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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这一声,众人便将旁话俱是收起,再不提一字。
只紫鹃先迎了上去,笑着道:“二爷来了,昨日好大雪,今日雪化了正有些冷呢。”
宝玉只是一笑,道一声无碍的,便过来细看黛玉神色,见她一如既往,并无半点异样,心里反倒有些难受起来:他巴巴的过来,只是听得贾母看中了宝琴一事,想着与黛玉分说两句,谁知她竟真个全无在意,还是往日那般淡淡的。
“这好好儿的,怎么看我做什么?”黛玉与宝玉自幼一处,虽有心疏离,到底不似旁个,此时见他这般盯着自己看,便索性问了一句。宝玉却有些闷闷的,难得声气也低落了下来:“妹妹便没听见什么话不成?”
这一句话落下,黛玉先是一怔,后面思量一回,不觉双眉一蹙,暗想:难道他说的是外祖母想与他定下宝琴一事来?这、这,休说这事不过打个机锋,未必能成的。真个要成,自己又能说什么?他巴巴的过来,难道是……
心里想了一回,黛玉便体味出其中深意,不觉面色微变,又觉复杂难言,好半日也说不的话来。倒是春纤并紫鹃听得这话,忙对一对眼,且将旁个丫鬟婆子俱是屏退,自己两人却离着近了些。紫鹃只倒了一盏茶送过去,笑着道:“二爷吃茶。”春纤却伸出手来,摸了摸黛玉的手,笑着道:“我说姑娘今日穿得少了,偏姑娘说不必再添,瞧瞧,手都冰了呢。这雪化了的日子,便在屋子里,也得换一件更厚的来。”
黛玉方回转过来,先与春纤道:“偏你话儿多,你去取一件来便是。我还能说一个不字?真个说了,怕要被你们念叨个把时辰。”后头,她才转过头来,且与宝玉道:“到底什么事?偏你巴巴的过来。”
宝玉见她这般形容,心底越发有些发凉,好一阵不知如何说去。屋子里不由安静下来,连着外头一点风吹着竹叶的沙沙声也清晰可闻。黛玉慢慢垂下眼,低头端起茶盏来,却无心吃茶,只用盖儿轻轻撇去茶汤上的一点浮沫。
“妹妹这里安静,也不知道外头的话。”宝玉先吐出这么一句话,顿了顿,后头又道:“若后头听到了什么,也不必理会,那都是浑说的。”
黛玉点一点头,也不问究竟是什么话,只道:“便就这么一件事?也只当你这么巴巴的过来。说来也是巧了,我正想着往各处送些东西,偏你就过来,赶上了这一样巧宗儿。”说着她转过头,与春纤道:“将那如意结拿来。”
这却是前些日子,春纤闲来无事,忽而想起前头冬至日的时候,吃了好些汤圆水饺一类,便立意缝了几个带着笑脸的汤圆、饺子一类的布艺小玩意,又取了丝绳编了几个金丝红线的万事如意结,将那小汤圆、小饺子坠在下面。这万事如意结倒也寻常,只这饺子汤圆瞧着新鲜,又十分容易,故而屋子里连着黛玉都做了几样。
今番宝玉过来,黛玉便取这个来,也是想着能将先前那些话压下的意思。果真,春纤将那一匣子如意结取了来,便是宝玉此时兴致索然,一时见了,也不由拿起一个来细看,又道:“这倒新鲜,不知妹妹是怎么想来的。”
“原是她那日忽而想起冬至的饺子汤圆来,便做了些顽。我们瞧着都有趣,便也做了些。你喜欢哪个,只管拿去,等会儿我便取些送给姐妹们,也能讨个新鲜来。”黛玉笑着往春纤一指,又看宝玉,却见他从里头挑拣了一回,竟寻了她做的一对儿小汤圆结子。她不由偏过脸去,面上笑容也浅了三分,只道:“便只要这一对儿?”
