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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萧静姝送走石宏之后已经睡意全无,索性点了灯察看石宏留下来的资料。
石宏手下必有整理信息的高手,送来的纸上如同中国象棋一般,画的楚河汉界十分分明,人名和人名之间以黑线画出关系走向,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懂两方的势力分布。
和齐王打赌的是常山郡王,而输赢的赌注则是京都之内如今正当红的美姬杜好好。
“常山郡王……”萧静姝微微蹙了眉头:这位按照辈分来说还要高齐王一辈,是他的叔叔,虽和他年岁相当,但两人论身份,常山郡王的确是有这个地位可以和齐王打赌的。
至于站在常山郡王那一边的,让齐王颇为忌惮怕输局乃至于要去请外援,也是纸上重点标注出来的那位马球高手,则是前殿内少监,现今的太原留守之子安钰之。
纸上的人名和职位密密麻麻,萧静姝在冷夜里坐着端详这张纸看的目不转睛,薄薄一张纸竟然看了好几个时辰,春华和秋实在一侧厚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春华过来给她披了一件厚衣,又送了一杯参茶,笑着问道:“娘子,窗外更鼓都敲过好几次了,您看书素来速度快,怎么这次对着一张纸,就能看上这么久?奴婢好奇呢,这纸上都写了些什么,让您能看的这样入神,看上几个时辰都不记得动一动?”
萧静姝也知道夜深了,她“唔”了,冲着春华笑道:“其实纸上写的东西本身非常简单,但等真的看进去了,却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她指点着齐王这一方的人物,笑道:“你看,齐王殿下这一方,除我和齐王之外还有两人,但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左散骑侍郎之子,工部侍郎之子……父亲是从四品和正三品,这两位在齐王殿下面前,能抬得起头做人?若是齐王殿下要他们传球给他,他们敢说一个不字?球场之上,想要胜利,在队友之间就不能讲究什么身份地位,若是换了一位有包容力,胸怀广阔性情豁达的主子,其他哪怕身份不如他的队友也可以把自己当成队伍里的一份子来看,会只为取胜而尽心尽力,可齐王那样的性情……”萧静姝忍不住摇了摇头,“做他手下的球手,那是一件难事啊。”
春华想起齐王还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的撅了撅嘴,以这个小动作十分低调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齐王的不屑:“也是小姐脾气好,这才能答应了他,要是换了咱们,拒绝都来不及呢。”
“我这也是没办法,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容我拒绝啊。”萧静姝苦笑道。
“诶?可是公主不是说……”春华有些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她记得,虽然齐王蛮横又不讲理,可是安荣公主却一直是十分温和客气的啊,还帮着镇压齐王呢。小姐怎么这么说?
但她细细想了一下当时的一言一句,却忽然醒悟了过来:“是奴婢想的浅了,那安荣公主分明是帮着齐王一块儿压着您同意呢,哪里是个好的,分明就是面甜心苦的角色啊!娘子,您日后与她做伴读,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萧静姝将手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小动作,笑道:“有些事儿,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却没必要说出来。不过,心里责怪安荣公主偏心,却也没有必要。咱们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公主和齐王是嫡嫡亲的亲兄妹,这胳膊肘哪里有向外拐的?必定都是向着自己人的呢。我和公主今日第一次见面,哪怕咱们表面上担着表亲的名分,对公主来说,却是远远不如自己的兄长亲近的,她向着自己的兄长是情理,若是向着我,说的好听一点叫做帮理不帮亲,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不管自家人的死活啦。”
春华咬了咬嘴唇,依旧是有些不忿的样子。
萧静姝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一面看着纸上的信息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看都找不到胜算啊。齐王这边离心背德,常山郡王那边就不一样了,他找的几个人地位相当,年纪也都差不多,想必是平素就十分融洽的玩伴,这合起来的筷子很难折断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他们这支队伍啊,就是那合起来的筷子呐……”1+1>2,这常山郡王那边就是合了这个公式,至于齐王这边么……别给他扯后腿就不错了,真想要赢的话,她还不如直接壮着胆子去跟齐王说一声:殿下您还是别上场了吧。
不过谁敢去说出这种真相啊!不被那货抽的满脸花才怪呢。
春华被她说的担忧起来,她们在夷陵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小姐面上露出这种忧心忡忡不知从何下手的表情,真要算起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她这会儿就忘了对小姐不忿啦,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万一输了,小姐岂不是要被齐王迁怒?”
“谁说不是呢。”想起齐王,萧静姝心里也是觉得烦闷,不得已答应了他要打马球,如今看对手这样强大,嗯,就算她有‘力大无穷’这种外挂,上了球场难道能一挥马竿打断对手的手臂,一铲铲出断掉对面的马腿?别开玩笑了,那她以后在大都还能混得下去么!
