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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卓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俪将军府。
俪明正在正厅里候他,康卓强打精神,露出一脸欢悦之色,俪明见他神情,便笑了笑:“陛下给你赐婚了?”
赐婚的事情,是俪明亲自去求的。
安荣公主心里的小九九,皇帝准备要用康卓的这些情形,俪明心里都一清二楚:萧峻有多护短,他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若不是为了这个儿子,他根本不想和那个男人直接对上。
但为了拉拢这个在十几年之后才失而复得,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完璧归赵的儿子,俪明却不得不摒除其他的艰难,而只把成全他的心思作为了第一考量。
他清楚知道康卓对萧静姝的心意,正因如此,他才想着要成全康卓在婚事上的期盼---若康卓想要娶萧静姝,那他自然不能是一个无父无母,没有根基的孤儿。这本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弊的事情,他想要达到的的不仅仅是用亲情羁绊住自己这个儿子,还有牵住他心神的妻室,也会成为套住他这匹野马的笼头。
康卓满面春风的轻轻一笑---哪怕是她后来明言拒绝,回想起她说“谢主隆恩”时候庄重肃穆的神情,他却或许还是能骗自己,她也曾经仔细的考虑过这门亲事。回味一下她那时候的神情,他竟还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是的,父亲。”
“男儿成了家之后心思就该定下来了。毕竟为人夫君了,就得撑起你自己的家。成家立业,自己靠双手养活你的妻儿,这些……你的心里都得有数才行。”俪明语带警醒。
“父亲,我明白。”康卓点了点头。
俪明这番话里的‘事业’,其实说的就是远征高丽的事情。
康卓要随军远征,为军中前锋,而俪明则是在后方负责粮草运营和筹备。
只是康卓的身上还负有一个更重大的任务,自打知道俪明的计划之后,他几乎是无时不刻的不在痛苦之中煎熬。
不是因为他的计划太冒险,不是因为他自己害怕万一事败可能会随之而来的死亡,是这件事本身,已经违背了他的道德底线,拷问了他历经风霜却还硕果仅存的那一点点良知。
可每一次想起面前的男人能有多狠毒,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有多昏聩,吏治有多昏暗,官员有多*,那些皇族子弟有多跋扈得意,入京以来他被多少人看不起,方才的宴席之上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对他冷嘲热讽,康卓就觉得……若能倾覆这整一个王朝,自己就算是下地狱,哪怕是死后的灵魂永远被地狱之火煎烤,他也依旧心甘情愿。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萧静姝说“谢主隆恩”时候的神情。
他不想再骗自己:在那样熟悉萧静姝的他的眼中,她的肃穆里分明写满了不甘,她微微抿着的眉梢眼角,分明是写满了自己这种被人支配的命运的愤恨不平。
想到所有的这一切,康卓胸中涌动的不安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若这错误的命运能导致一个对的结局,那么最少,也就不枉了那些人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
***
萧静姝回到府中,几近精疲力竭。
结果她正把衣服脱了一半想要沐浴一下松快一下,却听得窗户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她警惕的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一双也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
“……”萧静姝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并不甚整齐的中衣,一把抓过旁边凭几上放着的皂盒当暗器一般的狠狠飞了过去,那原本分量不重的小东西一过了她的手---感谢上天她的臂力相当不错,正正命中那还在发怔的家伙的额头,发出“咚”的低沉声音,安钰之一声不吭捂额就倒,一副被打昏了过去的样子。
“哼。”萧静姝从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这才有条不紊的重新抓过了自己披帛来披在了中衣外头,又系好了长长的衣袋,这才姗姗走到了那人面前,伸出没穿袜子的裸足狠狠踹了他小腿的环跳穴,那人这回终于没法死忍也没法子继续装死,只“哎呦”一声细细微微的呼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萧静姝伸手插腰,眯起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不装死了?”她没好气的冷笑了两声,“隔壁的房子不是已经人去楼空了么,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京师了呢,怎么今儿个神出鬼没的又出现了?”
安钰之干笑了两声---为什么他觉得,占了便宜的是他,但更惊慌失措乃至失神的人也是他?反而她倒是气定神闲,除了神色不善之外,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他却不知道,对萧静姝来讲,前世比这时候穿的更少的时候很多。这货虽然没穿过比基尼,但游泳的时候还是穿过连体泳装的,夏天的时候穿无袖衫小可爱热裤什么的就更是家常便饭。而这个时代的中衣衣料质地并不透明,她不过是介于这个时代的规条始终谨守男女分界而已,但真到了这种巧合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对安钰之略施薄惩,让他明白“不能随随便便爬女人的窗户”也就够了,至于因此就要取他小命……念在对方其实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还不至于此。
安钰之当然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心里忐忑的要命:他不过是听说今天陛下给她赐婚,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心急如焚,这才不管不顾的就一路从城外赶到了她家里来,其实不过是想要问一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天色已晚,只她房中还亮着灯,他就直接跳窗了,可谁又能猜得到,竟偏偏就赶上了这么尴尬的时候……看她的状态和屏风后头摆着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桶分明就是正准备沐浴的模样,这……不巧的让他又觉得太巧!
哪怕嘴上再想抵赖,在微微的懊恼过后,他也还是掩饰不住自己无法抑制的就想要上翘的嘴角。
不过他嘴上自然一句不敢这么说,只忙不迭的起身躬身道歉:“萧娘子,实在对不住,委实是一时情急,在下这才不请自入,以后断断不会如此了……”
他深深弯腰,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脸上只余下了一片真诚的歉意。
萧静姝和他对视了好一会,这才开口说道:“你说情急?我到底有没有生气,有多生气,我看,倒不是取决于你找的时间有多不合时宜,而是取决于你为何情急,有多情急了……”她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双手捏的骨节嘎啦格拉的响,脸上肌肉微微颤动,在灯光之下瞧着居然有那么几分狰狞。
“……”安钰之分明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一句话: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现在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皂盒,就是你的下场!
