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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又落,冬梅谢尽,积雪消融,许是因为这个春夏太过短暂,所以当玉簪花铺满枝桠时,人们才恍然察觉到秋日已经悄无声息间地到来了。
在这段如梭的时光中发生了不少事,对于俞云双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卓印清的身体慢慢健朗了起来,除却在天气最严寒的那一月月中旧疾发作昏睡过两日,其余的时候便与平常人无异。
据楚老先生解释,卓印清的身体之所以会好转,一来是因为有俞云双的长公主令庇护,减缓了他体内毒性的扩散,二来也与他这些日子清闲下来有关,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自然身体轻快不少。
不过有好消息,当然也少不了坏消息。
大宁军队自那场惨烈一役之后,在宁彦两国交战的战场上似乎彻底失去了优势,几场交锋下来,裴钧所率的军队胜负参半,但即便是胜,也胜得颇为吃力。
朝中有不少大臣为此进呈奏疏请求与彦国议和,俞云宸却觉得都已经行到了这一步,现在放弃未免可惜,加之他身前还有一个处处迎合上意的季正元率领的季派挡着,一时间所有议和的谏议,都被俞云宸以“尚可再战”四个字打了回来。
今日休沐,俞云双本与卓印清约好一同去城郊十里亭饮桂花酒,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被姚永泰和李明济的拜见给挡了回来,最终俞云双无奈爽约,在书房之中接见了二人。
姚永泰和李明济前来自然与朝堂的局势有关,三人在一番彻谈之后,俞云双起身将姚永泰和李明济送出了书房,正打算回后院去见卓印清,便见到赵振海由映雪领着,脸色惨白地向着三人的方向疾步走了过来。
赵振海素来沉稳,能让他如此失态的,必然是不得了的大事。俞云双顿住了步伐,目露询问之色。
赵振海停在了俞云双的面前,连呼吸都不稳当,便惶急道:“殿下,前线那边传来了新的战报,裴将军……裴将军他……”
俞云双的眼皮蓦地一跳。
赵振海的背脊抖了抖,直挺挺地跪在了俞云双的面前,声音发颤道:“裴将军所率的中军倾覆于臧山,他自己也没有回来……”
此话一出,俞云双的瞳孔一缩,而赵振海身侧的映雪更是没有掩饰住情绪,一声惊呼破口而出。
“你且将话说清楚。”俞云双一字一顿道,“那句没有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死了或是没死,给我一个答案。”
赵振海方才那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俞云双会再问他一遍,不是因为她没有听到,而是她在心存期冀。
赵振海以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断断续续道:“战报上说,裴将军的尸骸已经找到,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百余处,致命伤……有两处,一处从左肋插入,穿透胸腔……另一处在右肩,向着脖颈的方向劈下,长约……长约三寸。”
三寸长的伤口,那脖子便只剩下了一层血皮了。
俞云双阖上了眼眸。
“如今裴将军的遗体已然入棺,只等今上允了,便可送回凌安。”赵振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封战报乃是由监军所书,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裴将军的身上。他言在裴将军在攻下臧山之后,自己曾建议裴将军守住臧山,待兵将养精蓄锐之后,再行进攻事宜,谁知裴将军居功自傲,不仅不听劝诫,还莽撞出兵,才导致了此次战役的失利……”
赵振海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李明济已然暴怒出声:“纯粹一派胡言!就连我这个久不上战场之人,都知道臧山易攻难守,裴钧夺下臧山想必是因为臧山是向前进攻的必由之路!这种鬼地方,大军过路后弃守才是正途,在那里修整军队,不是找死是什么!”
姚永泰亦愤慨道:“这监军听说是季正元的人,裴将军大捷的时候他腆着脸皮上疏,将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已是厚颜至极。如今裴将军尸骨未寒,他竟然为了摘干净自己,将脏水泼都到裴将军的身上,如此行径简直是令人发指!”
俞云双沉默地听着他们说着这一切,待到姚永泰将话说完,她才扬了扬手,示意他们都停口。
除却苍白的嘴唇,她的神情称得上是淡定,对着赵振海缓缓道:“战报上可说裴钧歼灭了敌军多少?”
