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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王府的时候,已经离平日里用膳的时辰过去好一会儿了。
正如我所料,傅蓁蓁并没有派侍从专程来寻我的下落,也没有来向我请示用膳的问题,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我今日的行程,倒是有人早早地就通知过他我不会早归,嘱咐他自己用膳不必等我一道——这个早有先见之明的人,不作他想,定是姜灼无疑。
怪不得早上神神秘秘地离开了一会儿,原来就是去吩咐侍从了。
暗笑她的小伎俩,我也不戳破,反倒是为着她对我表现出来的占有欲欣喜不已,是以在与她一起用膳时,对于她念念不忘中午那事,仍旧报复性地往我碗里添了许多山药这种微不足道的恶作剧,我也能够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吃完所有——毕竟,这山药再难吃,也是她的一番“心意”,我总是不忍心拒绝的。
用过晚膳,去花园里散了会步,我很自觉地跟着她回了听雪阁。
既是答应过她的事,即便会因此招来闲言碎语乃至引起颜珂的关注也没关系——许我只是不愿意承认,从而将这份与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念头压在了心底隐秘之处罢了。
照例是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侍从,与她各自洗漱过后,便一同在里间歇下了。
这次我十分清醒,又没什么睡意,抱着对某种即将发生的行为莫名的期待与害怕,裹着被子辗转反侧。
望着正慢条斯理解着寝袍衣带的姜灼,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来缓解这一刻的不自在,灵光一闪,忽然就浮现出了白天的事,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三王子:“说起来,尤克力的那几个护卫的身手挺不错的哈!特别是那个男护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长得也很阳光,就是为人太刻板了一些……”
话还没有说完,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细细一想,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当着恋人的面夸奖别的异性,还有比这更失策的话题么?
换了谁都不会觉得高兴的吧?
更何况是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比谁醋劲都要大的姜灼……我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苦笑着看她背对着我躺下,不置一词,我不由懊恼得捶了捶自己的枕头:看吧,我就知道,她一定是生气了。
“姜灼、姜灼?”试探性地戳了戳她的背脊,戳了几下她都没有反应,到后来,更是将肌肉绷得紧紧地,反而教我的手指疼了起来,“你倒是吭一声,不要不理我嘛~”
“殿下既然中意那麟趾国的蛮子,只管开口向那三王子讨要便是,想必他看在两国的邦交之上,不会不答应的。”缩了缩肩膀,她又沉默了。
我心中无奈,却又忍不住想笑——为什么觉得她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呢?若不是担心玩笑开得太过不好收场,真想继续逗逗她啊……
想了想,我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抬脚勾住她的腿,大半边身子都伏在她的背上,将她牢牢压制住,等到她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后,才贴着她的耳边轻轻说道:“诚然,三王子的护卫看起来很优秀,很讨人喜欢,可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里,早就被某个爱吃醋的傻姑娘霸占了。”
——那个傻姑娘啊,有时候沉稳帅气得引人尖叫,有时候又蛮横幼稚得教人抓狂,可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我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听我含着笑意与她慢慢剖白心迹,姜灼起先只是静静听着,忽而一下翻过了身,反过来将我压在身下,直勾勾地俯视我,神情似嗔非恼。
“我的心意,莫非你还不清楚么?”趁着她有所软化,我连忙将她的手按在胸前,信誓旦旦地说道:“不信你摸摸,看它是不是正在为你跳动。”
对视片刻,却是她先败下阵来,翻到一侧躺下,轻哼一声:“油嘴滑舌。”
到底没有甩开我悄悄寻摸过去的手。
默默地笑了笑,交握的双手十指紧扣,仅仅只是像这样并排躺着,什么都不做,却比什么时候都来得充实与满足。
凝视着床顶的雕花,发了一会儿呆,我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只因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虽说问出口势必破坏此刻极好的气氛,但是我不知道错过了这一刻,我是否还能开得了口:“姜灼,说说你的事吧,我想更了解你一点,可以吗?”
“你想知道什么呢?”她的声线平稳得一成不变,握着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嗯,比如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把玩着她指尖的薄茧,我随口问道。
“我父母早亡,再无旁系,难道殿下不知?”她轻轻瞥了我一眼,意味不明,“每个王府侍卫应该都有档案记录在册。”
她说的档案,我自然知道,也从丙三那里见到过,但还是想亲耳从她口中了解有关她的点点滴滴,仿佛这就带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可是,她大概是误会了我,以为是我对她有所怀疑吧。
我也不知该怎么辩解,索性顺势问了下去:“那日端王妃姜兰漪在临行前与我说,她本名姜焰,出自荣息姜氏,不知你可认得她?”