“那该怎么办?”春华面上露出了十分担忧的神色,“要不小姐,咱们去想法子请个马球师傅来,哪怕临时抱抱佛脚也好啊!齐王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主儿……这万一输了……”
“师傅?”萧静姝微微皱了皱眉,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绽开了笑容,抬起头来看春华,“这倒是个好办法,那就这样吧。”
“诶?那奴婢明天就去找人问问城中……”
“不必。”萧静姝又笑了笑,弹了弹纸背上的一个名字,唇角微微扬起,“这师傅,我自己来找吧。”
因为已经能把纸上的信息倒背如流了,萧静姝索性便把手里的纸放在火上烧尽,只留下了点点黑色的余烬,风一吹就散了。
看着那四散的余烬,萧静姝眼前却又浮起了石宏的脸。
她从来不是一个看重阶级和地位的人,所以对于下九流那些人在这个时代的卑贱身份,并不排斥,相反的,她还觉得这个组织听上去很有投资的价值。
但若离火会是真的有这个诚意和她合作,她也必须得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目前来说,石宏他们之所以会主动找上门来,和她这个人的性格能力关系不大,他们更看重的,反而是她的出身,是她的祖上,想要借的是她家里的名号。
可这样的看重,是并不够的……
她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和他们合作,她就得拿出真正属于她“萧静姝”这个人的独特的东西来,否则的话,她始终只是活在家族和血缘的阴影之下。
萧静姝仔细考虑了一会,心里也已经有了腹案。
“装神弄鬼……”无非也就这四个字而已。
“对了,娘子,”许是看她这一夜一直秀眉微蹙,显见得操心了一整夜,春华忽然说道,“奴婢听底下人来报,说康卓前些日子就已经到京都了,也跟将军接上头了。可是后来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无音讯,几乎是一去不复返,娘子,咱们家这么几年,可真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呢!”
“这样么?”萧静姝却未见愠怒,想了一想问道,“京都也没传出他的消息?”
“没有。”春华摇头。
“那就好。”萧静姝忽然笑起来,一拍手,“咱们啊,只管等着看好戏就够了。”
康卓一去不回,再无音讯,这就说明那位柱国将军是真的跟宁平郡主有了矛盾冲突,只有他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是拿康卓当了继承人,才会将他窝藏起来以瞒过宁平郡主的眼呢。
***
萧静姝不知道,她的确是猜中了真相。
康卓如今,虽然妾身未明,没有给自己的身份正名,但他的确是住在俪明私人置下的一所宅子里,除却不能随意出门之外,其他的一切待遇,和当初的俪成公子,也所差无几。
而不同的是,当初俪成这样的待遇是宁平郡主从官中拨给的,而他现在的待遇,却是俪大将军私人补贴的。
康卓入京之时,正是俪明和宁平郡主关系最差的时候。
于俪明而言,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容忍宁平郡主,为的是他的前途和他的升官发财,偏偏宁平郡主回了陈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陈王他的“背叛”和不忠,哭诉之余,俪明本已经到手的高句丽远征军统帅的位置竟然不翼而飞。
从统帅变为征粮官,这样的落差,是个男人都难以忍受。
俪明却忍住了。
他面上虽然忍住了,可心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康卓出现的时机太好,正是俪明心里已经有了变化的时候。所以,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位慈父。
尽管受着的是嫡子一般的待遇,也已经听了俪明的不少怀柔的话也不少许诺,可康卓的心里,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入京真正的目的。
不过,由于他在宅子里出入不自由的关系,他还是从俪明口中听说了萧静姝入京的事儿的。
“为父知道,那几年你都是在萧家长大的,想必和萧家几位郎君娘子,都该见过吧?”俪明笑眯眯的问道,目中却似有锐光一闪。
他没忘记,是自己当初下令要诛杀这个儿子和他的养父母一家人。
虽说死了的是他的养父母,但难保他会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峻写过信来,保证他这儿子什么也不知道,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他也试探过了,这儿子对他只有一腔孺慕,却没有半点厌憎,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安。
这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但这样的岁数,自打进了这私宅却从未有过年少轻狂,一朝得志就得意洋洋的时候,他心里就未免有些不安。
给他的美姬一个也没碰过,俪明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这少年得志便轻狂才是常理,若是隐忍,怕就是别有所求了。
这别有所求是别有所爱还好一些,若是怀有别的目的,那他就得小心了。
康卓始终十分警醒,这会儿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回话的时候格外谨慎:“萧府君给我一个人独辟了一处小院居住,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是断断不敢随意外出的。”
“哦?”俪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康卓补充道:“尽管如此,但我跟萧家大娘子共用一个武事师傅,平日倒是有见过几次。”
俪明听了轻叹了一口气:“卓儿,不瞒你说,当年我是为了成儿去向萧家提亲过,本来相中的就是这位萧家大娘子,后来成儿自己看了,更中意二娘子,我便也遂了他的心愿。”他说着一边捻着下巴上的长须,目光却落在了康卓脸上,“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也要小儿女们两心相悦方是美事。你心里若是什么想法,不要瞒着为父才好,否则,异日为父乱点鸳鸯谱,你就该在心里埋怨为父棒打鸳鸯啦!”
康卓的心里像是被雷劈的乱七八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俪明的意思,是以后若有恢复他身份的一日,就要替他去提亲?
他何德何能,他有何颜面?
这是哪怕在他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的画面啊!那位小娘子……他配不起的!就算他恢复了将军儿子的身份又如何,他到底还是个外室子,跟奸生子一般的身份,哪里配得起那样的高门嫡女!
哪怕是萧府君,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这么一想,康卓这才镇定了下来,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的低了头不说话了。
俪明倒还当自己猜中了,“哈哈”一笑,洒然道:“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位萧氏长女倒真是个好姑娘,卓儿你的眼光倒是很好,颇有为父的风采啊!”
“……”别恶心人了,把她跟宁平郡主相提并论?
不过,俪明看上去是信了,又安慰了康卓好一堆话,之后就此事又许下了不少诺言,这才走了。
康卓跌坐在椅子上,一阵凉风吹过,这才发觉大冷的天,自己的背上竟然全是凉冰冰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