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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没打完,那便意味着一切都是未定之数。既是如此,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于是乎,突厥使团在三月初再度来到了长安。来的速度之快,时机把握之准,以至于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帮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回去?
比杨致更关心战事的细节与进程的人,只能也只会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年轻的大夏皇帝了。
这货仗着精力充沛、头脑灵活,平时很注重这个……这个劳逸结合。通常每日早朝之后,会花上一两个时辰专心署理政务、批阅奏章。而在午膳过后,御书房则很少“有事”。但令几位辅政大臣及诸多文武重臣颇为无奈的是,皇帝的令谕、批复尽管简单利索,却殊有纰漏,往往一语中的,遵照执行反倒极具成效。当皇帝也是需要有天赋的,天赋这回事,那是真的可以有啊!
可自耿超领军闷头开战以来,皇帝的作风就骤然为之一变。上午一切如常,只是草草用罢午膳就立马移驾前往枢密院的公事房。最初几日的伴驾大臣还只有枢密院太尉陈文远、枢密副使刘秉德、禁军大将军周挺、贴身内侍金子善,后来又相继诏令首辅大学士王雨农、官复原职的集贤殿大学士徐文瀚、武英殿大学士耿进、入阁宰辅的皇兄宁王赵当、康王赵敢加入。最后加入的两人,竟然是前任讨虏大将军、枢密院太尉卫肃、禁军都尉卫飞扬父子。这许多人围着制作极尽精细的沙盘一泡就是一下午,有时候甚至是通宵达旦。
赵启首度策划双方投入数十万大军的大战,兴致勃勃的推演、学习自不待言。陪同的诸位王公重臣虽然心思各异,却也不敢怠慢。这么做无异于大夏最高领导层的现场办公,最大的好处是前线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当即拍板负责到人予以解决。
二月末的这一日下午,宁王赵当谏言道:“皇上。如今我军对索力已经形成了反包围的态势,您是不是该下旨命我三路大军同时进击,收缩包围圈了?”
老太尉陈文远与卫肃交换了一个眼色。婉言反对道:“皇上,现在我方虽然兵力占优。但三路大军与索力的骑兵军团仍然分布在方圆五百里左右的广阔区域之内。突厥骑兵军团战力强悍,单就我方任何一路大军的战力来说,绝无优势可言。若是与索力身边的五个万人队硬拼的话,殊少胜算。一旦冒然进击,打草惊蛇而至索力逃遁事小,导致我方无谓的损兵折将事大,老臣恳请皇上谨慎思量!”
打草惊蛇而至索力逃遁事小,导致我方无谓的损兵折将事大?老哥。恐怕您是说反了吧?卫肃听闻此言,禁不住讶异的望了望陈文远:难怪这老东西能够历经两朝数十年荣宠不衰!年轻时候拼死拼活的搏前程,到老了小心翼翼的为子孙留活路。人老成精,不服不行。
枢密副使刘秉德也是统军大将出身,素有忠直之名,因此而得先帝赏识重用。进言道:“皇上,老臣倒是以为,兵贵神速,与其徐徐图之,不如乘胜追击。一鼓而下。三路大军由骑兵同时实施突袭,就算索力想要迎战,又能顾得了哪一面?曾帅统一调度步军担任阻击与后援。索力还能逃到哪儿去?”
刘秉德这番话貌似蛮干,仔细想来不只是有一定道理,而且极显稳妥老成。依此战计,夏军在与突厥开战的第一阶段已然完胜的基础上,再战仍是有胜无败。索力被擒被杀是他命背,能侥幸逃出生天算他命好。此计的最大诱惑在于速战速决,从时间与经济上大幅节约了战争成本。
赵启不置可否,点名向耿进问道:“耿卿,耿超既是先帝与朕之爱将。也是你的嫡出亲子,率军深入大漠已然浴血拼杀三月有余。你对此战持何意见?”