我侧过身,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斟酌着字句问道:“她还说,她乃是姜氏独女,从未有过姐妹。”
沉默,令人坐立不安的心悸蔓延开来,我对上她的眸子,只觉得自己好像撞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彻心扉,却又溢出一丝丝哀伤——我不禁后悔起来。
就在我想着该如何岔过话题时,却听她低声说道:“我的确是姜氏的养女。母亲说,她是在一个雪夜捡到的我,那时她们刚丢了孩子,认为我是上天垂怜,赐给她们做补偿的,于是便将我当作了亲生女儿,百般爱护。她们虽然与我提起过自己的亲女,到底不愿多说,怕她们伤心,我也不敢多问。”
她淡淡地说着自己的过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她们去世后,便只剩下一个老仆和侍从守在老宅子里,陪我长大。”
我听得正入迷,不防她戛然而止,连忙拽着她的手催促道:“还有呢?还有呢?”
“没了。”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我紧紧按在胸口,无奈地转过脸来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唔……你说你家里还有一个老仆和侍从,那个侍从是怎么回事?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还有,他长得……有我好看么?”最后一个问题才出口,我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意图太明显了!
都说了是侍从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哦,你是说阿杏啊,他从小服侍我,今年应该有十九了,婚配倒是不曾。照理,他是我的通房小厮,除非是犯了什么大错教我逐出门楣,不然他这辈子都是要跟着我的。”姜灼却像没察觉到我的小心思似的,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至于长相么,比你自然是差远了的,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也看顺眼了。”
从小一起长大,那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
一辈子跟着她,那我又算什么?
通、房、小、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原来她在我以外,早就有别的人了,亏我还沾沾自喜,以为彼此是对方的初恋……那么,姜灼在亲吻我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她那个叫阿杏的通房小厮?
又会不会将我和他作比较?
一想到这儿,我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她忽的凑近了我眼前,离得那样近,几乎是与我脸对着脸,唇贴着唇说话,教我连视线都失去了焦距,“只许你后院莺莺燕燕,百花争艳,却不许我有一个通房小厮么?殿下未免过于霸道了。”
“这、这不一样!”我忍着泪意,避开她的亲密,气急地想要为自己辩解,“我与他们、他们……总之,我没有碰过他们!”
我不晓得以前的邝希晗是否与这些花花草草有过勾连,但是那次与姜灼行事时分明落红还在,可见她也只是逢场作戏,从未动过真格的。
正哽咽难过之际,却听她嗤笑一声,点了点我的鼻尖,唇角微扬,眸中含笑,声音里带了几分叹息,几分温柔:“我还没说什么,怎么就急了?你既然没有碰过那些侍君美人,难道我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么?”
了悟她言下之意,我这才破涕为笑,却又为自己的冲动不好意思,连忙拧身埋进枕头里装起了鸵鸟。
她拍了拍我的背脊,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自个儿的生身双亲是谁,缘何要遗弃我;幼时也只知拼命习武读书,唯恐再教养父母遗弃。阿杏与我相伴多年,与我便像是家人一样,我只将他当作兄弟,并无其他。”
听她好声好气地对我解释,本该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心中酸涩得无以复加,我也顾不得自怨自艾的羞怯和伤感,回身抱住她,迭声保证道:“没关系的,你还有我,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不会。”
“当真?”她轻咬嘴唇,眼里竟有几分脆弱和犹疑。
我只觉心疼不已,毫不迟疑地竖起手掌:“我发誓。”
“不要说……”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唇,摇了摇头。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轻轻拂开她的手,我说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罪罚——如果我的坚持能够教她安心,为什么不呢?
左右我是不会抛弃她的——此刻的我,是如此地坚信这一点。
她深深地望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一般。
突然,她将我搂进怀里,握着我的手,沉声说道:“睡吧。”
难得她的手有些冰凉,我却不愿放开,只想用自己的体温帮她焐热。
“简心,我有没有说过,在你身边,我很安心。”在我快要睡过去以前,迷迷糊糊地仿佛听到她在我耳旁低低说道。
——安心么?
……我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