脏兮兮的骨头,忍不住怒上眉梢,对那恶毒的老头怒目而视。郦食其也不搭理他,戏弄完毕后又探出身子看了看前面,不知为何又停了车,叫过旁边一个小厮细细的问了什么,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干巴巴的皮纸,铺在膝盖上研究了一会,随即便向南宫望招了招手,叫道:“你过来!”
南宫望怒视着走近,便听那老头在前面问道:“你身为秦人,可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南宫望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右一扫之下,便开口答道:“前面刚过尧关,我们走的又是近道,此地峰峦叠嶂,幽谷溪流众多,不出意外此地便是辋川!”
郦食其眯眼捋须,脸上冷笑道:“辋川这种地形非常复杂,过路行军须得小心提防。你一路尾随至此,身负守卫之责,却为何忘却守卫的司职?年轻人,不要老在人屁股后面转,还得去前面看看,说不定一不小心便落入敌人圈套里了呢!”
南宫望看着那张老脸就觉得可恶,忍不住反驳道:“你如今走在秦国的土地上,还担心什么呢?你大可放心,我必然安然无恙的将你送到咸阳!”
郦食其一边用手拍打着酒坛子,一边摇头说道:“年轻人,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乱世,天底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你如今年轻力壮,又不似我等这种老骨头,不要畏其辛劳,不信你到前面打探打探,说不定就有什么事儿发生!”
南宫望一听这话就全身不对劲,他明知道这是那老头那粗浅的激将法,但还是愤恨的向几名亲兵道:“我们先到前面看看!”
一行人拍马上前,郦食其在后面嬉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嘛!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真乃人生之理啊!”
等南宫望一行人都走得没影了,郦食其方沉下面皮,对身边那个赶车的哑巴武士说道:“立即转向,我们绕回到驰道上去!”
哑巴武士闻言点头,一扯缰绳便开始转向。随着马车癫颇着再次起动,郦食其也随着闭上了眼睛。
三日之后,这辆青铜轺车才慢悠悠的走到咸阳。随着典门的通报,郦食其老神在在的等待中,一骑快马飞奔而至。纵然隔着帘窗,郦食其亦能听出来人声音中的焦躁和恨意:“老不死的,你害得我们好惨!没想到你们却现在才来!”
郦食其在车厢里说道:“此番多谢南宫将军一路护送,若非有将军相助,说不定我这身老骨头还真到不了咸阳!等我入宫见了秦王,必然会呈报将军此行的辛苦!”
郦食其一说完,南宫望就在车厢外叫骂道:“死老东西!你害死了我数十名弟兄,又使我断鼻毁容!等你见了秦王,我必要向你讨个公道!”
“公道?”郦食其揭开了窗帘,目视着南宫望。
一眼看过去,眼睛里那人果真凄惨,鼻梁从中砍断,缠了好大一层布。整个身体伤痕累累,也不知是什么毅力能让他坚持在外面晃荡。郦食其长叹一声,从车厢里爬了下来,对着南宫望躬身行礼道:“两国事大,个人事小。将军落到如此境地,却实是老夫所为。若将军心怀怨恨,可等我见过秦王后在做了断!”
南宫望咬牙切齿的说道:“若非你有国事在身,当真你还能活到现在?”
郦食其郑重的说道:“于将军而言,杀我易也!不杀我则难!将军经历此事若能而明白一些道理,说不定还是一番好事!”
郦食其说完之后,便随着典门军尉进了城门。南宫望呆呆的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阴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进入咸阳宫之时已是下午,郦食其在偏房中等了不久,便有宦官请上后殿。
后殿书房之中,已有数位大臣盘膝跪坐,中间空空荡荡,想必秦王还未至。郦食其一路走进,两侧大臣皆聚目视之,郦食其捋须一笑道:“诸君未曾见得如此俊美的老翁吗?”
众人皆笑,上首一人道:“我常闻汉王刘邦身边有二士,一个足当数十城!如今看来,怕是远远不止啊!”
二士之说指的便是陆贾和郦食其,郦食其闻言一笑道:“汉王身畔何止二士?千士万士也是有的,像我这种垂死老翁,那就数不胜数了!”
说着便目视其人,上首者施礼说道:“鄙人蒯彻!”
郦食其亦回礼道:“久闻蒯公大名!仰慕已久,今方得见!”
蒯彻笑着点了点头,又指着身畔几位大臣一一介绍,分别是黎泽、左丘武、冯英、公羊详几人。诸位大臣一一见礼后,郦食其向众人郑重说道:“汉国之事诸位大多已有耳闻,如今我大王已经领大军杀往魏地!此机千载难逢,此举对秦国的意义更是不用多说!昔年池裳入汉,两国暗中已经结下了盟约!如今汉王为了还天下公道,再一次愤而伐楚,若能得秦国鼎立相助,天下大势必然更改!还望诸公能帮我劝说秦王,再起大军,兵指项楚!”
在座大臣中,唯有卫候冯英是武将,他刚从北地归来,对秦国现在的情形了解颇为清楚,此时他一脸郑重的对郦食其说道:“不瞒先生,秦国虽位处边陲,但周边形势严峻。北方月氏已经战败,匈奴王冒顿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东北方九原云中二郡也传来不利的消息,守将司徒真有反逆之心。魏楚大战,秦上将军马逸带大军相助,这几个月下来,每日从秦地运送出去的粮草就不知道有多少。秦国复国不久,国民生疲,秦王纵然有心,如今也腾不出多少力量相助。”
身边黎泽符合道:“国中粮草短缺,不可远征!”
左丘武亦道:“战若不胜,便是亡国。”
郦食其冷笑道:“秦国如果不出兵,大王一旦战败,诸位可知其后果!”
“秦国若不知其后果,老先生又如何进得了咸阳?”
随着这话出现,殿中大臣同时拜见,口呼大王。
郦食其闻声望去,只见屏风之后转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其人束发高冠,黑衣长袖,此时正缓步按剑而出,目视之下如有寒光。郦食其顺势参拜,口中呼道:“汉臣郦食其见过秦王!”
秦王子婴以手虚抬道:“先生请起!”
等到郦食其顺势站起,嬴子婴方凝眉问道:“依照先生之意,秦国该如何呢?”
郦食其不假思索的说道:“当起倾国之兵助之!”
嬴子婴张口答道:“好!”
一言道出,众臣侧目。嬴子婴又道:“秦国尚有余兵,但无余粮。远征之粮,还得汉国相助!”
郦食其亦点头道:“可以,不过诸国伐楚,吾王当为盟主,便是秦王也得听其号令!”
这次连蒯彻也坐不住了,张口大叫道:“不行!”
郦食其问:“为何不行?”
蒯彻答道:“吾王乃始皇之孙,天地正主!岂能听刘邦号令?”
郦食其道:“如今形式是汉强而秦弱,秦王既未称帝,又为何不能听汉王号令?”
嬴子婴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旁边冯英已经离席跪地道:“大王不可!”
众臣亦道:“大王不可啊!”
嬴子婴面上略一挣扎,随即一松,点头说道:“如无汉王相助,吾等哪有闲心安坐在咸阳议论?如今汉王已经破釜沉舟,秦国又岂能落后?既然刘邦要争这盟主之位,那便让给他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