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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中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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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崽子,你回来了?”屋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一出得地牢,黄半山便直奔黄泉殿,谁知找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问过风部的部主才知江莫愁出了事,于是立刻来到了这里。

    他很了解狼。这种动物受伤之后,都习惯躲到窝里舔伤。

    “黄叔?”池月擦了擦脸,将信收好走了出来,“是本宗一时忘了,该早点去牢里接你们......”

    吃了两个月牢饭,黄半山看起来消瘦了些,胡子也蓄得有点儿随心所欲,但精神还算矍铄。他叹气道:“有三个部主暗中护着,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没遭什么罪。只是可惜了,那孩子应当才八个月大......”

    心口骤然一阵窒息。

    他们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

    池月紧紧合住唇齿,口腔里登时弥漫起一丝腥咸的味道。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痛,比摧心藤还要炽烈,比噬心蛊还要难捱。

    “此事是本宗疏忽大意,才令他身处险境。多亏黄叔出手相助,才让他多撑了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伤怀了。”黄半山望着他,眉头深深皱起,口中踌躇了半天,也只说得出这一句。

    神采全无,潭眸尽枯。

    上一次见池月这副模样还是二十年前。而那时候,连他自己也是在一夜之间失了魂魄。

    说起来,这狼崽子原本不宅,小时候也喜欢流窜到谷外四处祸害。但自从竹莫染死后他就再也不出黄泉殿了,对门下弟子也格外疏远,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

    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现个走肾又走心的,却转瞬之间阴阳两隔,连个小狼崽子都没留下,只单单添了心坟一座......节哀二字,谈何容易?

    “我知道。”池月抿了抿唇道,“黄叔,我打算去趟白沙堡。”

    “你不是想要屠堡吧?”黄半山条件反射一样问道。

    “不,我一个人去......去把他们接回来。当然,也要弄清楚人是怎么没的。”池月眼神一冷,“若真是白沙堡所为,本宗自会让他们变成第二个唐家堡!”

    “可白沙堡现在算正道的地界,你单枪匹马的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不妙。”黄半山道,“别忘了,再过两个月摧心藤就会失效,万一和人动手时出现反噬......”

    池月轻轻一笑:“没关系。”他费尽心机苦撑至今,却还是被老天夺走了唯一在意的东西。可笑堂堂魔尊,活到最后竟然一无所有,仅剩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到了这一步,他还需要怕什么?

    早已无可失去,又有何以畏惧?

    “但你一人前往塞北,万一......”黄半山面带焦色,却被池月抬手打断。

    “我主意已定,黄叔不必劝了。我会在走之前将门务安排好,四*尊由海上飞和三大部主接任,各部清除逆党后按原有程序调配人手,不会留后顾之忧的。”

    “诶呀不是这个事!”黄半山一拍大腿,“关键是你找得着路吗?!”

    ......

    忠洲城。白玉楼。

    楼高五丈,红柱灰瓦,飞角翅檐。内分两层,雕梁画栋,典雅古朴。

    这家酒楼是城中菜品最佳,价格也最贵的饭馆,能来此处用膳吃酒的客人要么是真有钱,要么花的就不是自己的钱。

    碧阑接轩窗,翠帘悬户牖。楼上靠明窗的雅座里,有四人围坐了一桌,皆作江湖人打扮,却等级分明。正座上的黑衣公子哪怕只是皱一下眉头,其余三个都能抖到桌子底下。

    接待的小二很是不解,那位主儿明明清俊得犹如神仙中人,怎么会令这几个仆从如此惧怕?

    “主子,您看点这些行吗?”水藿点完菜问道。

    池月淡淡颔首。其实他根本就没注意对方点了什么,看着菜单上细密如麻的酒食肴馔也没兴致,这对一个吃货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然而他已经不可思议了一路了。鉴于宗主大人情绪不稳,水藿、沉川、流三九这三个活宝一路上都没敢多话。要知道碧落谷里已经给夫人陪葬出一座小山了,再多他们三个也绝对埋得下。

    小二记完菜名,又问道:“几位客官可要吃酒?我们白玉楼的相见难可是远近闻名的!”

