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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次的宴会之后,宁平郡主似乎是上了瘾,一再的邀请萧静姝前往各种社交场合和宴饮聚会,而这个机会频繁到连春华秋实都忍不住询问他们的女主子,宁平郡主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和蔼可亲的程度。
连这两个大丫头都觉得事有反常,萧静姝自己就更加是深深的提起了警惕的这一根弦。
只不过,这种频繁的交往和接触一直到了这一年入冬:东征的准备终于就绪,大军即将启行,康卓他们一行人也将要随军出征的时候。
康卓自然也知道了宁平郡主诡异的亲近举动,他特意上门来找萧静姝赔礼,只是苦笑连连:“俪将军对我说过要我认祖归宗的事情,我已经一口拒绝了。但是认作义子的事情,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都无法回绝,所以名义上,宁平郡主也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姝姐儿,的确是委屈了你。”
萧静姝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潜伏在俪明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生身母亲和养父的血仇,而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反逆被俪明看出来。
在这样好的条件底下不肯认祖归宗已经可以算作是打草惊蛇了,若是连义子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都要拒绝的话,俪明必定起疑。
萧静姝心里忽然一动,在某些事情上她并不想遮遮掩掩,所以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她索性也就直接的问了出来:“你不愿意认祖归宗,是为了和我的承诺么?”
不认祖归宗,那么宁平郡主就算有千般算计,在名份上到底是隔了一层---义母而不是嫡母,终究不那么名正言顺。
他本来就要随军出征,原本即便是有了父子母子的名分,他也照样要离家去国,所以他这拒绝,反而为自己想的比较少,或许,为她想的比较多。
康卓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叫俪明那种杀母仇人做义父已经是我生为人子的莫大耻辱,若是还要叫他们父亲母亲,对仇人三跪九叩,那我娘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息,如何能闭眼?”
萧静姝深深呼了一口气---那一年的师兄妹相处,让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他现在说的虽然语出真诚,但绝对只不过是一小半的理由。
他为了报仇能忍□□之辱,若没有为她考虑,不过一个名分,他又怎么会在意。
算起来,她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情。
萧静姝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个头只比他矮小半个头,这会儿他坐着她站着,这画面竟这样和谐,半点也没有小孩安慰大人的好笑,只有淡淡的温情脉脉,流动在这一刻的室内两人之间:“此去高句丽,生死难测,前途多艰。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候,我只盼你多多保重,你我当还有再见之日。”
康卓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头,康卓和她并没有再见。
实际上一直等到他随浩浩荡荡的延绵十里的大军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没有再见。
那一天,素来温暖的大都上空却飘着晶莹的雪花,望着漫天的飞雪,康卓始终遥望着大都的方向,只是他在路边看见了很多他并不想看见的人,还像他们一一投去了“放心”的微笑,可他真正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实际上,就在康卓翘首以盼焦虑难抑的时候,萧静姝正挣扎在生死边缘。
这一日清晨,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的梳子定格在半空之中---她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送一送康卓。
作为那个男人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难以做出选择的决定,只是在另外一方面,知道他对她怀有别样情愫,她不去送行,似乎才是更加清晰的一种答案。
可是她若是真的不去,万一他这一离开就从此再回不来,那岂不是人生至此只留遗憾?在这个一分开可能就是永生不见的时代里,远征有时候和死亡就是直接划上了一个等号的。
哪怕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不去,好像对对方也是一种十分残酷的打击。
萧静姝犹豫徘徊在理性和感性之间。
正没想好呢,春华就进来通告,向女主人表示,宁平郡主派了马车来,希望她们会和,一块儿去送一送康卓。
得,这一下似乎不用再犹豫了,宁平郡主这个人有多固执多难拒绝,萧静姝这些日子是已经感觉到了,所以她也很清楚,她今日若是要说不去,除非她有直接拒婚的胆量,也有和宁平郡主当面撕破脸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去也是去,不去到最后,也还是得去。
春华和秋实也对宁平郡主的难缠心中胆寒的很----那位郡主不但有威仪,口才还十分了得,更是能自己一个人念叨上几个时辰还不觉得累,这些日子下来,但凡是她觉得看不惯的,她也不逼你非要接受,就能自己坐在那边喋喋不休的念到人终于受不了为止,所以这会儿看女主人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有些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她们倒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可算是不用听那位郡主的念叨了。
一行人坐上了宁平郡主派来的马车,一掀帘子,宁平郡主果然端坐其中。
天气很冷,车里头燃着淡淡的暖香,宁平郡主给她们一个人递了一个手炉过来,又笑吟吟的给萧静姝斟了一杯蒲桃酒,指了道:“今儿个真是难得的冷,这蒲桃酒还是我托人从大漠那边带过来的,据说是冬日暖身的好物,萧娘子不妨也尝一尝,免得一会儿路上着了凉。”
装着蒲桃酒的自然是夜光杯,虽然杯身剔透,可这年代的蒲桃酒却是酒色略略浑浊,不比后世的那样清冽,萧静姝拿起被子里一看,又想起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宁平郡主,就多了几分提防,断断不肯入口,不过略一沾唇,就偷偷把酒给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马车一路摇晃,宁平郡主倒是再给她倒过一回,萧静姝只推说不胜酒力,郡主倒是没有再劝,只叹了一口气由得她了。
从务本坊出城的路是有些远的,马车行了好一会儿,陡然一顿,里头的几个人猝不及防都是全身往前一倾,宁平郡主更是失手打翻了她手里捏着的如同血一般红艳的蒲桃酒,那酒液一径的全洒在了她身上的碧绿色褙子身上,染成了一片难看的斑驳。
宁平郡主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污渍,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青了,她咬牙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明明是一条平路,竟也能颠簸至此!”