耿进深得先帝的信任与重用。从执掌京畿防务的禁军大将军,到辖制数十万水陆大军的灭国统帅。积功而至爵封二等公、大夏第一个武英殿大学士,在军方集团的地位无与伦比。
沉声回奏道:“皇上,自古战场无父子,为国尽忠乃是人臣本分,微臣谨代犬子多谢皇上体恤。就事论事,以战论战,索力最大的劣势在于没有后援。突厥各方势力已作鸟兽散,短期之内难以拧成一股绳。稍具实力的几个部族,摄于大夏的赫赫军威,只敢远远观望。然而索力最大的优势也是在于没有后援,为了保住汗位,难免会做困兽之斗,殊死一搏。”
“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依臣愚见,我军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可命三路大军逐步收缩包围圈,与此同时可命一支战力强悍的骑兵军团诱其突围,伺机歼灭其一部有生力量。若能在机动作战中零打碎敲的吃掉或打散索力一两个万人队,再由三路大军围而歼之,无疑将会轻松许多。”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若是以此为原则,赵启策划发动这场战争可谓胆大包天,仗能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应该感到非常满意了。
耿进堪称当世顶尖一级的兵事大家,岂有不知之理?但他并未生硬的照背兵法,而是一眼就将重点放在了尽可能的消灭敌方的有生力量方面。
耿进眼神坚毅,脸色平静,侃侃而言。话音刚落,众人便不约而同的投以敬佩的目光。
说到战力之强悍,与突厥作战的经验之丰富,除了耿超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可耿超亲率的一万五千精骑已被打残、所剩无几,跟随多年的老部下李为阵亡,恐怕自己也只剩下半条命了,足见战事何其惨烈!耿进虽然确实是以战论战,大义凛然,可……可这不是又一次把儿子往死路上赶么?
“众卿之言甚善,容朕好好想一想,再作决断。”赵启揉了揉脑门,冷笑道:“有道是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索力还想保住汗位?朕看他能否保住小命都很有点儿悬乎!王相,文瀚,二位皇兄,你们认为朕这一回该当如何打发突厥使节?”
康王赵敢抢先说道:“皇上,如今我军已是胜券在握,还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打发他们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我们大夏儿郎的战刀便是了!”
若是如此简单,那还用你说?赵启眼中掠过一丝不悦,不予置评。
王雨农轻咳几声,沉吟道:“皇上,目前我军虽已稳操胜券,但最终战果如何,仍是未知之数。老臣有两道应对之策,谨供皇上斟酌。突厥在此时遣使来朝,无非是乞降而已。老臣的首策是可以边打边谈,探一探突厥的底线。第二策是将突厥使节先行软禁,避而不见,索性等到打完了再作计较。”
姜是老的辣,王雨农所献两策都还算靠谱。赵启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文瀚,你怎么说?”
徐文瀚应声答道:“皇上,王相说得不错,索力此时遣使乞降,等于是低头认输,既是幻想保住汗位,更是为了保住性命。但臣以为在战争尚未结束之前,一切都应围绕打这个中心目的来做文章,或者说应该是以谈促打。否则的话,无论怎么谈,都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索力此时遣使乞降,心底是抱有一丝侥幸的。其一,只要皇上接见突厥使节,委派大臣与之和谈,便无异于仍然承认索力的突厥可汗地位。其二,索力妄想以和谈为由延滞战争进程,好让他缓一口气,借机号令集结兵马,以图死战顽抗。”
“所以臣认为,皇上理应大大方方的接见突厥使节,不妨明言相告:想要和谈可以,但绝不与索力遣派的使节和谈。只要索力一天还是突厥可汗,战事便一日不休!”
早在开战之初,徐文瀚便洞悉了皇帝发动战争的用意:巩固帝位、稳定内政、掌控兵权自不待言,对于索力,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是起码的,能够诱杀或生擒那是最好,最不济也要竭力将他赶下汗位!
徐文瀚一席话,让众人不禁茅塞顿开:说白了很简单,就是挑唆人家窝里斗嘛!
赵启欣然赞道:“妙啊!朕就照你说的那么干!”
满意的伸了个懒腰,吩咐道:“朕看大家也都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飞扬,你且稍留片刻。”
等到众臣纷纷告退,赵启不无得意的径直向卫飞扬开口问道:“飞扬,你与朕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你说句真心话,朕这一仗打得怎么样?还有,杨致称得上是你的老师,你说他会怎么看?”
如果杨致在场的话,肯定会立刻意识到:赵启其实是策划了一场豪赌。之所以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战战兢兢,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兵事上的造诣,还没有足够充分的自信。
卫飞扬笑道:“皇上,臣只有一句话,相信杨致也必定会这么看:干得漂亮!赢得漂亮!太漂亮了!简直漂亮极了!”
赵启哈哈大笑道:“你个傻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这是一句话么?”
耿进出宫回到府中,则是另外一番情景。刚一进门,便淡淡的吩咐仆役:“老夫想一个人去书房静一静,切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神色萧索的在书房落座之后,忍不住涕泪长流。轻声自言自语道:“超儿!我的超儿再也回不来了!男儿自当重横行,何必马革裹尸还!儿啊,你千万勿要怪为父心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