他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口水,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问道:“今日陛下给你和康卓赐婚了?”
萧静姝挑了挑眉:“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安钰之皱起了眉头---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她这还像是个小娘子的样子么?
他上一次向她求婚,她一口拒绝说“我不想成婚”也就算了,这一回陛下赐婚,听说她还当场答应了,姑且不论置他这个算是追求者的于何地吧,就是她自己,难道之前说过的不想成婚的话,也不过是糊弄他的吗?
他这会儿忍不住的后悔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为了要看萧家的立场和打算,就把康卓送到了萧家去和她朝夕相对。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这个算计,让这一对也算是青梅竹马的男女在那段时间的相处里产生了感情,导致她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排斥这种被迫的赐婚。
婚事不重要的话,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他满面忧虑的开口说道:“姝姐儿,我自然也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婚事,不单单是关系你一生幸福,我是担心,你被康卓所累,被这门婚事拖累,进而可能累及全家。俪家这些日子在南方小动作频频,旁人不知,我岂能不知他们私下算计为何?俪家有谋划,康卓作为这一辈的独苗,必定涉入其中,你嫁了过去,必被当做人质扣在京都,到时候若陛下雷霆震怒……你必不能免。哪怕你真对康卓……”他艰难的选了一个词,“有淑女之思,此事还需慎重考虑才行啊!”
他劝慰的仿佛是字字珠玑,萧静姝的回答却是目瞪口呆,半响难得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整个人扑倒在了桌子上拍着桌子哈哈的笑了一会,抬起头来看见安钰之神色尴尬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这才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真没想过要嫁进柱国将军府。我之前对你说的我还没想过成亲的事情,这种想法到现在还没改变过。至于淑女之思么,暂时也还没有。额……换句话说,我情窦未开,还不曾考虑过嫁人生子呢。”
安钰之看她的举动就知道自己是想岔了,玉面之上先是因为尴尬和懊恼而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色,这红色甚至蔓延到了耳后,半响都未曾消去。
萧静姝看着有趣,便笑道:“对于俪家的这些事情,我和你的看法却是一致。不过在我看来,此事反而是利多于弊。”
安钰之瞠目结舌:“……”刚才还说不想嫁的呢,这么快反口又是什么意思啊!
萧静姝却已经开始很严肃的扳手指数数了:“其一,有这么一门婚事,旁人就不必再苦心造诣算计我的婚事了。”这个旁人,指的到底是谁,她和安钰之都很清楚,“其二,有康卓这个桥梁,我想要关注兵进高句丽的进展,也成了顺理成章,其三,我本就想结好那些平民家族出身的将领和他们的家属,这么一来,反倒给了我成事的可能。”
她可没忘记呢,离火会的头头姜伟霆这时候还在刑部关着呢。
萧静姝能看的出来,离火会上上下下,都以这个姜伟霆马首是瞻,而没了他之后的这段时间,很明显的,就连她去问一些消息,传过来的也都是一些零碎的零散的片段,而不是已经整理好分门别类完毕的整合版。
这个姜伟霆,显然还是一个收集整理情报的高手。
她想要用离火会的人脉,想要让他们对她言听计从,那么就不能让姜伟霆始终抱着对世家,尤其是对胡家的这种敌意,否则,等到有了冲突的时候,离火会是为姜伟霆一个人的仇恨服务,还是为了她而服务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萧静姝打算让姜伟霆在刑部好好的呆一段时间再说---就算他再有算计,呆在刘家的地盘上,那滋味想必也是能让他印象深刻了吧。
安钰之却听她理智而无情的分析听的想要掀桌了,实际上,他也的确一个没忍住没控制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几乎是在听她说完的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扬眉:“萧娘子!你这话,是要拿你自己的婚事来做筹码么?好,你说的这些……我都帮你达成,你要嫁给康卓,还不如嫁给我!”
“……”萧静姝神色古怪的看着他,直到确定他说这话是激愤却认真的,她这才低了头,“不,我并没打算嫁给他……我的意思是,定下亲事的好处……”
等到确认了她真的没有成婚的意思,安钰之这才一脸忧心忡忡的又跳窗走了。
寂夜之中,萧静姝一个人坐在窗边,冷风习习,但却吹去了她面上到他走后才渐渐泛起来的潮热。
她原本有些发烧的脑袋,也终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回想起方才安钰之的神态和动作,她觉得自己这一回并不是自作多情,而是似乎,他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
但哪怕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在同时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和安钰之之间,到底隔着多少重难以迈过的沟渠。
也许,安钰之自己也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这才没有再旧事重提,郑重其事的说起求婚吧。
***
次日,萧静姝前去拜访胡家。
胡家就是那天宫宴之上,和她一次被赐婚的那位胡玉雯的娘家。
其实胡家虽然是商户出身,相比之于那些世家大族算得上是低贱,可胡家的家底却也还算丰硕,若非如此,也养不起一个要顿顿吃肉保持武力的儿子。
萧静姝上门的时候,胡家的侍女似乎有些诧异,接了她的拜帖,便表示要去问一问夫人。
萧静姝笑着点了点头,说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侍女才小步走了进去,她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
声音有些熟悉,萧静姝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在痛苦着的人,似乎就是胡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