萧静姝见她震怒,碍于长幼,便也只好从旁劝道:“郡主息怒。”她想了想,“怕也是外头遇到了紧急状况,这倒也是难免。”说着便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春华,不如你去看看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春华领命而去,宁平郡主瞧着余怒未消,手指不停的反复敲着桌面,一脸的不耐。
没片刻,春华就回来了,禀道:“是有两家富户嫁女成亲,两边的轿子互不相让,差点撞在了一起,两边陡然吵嚷起来还动了手导致堵住了路,咱们的车才会忽然停了的。”
宁平郡主越是瞧着自己身上的污渍就越是烦心,又在车里等了片刻,瞧车里摆着的时间沙漏都快要赶不上军队离城的时候了,终于似乎再忍耐不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简直该死!便是有再多的理由也好,误了本郡主的事儿,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她睨了一眼萧静姝,吩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本郡主去去便回!”
萧静姝瞧着她那张颐指气使的脸就知道宁平郡主是要出去发她郡主娘娘的威风了,便缩了缩脖子,表示她会在车厢里候着宁平郡主回来。
车厢里温暖,宁平郡主去了不片刻,萧静姝心中却忽生警兆,她下意识的几乎毫无理由的一偏头,下一秒却缩了瞳孔:马车窗外,竟有一支乌黑的弩箭,顺着车窗“夺”的一声带着呼啸风声就落在了她的面前,狠狠的钉在了马车厢内的侧壁上,甚至入木三分!
这样的力道,这样的速度,这根本不是普通弓箭能够发出来的,而应该是出自劲弩之手!
在这个时代,弓箭属于非管制武器,可是弩就不一样了,这是一种非军队不能动用,超过一定数量甚至可以以谋朝篡位来定罪的类似后世枪支一般的专门负责斩首刺杀的武器!
就在萧静姝惊骇的视线里,“夺夺夺”之声一时连成了一片,一排尾羽犹在颤抖的箭矢狠狠的钉在了马车内壁,她不及反应,春华已经在她面前慢慢的倒了下去---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下一秒却一声闷很,一箭飙血而入,竟是死死的将她整一个人都钉在了车壁之上。
那伤口一片晕开,在她的胸口处晕出了一片血红的颜色,萧静姝未及悲伤,却只来得及一拉秋实,及时让她躲开了从另一侧而入的一支弩箭。
萧静姝看了一眼春华的伤势---那箭入肉的位置,几乎可以肯定射中的是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别说移动了,就是动一动怕就是大出血的结果。
春华的嘴里渐渐冒出了血泡,她看了一眼萧静姝,眼中原本灿亮的光芒渐渐淡去,手指无力的蜷缩了一下,低声冲着她的主子和同伴说道:“快走,你们别管我,快走……”
萧静姝回头看了一眼春华,她的眼底也有深深的悲伤。
然而和还愣在原地秋实相比,她的反应却要快得多,几乎是在春华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的同时,萧静姝已经狠狠一拉秋实:“我们走!”
秋实还眷恋不舍,萧静姝却已经听得外头的弓弩声音顿停---这个时代,弩箭还是需要手动装填的。显然,这是两波之间难得的装填时机,若是不能把握好,他们就只有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做活靶子的份!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碍于帝都的军备管制森严,显然不可能准备大量的弩箭,这一波远距离的散射之后,他们必定还会趋近来进行一波静距离的补刀,等到肉搏部队上来,恐怕萧静姝自己或许还能想法子逃生,可秋实却必定无幸!
萧静姝想明白了这一点,就再不犹豫,狠狠一拉秋实,只快速而短促的说了一句话:“走!”
一出车厢,萧静姝的脚步却踉跄了一下。
她只觉得浑身的劲力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流失,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和无形的阻力做着拼命的搏斗,而秋实走的更加步履艰难,就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萧静姝立刻就意识到了:车内的那种暖香,一定有问题!
今天不是别的人要他们的命,做出这件事来的人,正是宁平郡主!
就在她看不见的死角,在一处民居三楼,安荣公主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笑眯眯的依偎到了颉利可汗的身边。
颉利可汗宠溺的摸了摸她的额发,笑道:“你放心吧,有我们突厥勇士出马,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小女子……”
安荣公主轻轻一叹,笑着嗔他:“她好歹也算是你我之间的大媒,怎么,送大媒的谢媒礼,就是穿心一剑?”
“便是谁,也没有我的小公主,我未来的可敦重要啊。”颉利可汗笑着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继而笑道,“何况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么,新人临进房,媒人摔过墙,我这么做啊,也算是入乡随俗了吧。”
安荣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满意的微微一笑。
颉利可汗看着她的眼里却似有深意。
对安荣公主来说,这一场刺杀是为了她的请求,可对颉利可汗来讲,这却也是想要剪出一个日后的大敌:一个对突厥的事情看的太懂太通却又绝无可能嫁到草原上去的女人……哪怕给他再多的利益,他也并不敢让她继续活下去,成长成参天大树。
反正她若死,就死了也不过是个糊涂鬼,至多知道宁平郡主牵涉期间;她若不死,那他们还是有的是机会合作,既然安荣公主给牵线搭桥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对他来说又何妨一试?
颉利可汗淡淡的笑了一笑:他们草原上一向只尊敬强者,若天命在她,她必不死。
她若不死,他们之间论身份地位手段才能算得上平等,她若不死,他才会好好衡量这个合作二字,她若是就死在了这里,那自然是万事皆休。
反正他也要娶到这全华夏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了,至于别的,不过就是个添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