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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姜兰漪临走前的一句话,我心中一片混乱,只是勉强压下,可再怎么掩饰,到底是教对我一言一行都无比关注的颜珂察觉了。
当着侍从和护卫的面,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我一路回到了房间。关上门,也不急着开口,饶有兴致地抿了几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殿下何时与端王这般亲近了?你以前不是最看不上她么?还总跟我抱怨说她那双蓝汪汪的眸子看得你浑身不自在……你都不记得了?”
教她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小时候的零星片段——那时候的邝希晗的确是挺不待见有着一半柔然血统的端王,甚至还带了点莫名其妙的轻视……想到这儿,我心里也是一咯噔:她忽然提起这一茬,是想说明什么?又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
——莫不是开始怀疑我了?
“珂姨也说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本王如今倒觉得,端王乃是个真性情的人,值得相交。”无论心里如何惊疑不定,面上还是不敢有丝毫显露,我也学着颜珂的样子,端起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答,静等她的下文。
“殿下可别教她一番虚情假意骗着了,”颜珂见我不以为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搁下茶盏,一脸正色地分析道,“端王其人,看着虽是一派凛然正气,胸无城府的舒朗性子,可是她一个失了宠的庶女,在宫里无依无靠,却照样活得好好的,安然无恙地长到了十几岁;被打发去封地没多久,摇身一变就成了南丰诸军心服口服的统帅,这份本事岂能容人小觑?”
“这……珂姨的意思是?”我对她将端王形容成这样老谋深算的人颇有微词,却也找不到论据反驳,只好顺着她的话请教。
就听她话锋一转,忽然以眼神示意我袖中的荷包:“方才听殿下与她提起所赠之物,可是那统帅清远守军的半块虎符?”
我点了点头,将玉珏递给她。
她接过来,很是随意地打量了一番,然后便不甚在意地放在一边,嘴角轻勾,笑得讽刺:“端王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就凭着这么一块鸡肋似的破玉,不但卸下一身麻烦,还顺手卖了殿下一个人情,可谓一箭双雕。”
“珂姨这话,倒是教本王糊涂了。”我瞥了一眼那枚通体赤红的玉珏,自己也明白这是枚烫手山芋,可是依颜珂的意思,竟是这东西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么?
“殿下可知,这血玉虎符本是一块环形圆佩,可号令驻守南丰城的十万清远军,但是此刻这玉佩成了半块玉珏,那么它的作用也仅仅是个凭证信物,做不得数了,”嗤笑一声,她又说道,“再者,南丰城据此地何止千里?远水解不了近火,即便出了什么事,这半块虎符也帮不上忙。”
她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神在在地接着道,“她如今不过双十,风华正茂,又坐拥兵权,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个档口却请旨迎娶王妃,挑战礼法,等于是跟清流官员抗衡,更是与天下的读书人作对,这样一来,不啻于自毁前程——事实上,她这是有意向皇帝示弱,以证她未存半点不臣之心。”
经颜珂这么一点拨,我心里豁然开朗,却又生出一星半点儿的失望——在我心中,还是宁愿相信,端王是为了与姜兰漪的感情才如此。
“那日我见到宫侍呈上了半块虎符,想来端王是以一半的兵权与皇姐做交易,换取姜兰漪的王妃之位,若是教皇姐知道这另外半块虎符落在了我的手上……”接着颜珂的话,我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也是此前被我有意无意忽略的一点:我不愿以恶意揣度端王,可是这虎符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这个无妨,”颜珂脸色稍霁,见我一脸忧心忡忡,反而安慰我道,“端王既然主动交予你,便不会将此事泄露给皇帝,倒是殿下你……可不要教她三言两语一哄,就心甘情愿地献了上去。”
原来说了这么一大通,竟然是拐弯抹角地在劝我与她拉开距离——颜珂指的“她”,自然是邝希晴。
按着以前邝希晗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能……关于这一点,我无从辩解,便只好讪笑着搪塞了过去。
“对了,下个月便是殿下的韶礼,殿下可做好准备了?”临出房门前,颜珂扶着门框,转过头低声问道——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敛起,眼角眉梢不经意淌过一丝岁月的痕迹,似是欣慰,似是怅惘,又仿佛是透过我的影子在看另一个人。
“嗯。”点点头,勉强扯起一抹笑来,心中却是酸涩——我不知道她是想起了谁,可惜我再怎么模仿掩饰,终究不再是那个令她疼爱在意的孩子了。
与她在房里谈了许久,她走后又出神了好一会儿,等到我回过神来,已是华灯初上。
洗漱过后,我坐在梳妆的铜镜前,对着镜子里的人仔细地打量——五官精致,眉目温软,分明是个纯稚少女,若是硬要套上那繁复厚重的帝服,怕是不伦不类,徒惹笑话罢了。
这幅皮相虽说比不得邝希晴清隽无俦,也不比姜兰漪妩媚娇艳,却也称得上标致动人,姿容秀雅……可再标致又如何?