    “相见难?”池月眼中一动,“相见时难别亦难,这名字倒是取得巧。”

    “这酒原本是十年前,我们掌柜的悼念亡妻所制,没想到卖得很好,您要不要来一壶?”

    “你们掌柜的倒是个衷情之人,那就上一壶吧。”

    “嘿嘿嘿,”小二憨厚一笑,“他现今都娶了十六房了。”

    池月:“......”

    这时,楼下传来几响惊堂拍案之声。

    作为忠洲城里的金牌饭馆,白玉楼十分注重客人的娱乐需求。夜间会请歌妓卖唱助兴,全楼上下皆是笙簧聒耳、鼓乐喧阗。白日里便有说书人在此讲故事、传消息,全当给食客们解闷消遣。

    抖了抖青褂袄袖,堂中的年轻人顶着白净的面皮儿,握着纸扇清了清嗓子,待吃客们的目光皆投过来,才吐出口气悠然开讲:“话说十年前的中秋之夜,月黑风高,雪飞万里,艳阳高照……”

    “停停停,这段老子都会背了,你换一个。”底下有人喊道。

    “行,那就扯点儿别的。”说书人砸了咂嘴,又道,“话说五百年前,狂电大作,天雷劈山,有猴自石中裸奔而出......”

    “打住吧......老子三岁就知道的故事你就别扯了。”又一个人出声了。

    说书人白他一眼:“得,那今儿就不说故事了,某家就和在座的聊点儿江湖最新消息。”

    “快说!快说!”

    对方挑起眉,露出迷之微笑:“诸位可知,女魔头江莫愁死在了白沙堡?”

    众人皆惊:“真的假的?”

    “另外,燕不离燕大侠死而复生了!”

    “真的假的?!”

    “他还和江莫愁生了个孩砸!”

    “真的假的?!!”

    说书人气冲冲的把扇子往桌上一摔:“麻痹,你们会不会捧场?!”

    底下立刻呱唧一片。

    有人开口问道:“那这事儿......鬼门宗主池月知道吗?”

    说书人沉吟一阵,道:“池月也许知道.....”

    “真的假的?”

    “也许不知道。”刚说完就被臭鸡蛋糊了一脸。

    楼上的三个水货根本不敢抬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甚至在转着眼珠四处寻么着安全的避难路线,免得一会儿宗主拆馆时来不及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一声轻笑忽然响了起来。

    三人大着胆子,转过脸偷瞄了一眼,当即吓得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沉川像老母鸡似的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水藿一根一根的掰着手指头道:“夫人死了。”

    “然后呢?”

    “死前生了娃。”

    “再然后呢?”

    “娃是燕不离的。”

    “所以呢?”

    “所以宗主被人戴绿帽子了。”

    “结果呢?”

    “结果......”水藿带着哭腔道,“结果宗主他老人家在笑......”

    清透的酒液在玉色的杯中微微摇晃,发出醉人心脾的芳香。池月嘴角勾如弯月,蹙了十日的眉梢第一次舒展。

    这么不入流的障眼法,果然只有流氓才想的出来。

    举杯将相见难一饮而尽。当真酒如其名,入口虽苦,却回味甘醇。

    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再难也有相见的一日。

    “都蹲里头下蛋呢?给本宗出来!”他拍了拍桌面,将三人轰了出来。

    “宗、宗主......您别太气,这都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流三九哆哆嗦嗦的道。

    池月看着他,笑若春风:“本宗为何要生气?”

    “......”

    “本宗心情甚好。”

    “......”

    “走,跟本宗到白沙堡接夫人和少主去。”

    三人当场就跪了:“宗主,要不咱还是先去看病吧!”

    ...

