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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有人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的问题是——我是如何中毒的?何时中的毒?而那下毒的人又会是谁?
一般来说,遇到这样的情况,首先应该排查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如服侍起居的内侍,寸步不离的护卫等;另外则是检查一日三餐的饮食,熏香,甚至是贴身接触过的东西,人或是动物。
可是邝希晴并没有这么做,我也就识相地不曾提起——但这并不代表我心中不存疑惑。
颜珂似乎对我中毒的事有些猜想,但是不曾肯定;当初空皙禅师替我把脉的时候觉出了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而其他大夫也查不出来,所以此事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
如今教这冯斯卿点破,又得到了毒仙门徒的确诊,颜珂自然是心急如焚,比谁都赞成我去求医。
等我一回府与她仔细分说此时,她先是咬牙切齿地誓要找出下毒的元凶,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我前往白云谷求医的事。
临出发前,我终于见到了姜灼。
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见到我时略微柔和了眉眼,教我觉得她也是不讨厌见着我的;本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想要问她——比如:你去哪儿了?有没有想过我?
然而真的见了她,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痴痴地望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我想,只要能时时刻刻见到她,只要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那么对我已经是一种幸福。
我去拿荣息城求医的事并没有知会太多人,对外则是宣称旧疾复发,在府内休养。邝希晴下旨免去了我近日的朝会,并不打算让群臣与百姓得知凌王教人下了毒的丑闻。
其实在我想来,若是教她们晓得声名狼藉的凌王居然被人下了毒,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感到恐慌动荡呢?
颜珂本来给我打包了整整三大车的行李,又安排了近百名王府的护卫,若不是我竭力阻止,她甚至还打算去就近驻扎在观澜城外的狼牙军里调一支骑兵小队来——我并不想知道她如何能调动四军之一狼牙军的士兵,我只知道若是真的遂了她的意,只怕我们这些人统统都走出不观澜城。
好说歹说,将行李精简至一车,随行人员只留下二十名丙等的王府护卫,其余人等包括我的近侍小蝉也都打发了回去——其实我想留下的人,唯有姜灼罢了。
见我坚持,颜珂终于妥协,只是安排了另一拨暗卫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又拉着姜灼千叮咛万嘱咐,这才依依不舍地送我出了城。
直到马车悠悠地离开了城门,我都没有等到邝希晴,也未曾见到代表御驾的明黄色车辇。
别说是亲自来送我,就连派人传个话都没有,就好像忘了今天是我离开的日子。
倒是卢修竹遣了身边的近侍给我送了些亲手做的衣物,还特意将那王小公子送来给我作指路的向导,教我好生感动了一回——这样一对比,本来与我更为亲近的皇姐却显得凉薄至斯。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然而失落以外,却又多了几分犹疑、几分恼怒——我不是感觉不到那日她的反常,心底却逼着自己不要怀疑。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不管我怎么努力忽视,遮掩,总是自顾自地生根发芽,说不定在哪一天就会破土而出,缠绕住我的心脏,将我对她的所有感情都消磨殆尽……这是我不愿意见到的。
只不过,隔阂既已产生,又岂是那么容易消退的呢?
枯坐在马车内,再没有侍从替我端茶送水,张罗点心话本,无聊时便不由自主地念起了小蝉的好,随之却又将这念头舍去了。
我是故意将他从随行名单中删去的,倒不仅是路途遥远,带着柔弱的男人多有不便,更是因为……我已对他生疑。
若说有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我下毒,那么作为我的贴身近侍的小蝉无疑是最具有嫌疑的;再加上他对着我时总是胆战心惊,谨慎忧惧的样子,现在想来,竟像是因为害怕被看穿的心虚。
一时半会儿,我没有证据,也没有时间精力去查证,那么将他远远隔开,便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独处的话,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那个人的身影发呆了……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我盯着姜灼清俊秀雅的侧脸,兀自出了神。
——真好看呢。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本来悠悠骑在马上,护在车厢边的姜灼微微侧过了脸,淡定地看了过来;我一时避闪不及,正好与她对上,只觉得窘迫异常——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此刻我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
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忽的计上心来。
我皱了皱眉头,抚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将后背重重地靠在车厢上,随手放下了车帘——收敛起脸上的痛苦之色,我竖起耳朵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听马蹄声“踢踏踢踏”,接着车厢壁被轻轻地叩响,姜灼清澈好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可有不妥?”
