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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外的骚乱,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清晨这才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帐篷的门帘一掀,几乎是使得萧徴荣彻夜辗转难安的那个男人手中提着一个铁盒子龙骧虎步的迈了进门,他身上的甲胄仿佛是带着北风的冷冽,铁衣冰寒,轮廓比寻常中原人更加深刻的脸上,薄唇抿的紧紧的。
康卓扫了一眼面上有几分畏惧又有几分期待之色的萧徴荣,薄唇微微一掀,却把手中的盒子给丢在了他身边的案上,冲他抱一抱拳:“幸不辱命。”
萧徴荣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便听那人继续说道:“这个‘拨乱反正’的功劳我不领。萧娘子之所以给你写信,也是因为你的身份更适合来领这个大功。你带着这个,今日入城。我替你坐镇军中,绝不令一人妄动。你去,大梁皇帝一定会给你高官厚禄,你就一概收下……”
萧徴荣麻木的听着,视线却落在了他手边案上的铁盒子上。
隔得这么远都还能隐约闻见那盒子里隐约的血腥味,萧徴荣猜得到那盒子里是什么:首级。
若说现在有什么能保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朝廷赏赐的话,再没有比俪明的首级更重的东西了。
明明是康卓趁其不备偷袭立下的大功---他自己不过是个一个徒有虚名实际上身边连半个亲信都没有的骠骑将军,又哪里比得上康卓这个反贼头领义子和他来的亲近?
再加上营中颇有传闻,俪将军之所以始终和康卓同进同出待他如亲子,实际上康卓也是那人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这样的关系,才能让他一举偷袭奏效。换了他自己,就算是有心按照堂妹的意思去做,怕拼了命也达不到这样的目的。
电光火石之间,萧徴荣忽然明白了什么:堂妹的那封信,看似是写给自己的,但实际上不但是写给自己,更是写给康卓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复杂的眼神落在了康卓的脸上,康卓却无视了他复杂难辨的神色,神色依旧硬朗如钢铁,只挑了挑眉毛问他:“难道你是担心如何向大梁皇帝描述其中经过么?编故事是你们文人的拿手好戏,若有需要,也可以说我是听了你的命令。”他顿了一顿,下一句话却证实了营中的流言蜚语,“我的确是俪明亲子,但我和他,也有杀母毁家的不共戴天之仇,在回到他身边之前,我是由胡姬出身的生母在农家抚养长大的,而我的生母养父,之前俱已命丧嫡母和亲父之手,如今也算是终于报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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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叛军一夜似有乱象,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的传闻,这时候也已经传进了皇宫大内。
文臣武将一大早的就齐齐聚在了殿内,有谨慎的臣子觉得这是城外叛军做戏,有大胆的臣子觉得是城外叛军内讧,建议里应外合冲出去,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乱的简直像是菜市场。
圣人昨晚也是一夜未眠,这会儿被吵得脸色蜡黄,难看的很。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思考:昨晚入夜吵闹刚起,他就已经披衣上了城楼,在那边远远的观望火起之处了好一会,之后小黄门这才敲响了城内大钟聚集了众臣前来开会。
他站在冷风飕飕之中远远观望,只觉叛军之中的确是黄沙漫漫,似乎并非伪造,所以他心里其实是倾向于武将们请战的说法的。
但是由于城中大约只有五万左右的守备军,守成有余,进攻不足,手头兵力可以算是捉襟见肘,现如今真的是一个人都不能白折腾进去,所以这么想一想,圣人又还是谨慎,犹豫,无法下决断。
其实殿中很多文臣,心里是很清楚圣人的这种多疑而寡断的性子的,所以他们看似跟主战派的武将争执的激烈,但实际上心里都很明白;他们说的其实就是圣人心里的隐忧。
瞧,这就是武将为什么永远地位不如文臣的道理,不会琢磨皇帝的心思,光知道勇往直前又有什么用?
就在殿中的争执刚到了顶峰的时候,忽然殿外有一个小黄门匆匆而入,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宫中不能跑步的规矩了,脚步急急的赶到了陛下的身边,殿内的一众官员似乎都料到了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一下子争论的声音就从“嗡嗡嗡”变成了静默,所有人都瞪着那个小黄门,看着他俯身到了陛下身边说了好一会儿,陛下的脸色则是从最初的严肃转为雨过天晴,到最后甚至微微的弯了弯唇角,眉梢眼角都生发出了笑意。
还没等那小黄门说完,一贯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居然一拍扶手,“哈哈”的笑了两声:“萧家郎君果然争气!好,好,好!”