    胡天八月,北风卷地,千里飞雪。

    阴云之下,银装素裹的大漠一片白茫。一行四骑如飞鸟般迅疾的从雪原上掠过,马蹄溅起阵阵雪粉,发出回荡四野的清响。

    翻过一座沙丘,便见一家黄泥平顶土楼。低矮的窗门皆已风化得掉渣,古旧的门前立着旗竿,望子上写着四个油污不堪的大字,细辨之下才能认出是“龙门烧饼”。

    “宗主,看样子要起暴风雪了,不如先在这儿稍事休息一下。”水藿道。

    池月点点头,近前下马,推门而入,顿时感到热气扑面。这家烧饼铺倒是布置得齐全,一厢肉案砧头,一厢烧柴厨灶。里间一字儿摆着三只老缸,半截埋在地里,隐隐散着酒香。正中装列着一排黑亮的柜子,柜台后站着一个黑衣黑裙、风姿绰约的老板娘。

    “哟,客官这是打尖儿还是......”秋娘子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鬼天气居然还有如此俊的男人送上门来?!不过怎么还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唉,果然男人泡了有损智商。

    “掌柜的,借宝地一用,避避风雪。”池月解下身上的乌色貂裘,坐到了一方胡杨木桌旁,“有酒吗?”

    “有!三十年的女儿红,老窖出的烧刀子,西域的葡萄酒,应有尽有......”秋娘子娴熟的倾身到木桶前舀了两角酒,弯着细腰,翘着圆臀,风姿尽显。

    龙门此地自古兵荒马乱,这家客栈原是她师妹的产业,后因卖人肉包子被查封,就转给了秋娘子。秋娘子也觉得不能行太过伤天害理之事,就改成卖人肉烧饼了。==

    这店向来生意冷清,她平日里也是交给伙计打理,最近是为了寻儿子才回的关外。只是因血潮之故,一直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知道姓唐的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门板忽然一开,一股冷风夹着雪沫吹了进来,沉川急惶惶的张口喊道:“宗主,我们的马......”

    池月瞪他一眼:“大呼小叫的,马怎么了?”

    “咱们的马被这家店里的驴给日了!”

    池月:“......”

    “啪!”秋娘子手一抖,酒碗顿时摔碎在地上。她急忙陪笑道,“是我不小心,这就给客官重上一碗。”

    “咱们的马...”池月干咳了一声,望着沉川道,“不是公的吗?”

    “是啊!那驴也是公的!”沉川冲秋娘子吼道,“老板娘,你得赔我们马的节操!”

    秋娘子哭笑不得:“这、这要如何赔?”

    “让我们的马日回来!”

    “......”

    水藿和流三九也进了门,满脸惋惜:“可惜了汗血良驹啊......以后听见驴叫就得腿软。”

    “都是奴家的不是,奴家这就赔几位爷一坛店里的百年陈酿!”秋娘子抱出一只油黑釉磁坛。

    池月望着她倒酒,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几滴酒液溅出了碗沿,秋娘子嗔道:“您这搭讪的套路可是老了点......”

    “呵,只是瞧着面善,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池月端起碗来。

    秋娘子垂下眼......池老魔,快喝吧,喝了你就能见到我相公了。

    “砰”的一声,一个狗熊般的人影撞进门来。背着只麻布袋的粗犷汉子高声呼道:“老板娘,又来新货了!”

    “艹,老娘说没说过从后门走货?!”秋娘子眼看着池月端碗欲饮,却愣是被这夯货生生打断了。

    “后门让雪堵上了嘛......”那伙计脸上冻得通红,还结着些许冰碴,一笑起来便碎了一地,“这回可是新鲜货,您要不要先看看?还带着气儿呢。”

    池月看了眼他肩上的麻袋,放下了手里的碗。

    没想到龙门至今还有黑店......

    “看个屁!搬到后厨去!”秋娘子瞪他一眼,扭脸又冲四个客人笑道,“糙人一个,让您见笑了。你们继续喝,继续喝......”

    “什么货啊?能不能让我瞧瞧?”池月冷声道。

    秋娘子:“一只羊。”伙计:“一头牛。”

    两人说完同时一愣,当即改口。

    秋娘子:“一头牛。”伙计:“一只羊。”

    语毕,二人互瞪。

    池月轻笑一声:“把人放下吧,看能不能救活再说,黑店也要有黑店的底线。”他虽是笑着,语气中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伙计求助的看向秋娘子,秋娘子深知这魔头武功深厚,绝对不能现在就和他翻脸,便生硬的点了点头。

    将麻袋放在地上,伙计解开绳子将袋子剥开,一个冻得面色发紫的脑袋便露了出来。

    一认出此人,池月和秋娘子同时大吃一惊。

    “河不醉?!”

    “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