我故意不出声,只是夸张地喘了几口气,又压着嗓子低低地咳嗽了几下。
“殿下?”姜灼仍是有耐心地叩着车壁,我却能从她紧绷的声线里听出了一丝紧张。
正想着是不是还要再伪装得自然一些,就见眼前一亮,姜灼一把掀开了车帘,轻松地跃进了车内,双手将我扶起,拢到怀里抱着,随后闪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对着那随行的向导王小公子说道:“殿下有些不适,请你替她看看。”
感觉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姜灼揽在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锁骨,手臂紧挨着的柔软,莫非是……这认知像是朝我心底投了一把火,熊熊热度从那一点往四肢百骸一路烧了过去,竟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糟糕。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了,只怕是落了破绽,而搂着我的怀抱也陡地僵硬了几分,下一刻,那怀抱又软化下来,只不过我背脊上刹那间升起的凉意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本意只是想逗弄她一番,看她是否会为我担忧;却不想她直接找来了大夫,倒教我弄巧成拙。
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只好将这段蹩脚的戏继续下去,只盼着莫要教姜灼揭穿——唔,至少不要当着外人的面教我下不来台。
“大人请将殿下的手腕托起来,容草民替她诊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我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到那王小公子膝行着从马车门口挪了过来,伸出手指小心地搭在我的腕间。
我控制着自己不要乱了呼吸,却仿佛能听见一下又一下“怦怦”作响的心跳,而且还有不断加快,愈演愈烈之势——暗自苦笑:我果然不适合骗人,这下却是自食其果了。
幸好,他沉吟了一会儿,便轻声说道:“大人请放心,殿下身上的毒并未发作,只是由于舟车劳顿,有些疲累,休息一会儿便好。”
“有劳。”姜灼淡淡地回了一句,抱着我的姿势却一成不变。
没一会儿,那王小公子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马车颠颠地走着,外面时不时传来马蹄声与车夫的吆喝声;车厢里却寂静无声,像是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终于,我再也受不了这份静谧带来的压抑,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也正定定地望着我,眼中喜怒难辨,却清晰得倒映出我手足无措的样子。
“殿下醒了?”她垂下眼帘,半眯着的眼睛透着几分凌厉。
“嗯……”我讷讷地揪了揪衣角,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不装了,嗯?”她又问道,漫不经心的声线却教我吓得一下抬起了头。
“本、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假思索地否认着,心里却立即懊恼自己的抵赖——她不会就此就觉得我是个信口雌黄的小人,因而讨厌了我吧?
“既然殿下无碍,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她挑了挑眉,作势要放开我。
有些不舍她温暖的怀抱,行动先于意识,我已经一把抱住了她,豁出脸来,低声下气地请求道:“你别走。”
她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如预料般推开我,而是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背,温声说道:“殿下若是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可好?”
见她这样温柔,我心中甜蜜之际,又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耍赖道:“本王独自在车厢里,害怕得紧,除非……除非你留在本王身边。”
我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悄悄伸出手护住脸,免得一会儿被甩开时磕着碰着;不曾想她沉默了片刻,只是轻柔地将我的脑袋靠在她的双腿上,随即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许了我的要求。
死命咬着嘴唇压抑着笑意,我将脸转过去埋进了她的小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
就在我沉浸于姜灼不经意间展现的柔情中时,却不知危险已悄然逼近。
马车戛然而止,长剑铿然出鞘。
我们的车队,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