未及让一众人询问,他已经转向殿中诸人,朗声说道:“各位爱卿,昨夜夷陵萧氏之子萧徴荣联合军中先锋官康卓,两人趁夜取了匪首头颅,如今已经尽数掌握了叛军主力。现在萧爱卿已经候在了城门之外,手里提着匪首头颅……以未及弱冠之龄而立下如此此平乱大功,诸位认为,应该如何封赏才好?”
众臣腹诽:陛下本来就是一个任人唯心,随心所欲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君王。他执政这么多年以来,要用谁,要不用谁,归根究底还是看他的眼缘。合了陛下的胃口,什么都好说,若是一开始的印象就很差,从此仕途堪忧。
这会儿那名不见经传,哦,他们这些朝廷大佬以前根本没看在眼里过连名字都记不清楚的那个萧徴荣已经得到了被圣人称之为萧爱卿这样的待遇,又有平叛这样的大功,那他以后的高升,难道不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徴荣一步步端着手中的首级盒子上殿来的时候,周围大臣看他的眼光热烈的好像要把他一口吞吃下去:如此年少,如此大功,还有这样任人唯心的皇帝,他以后的前程还需要担忧么?
但萧徴荣的心情却很沉重:他很明白,自己来,并不只是为了要接收荣誉的,在听完康卓要他来接收官职赏赐的后半截话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之后要面对的,远远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要难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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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钰之走进门的时候,正瞧见萧静姝坐在棋盘面前,神色沉静的在纠缠胶着的黑白子之间落下了关键性的一子。
她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养伤的这些时日,似乎渐渐培养了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爱好。她的爱宠奶糖默默的趴在一旁边的椅子上,大约是听见了他进门的声音,警惕的竖起了耳朵一脸警觉的看了过来。
不过也许是明白是他让它终于能和自己的主人团聚,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没让它流浪街头变成没有主人的可怜鬼被人做成猞猁火锅,奶糖瞧了他一会,终于还是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一脸矛盾的拿爪子捂住了脑袋,决定眼不见不烦。
安钰之走到了萧静姝的对面,等她终于把注意力从棋盘上拉了回来之后,这才开口问她:“是你给康卓去的信么?”
疑问的口气,平静的声音。
萧静姝略带挑衅的挑了挑眉毛:“明知故问?送信的还是你的手下,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内容,你先前不曾阻止,难道这会儿要来兴师问罪?”她摊了摊手,“迟了。”
“……”安钰之被她的语气一激,隐约皱了皱眉---似乎自从他对她说了‘对不起他要回家’这件事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不阴不阳的口气。
她心里有气,他知道。
“不是。”他默默的忍让了下来,解释道,“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不明白你的用意。”
可哪怕不明白她的用意,他不也还是照样让事情按照她的意思去走了么。在事后才询问,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信任和体贴了。
萧静姝瞅了他一眼,慢慢又落下了一子,这一次是黑子:“看下去就明白了。”她冲他笑了一笑,“我也是帮了你们安家呢。”
在当日的朝堂之上,萧徴荣在一一阐述了他和康卓是如何斩杀俪明之后,在陛下要宣布封赏之前,只跪下对陛下提了一个要求:他舍不得手下的这些袍泽,而他们曾经叛乱,也不过是为小人所煽动,被别人所利用,现在大家既然已经迷途知返,希望陛下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继续节制这一班手下,毕竟,这一批人是被他带领重新归入正途的,他要为他们日后的生死荣辱负责。
这一个要求一提出来,圣人原本欣赏的,看重的眼光立刻就不见了,脸上平添了几分凝重,萧徴荣提出来的这一个要求只有四个字可以概括:拥兵自重!
这个先例一开,他日后又要如何面对其他各地的诸侯?要是每个人都来这么一招,那大梁的领土立刻四分五裂……他这个圣人,还有什么皇威?
只是当萧徴荣的要求和他平乱的举动一般立刻传遍天下,各地留守纷纷上书表示支持,圣人在此期间好几次想要索性把萧徴荣杀了算了,但扣留了萧徴荣几次却发觉城外驻守的远征军立刻进行了一*军容整齐的演练---毫无疑问的就是示威,圣人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前脚杀了萧徴荣,后脚远征军就立刻可以重新变成乱军!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萧徴荣的要求,甚至还封了他正二品将军,正式的授予了他总领军队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