只能揽镜自照,孤芳自赏罢了。
忿忿地解下最后一条束发的带子,挥退了侍从,我刚准备就寝,忽然听得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我正陷入不可自拔的哀怨之中,闻声吓了一跳,口气便带了几分冲:“谁?”
“殿下。”一个熟悉的清冷女声不紧不慢地回道。
认出她的声音,我的气焰一窒,转而变为几分忐忑,几分后悔,又因为白日里的猜疑硬下了心肠,强迫自己待在床榻上,紧紧揪着身下的薄被,免得一时激动忍不住冲过去开门——至少要多晾她一会儿才好。
“有什么事么?本王、本王已经睡下了。”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呵欠,侧脸看到未曾熄灭的烛火影影绰绰地打在墙上,映出一个清瘦的轮廓——明知道她看不见我,还是赶紧躺倒在床榻上,心虚不已,屏着呼吸等她说话。
“听丙三说殿下传召……既然无事,属下告退。”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感觉她话音才落便已转身离开,我猛地坐起身,想要起身去追,却教缠在身下的被子绊得一个趔趄,差点倒栽葱摔在地上——饶是及时撑住了,不免磕着了手肘,钝痛之下不由痛呼出了声:“哎唷!”
还没等我缓过劲儿来,却听门教人一下子推开,姜灼立时闪了进来,像是一阵清风吹过,顷刻间半蹲在我身前,扶起我的手臂仔细地察看,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看得我一愣,心中的委屈却蹭蹭地水涨船高,夹杂着手肘处的痛,教我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殿、殿下?很疼么?”她像是惊住了,一向沉稳的人难得磕磕巴巴的,捧着我的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既想替我包扎又怕我再哭下去,眉峰紧蹙,清妩的眼中泄出一丝无措来。
我也只是一时情绪上涌,控制不住,过了那一阵,自己便觉出不妥,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感觉她盯着我的目光,顿时臊得脸热心跳,只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好教我钻进去。
“本王没事了,你……你先回去吧。”将手肘往背后藏了藏,我偏过头不去看她。
不料她沉默地站起来,转身就走,连门都不曾替我关上。
我听到她离开的动静,霍然转头,只看到一片飘过的衣袂。
——居然、居然真的走了?
本王让你走,你就真的走了?
本王让你喜欢本王,你怎么不喜欢啊!
我越想越是生气,随手抄起一个枕头就想朝门上扔去,才刚扬起手,却见那个离开的身影去而复返,手中还托着包扎要用的工具。
见到我的动作,她只是挑了挑眉,步子不停地走到塌边,一撩衣摆,单膝半跪,将我的手轻轻拉了过来,动作温柔地上了药——那伤处并不大,只是擦破了点皮,但是教她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我心里熨帖,实在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尴尬地将半举着的枕头放到另一边,顺手拍了拍,我有些惭愧自己误会了她,又不愿打破这一刻的温馨,只是咬着唇,默默地凝视她——这样近地看她,越看越是被她吸引:与邝希晴相似的五官,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邝希晴是兰,她就是莲,如果邝希晴是水,她就是冰,只要是熟悉她们的人,绝对不会将她们认错。
可是与邝希晴比起来,她对我总是爱搭不理的,不温柔也不关心,甚至可以说冷淡,即便是那时在白云谷中失控的亲吻,之后也若无其事地没有半点解释,这样的态度,足以将满腔痴心都付之一炬。
但是啊……我就是对她毫无抵抗,哪怕前一刻还被她伤的黯然失神,只要她又回以一个微笑,又对我抛出一点点的温暖,我就只能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了。
由着她替我包好伤口,盖好被子,又拢下了帐幔,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不肯有片刻的远离——那一些半真半假的巧合、若有似无的猜疑全都因为此刻的柔情而烟消云散了。
我只记得,我爱慕着这个人,不愿她受到一点伤害,不愿她皱一下眉头,至于别个,就无需理会了。
“姜灼,你、你要走了吗?”隔着薄薄的纱幔,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恍惚觉得她是微微笑了一下的。
“殿下放心,今夜属下就在外头守着。”她温声说道。
“哦……”知道她就守在我附近,不会离开,我有些开心,又心疼她疲惫,连忙嘱咐道,“你也不要太累了,就守一会儿吧……子时,哦不,亥时一到就去休息!知道么?”
“……嗯。”感觉她又笑了一下,清冷的声线也变得柔情脉脉。
困意袭来,我最后望了一眼床边的身影,低声说道:“姜灼,晚安。”
迷迷糊糊地,一直等不到她的回答,我也不晓得在坚持什么,就是不甘心闭眼,强撑着盯着她。
忽而听她浅浅地一声叹息,仿似一缕幽香拂过我的心神,教我安心下来,没一会儿便入了眠:“晚安,殿下。”
唇角轻扬,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