赵振海道:“这个我未打听到。”
“差人再去打听。”俞云双道,“即便没有确切的数字,我也要个大概。”
赵振海应了一声是,起身行了一礼便向着门外走去。
俞云双又转向一旁神情激动的姚永泰,有条不紊吩咐道:“裴钧……裴钧死了,这场仗若是再打下去,只会将整个大宁都赔进去。既然我们三人收到了战报,今上与季正元那边必然也收到了。你这就回去草拟议和书,以臧山为线,西为彦,东为宁,彦国需每年向大宁缴纳岁币银十万,绢十万匹。明日早朝你先将这封议和书呈给今上,等收到敌军的情况之后,再酌情修改。”
此封议和书对于彦国来说极为苛刻,不过如果彦军在此次战役中也是元气大伤,便有谈成的可能。俞云双将条约拟成如此,自然是想要以最大的利益诱使俞云宸迈出议和的第一步。
裴钧与俞云双的关系,姚永泰是略知一二的,是以他想象不出俞云双在经历如此噩耗之后,依然能思虑周密至此,原本激愤且慌乱的心情因着她感染,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俞云双又对李明济道:“你去向所有中立派的官员传话,让他们做好准备,明日一同奏请今上同意姚大人的议和书。中立派的官员不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人一一通知到。”
李明济拱手应是,与姚永泰一同向俞云双道别,而后分头行事。
俞云双目送着他二人离开,待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之后,她依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此刻虽为午间,天空却翻涌着滚滚浓云,阳光被层层乌色云朵滤去了暖意,落在人身上时只剩下了彻骨阴寒。
秋风萧瑟,将枯叶卷起,打着转儿往人的衣角上蹭。映雪想到方才赵振海口中描绘的裴将军惨死的模样,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再侧眸偷瞧俞云双,她的唇角敛起,神色寡淡,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担心俞云双着了凉,映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俞云双的眼睫一颤,开口便问:“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映雪抿了抿唇:“起风了,外间冷,我送殿下回房罢。”
俞云双迷茫望她,似乎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殿下……”映雪忍不住又唤了她一声。
俞云双荒芜的视线终于重新凝聚起来,微微一颔首,转身便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映雪跟在俞云双的身后,初始还留着小半步的距离,后来却发现她的步履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到了最后竟然称得上是踉踉跄跄。
映雪看得胆战心惊,唯恐她哪一脚没踩稳摔在地上,便小跑两步追到了她的身侧,伸出手来想要去搀扶她,谁知刚碰到了她的手,俞云双却似不认识她了一般,冷硬的掌风袭来,将映雪推开了几步。
“不必。”俞云双淡淡道,挺直了背脊继续向前。
映雪收回了手,她知道俞云双一直以来从容的表象正在决堤。
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可以放心托付彼此性命的知己,这辈子最信任的人……即便俞云双方才表现得再镇定,对于裴钧的惨死,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秉持的骄傲让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形容狼狈,而不断堆积的隐忍却是一把利刃,一旦划破了表象,她将会崩溃得比谁都要厉害。
俞云双走得跌跌撞撞,在行至书房的大门时,她的脚绊到了高出半截的门槛儿,人跟着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向前摔去。
映雪匆忙追上来将她扶住。
俞云双重新站稳,这回没有再推开她。
映雪注意到俞云双的手一片冰凉,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殿下。”映雪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可用我将驸马叫过来?”
“不必。”俞云双一口否决,“不必叫他。”视线迷茫地环顾一圈书房,问道,“裴珩呢?”
映雪的心被俞云双无助的神情搅得发慌,咽了一口吐沫道:“裴郎将这个时候应该在校场,殿下您忘了么?”
俞云双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
“这事他不应该最后一个知道。”半晌后,俞云双缓缓道,“派人去校场……”话说了一半,却又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话,“不必派人了,给我备马,我亲自去。”
她现在这幅模样,映雪哪里敢让她单独走,便小声道:“我要与殿下一同去。”
“可。”俞云双道。
映雪咬了咬嘴唇,又道:“那我先将殿下送回去换身衣裳罢。”
俞云双闻言垂下头来一扫身上胭脂色的宫装,既然是去报丧的,自然不能穿这样一身。
“衣服我自己换。”俞云双神色出奇的执拗,“你去备马。”
映雪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她,只能松了她的手,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