宝玉得了这一对,心中却也有些欢喜起来,竟道:“这汤圆意头好,我只取这一对,也是心满意足了。”汤圆素有团圆之说,可不是意头好的东西,然而偏取了黛玉的,却着实让人心头一跳。春纤念着这个,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竟觉得有些不对起来——若说书中,宝黛之间,原是有情的,可到了如今,黛玉不过兄妹之情,为何宝玉却还是一头栽了进来?他如此,旁人岂能不觉出来?后头要是闹出什么,黛玉又如何自处?
她这么想着,黛玉虽也心中复杂,却不曾想到那些,只是点头道:“只消你喜欢,也还罢了。”两人再说了些闲话,外头麝月便来寻宝玉,道:“袭人家里怕有些不好了。”
宝玉听得这个,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了?”麝月叹了一口气,道:“她妈病重,从外头传了信过来,说是想着见女儿。老太太、太太必是许的,我想着,总也要与二爷说一声。”
这事也并非小的,宝玉忙应了一声,又与黛玉说两句话,便是离去。黛玉见他去了,不觉叹了一口气,道:“我已是瞧得分明,偏他旁的都是明白,这些上面却糊涂。”
春纤听了,正想着说些什么,外头又有通报,却是江澄使人送了帖子来。黛玉不觉一怔,讶然道:“她新婚燕尔,原是新妇,不比在家时候松快,且又是要立规矩的时候,怎么今日倒使人送这个来?”
虽这么说着,黛玉还是将那帖子接了过来,拆开来细细看了一回,竟自欢喜起来,口中道:“原来是叶谙、俞箴她们已是到了京中,难怪她送了帖子来。”说着,她又从里头取出两张笺纸来,一者雪涛笺,一者松花笺,俱是清雅色调,上有书信。
黛玉一一细看,方放下来。
春纤在旁瞧了两眼,一目十行,倒也看出内里缘故来。早在十日之前,叶家、俞家两处结伴上京,如今已是安置妥当,便想着与旧友往来起来。不想江澄新嫁,黛玉所在贾府有素无往来,叶谙俞箴两人商议一回,便索性托江澄将笺纸转到黛玉处来,也省得低下的仆妇等闹出什么话来,须不好听。
这里头的意思,黛玉略一想,倒也心内明白,欢喜过后,便不由轻叹一声,道:“她们也太仔细了些,哪里就到那地步了。”说罢,她略一思量,便令取来笔墨笺纸,自个儿与三人俱是回了贴子,转首与春纤道:“外头天冷,你也不要白白过去,让那管事儿的过来,吩咐两句也就是了。只是这两处地方,须得放在心上,后头若再有什么书信笺纸,却不能推了去。”
春纤点一点头,往外头唤了个粗使婆子来,嘱咐她将专管信笺一事的管事娘子唤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将事儿办妥。紫鹃又早早取了一封六钱的银子,与那管事娘子道:“我们姑娘的事,多劳你走动的。旁日也就罢了,今日既来了,总要与你一些儿茶钱的。”
那管事娘子满脸皆是笑,连声应了,方欢欢喜喜拿着信笺帖子出去了。黛玉也不理会,只在心底思量一回,又重头列了个单子来,道:“她们新到京中,大约也不知道应季之物,虽有旁人说道,我既在这里久住了的,总也要说两句的。且又有乔迁之喜,总也要送一点子东西才是。”
说罢,黛玉便将单子与春纤、紫鹃两人看,三人商议一回,又添了几样,方觉妥当。及等翌日,叶谙、俞箴又送了帖子来,却约定三日后于叶家相会,黛玉便自点头,往贾母处说了一回。
贾母听得这话,却是有些斟酌,只道:“如今天色日冷,你身子又弱,如何能轻易出门,仔细冻着了,岂不是要疼煞我?”黛玉早已想到这个,然而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些暖融融的,当即便道:“原我出门,俱是车马行动,哪里就冻着了。她们原是旧友,又是新到京中,兼着叶家又是亲眷人家,我怎么也得走一回。如今早去两回,后头天再冷了,便再也不去的。”
贾母拗她不过,只得点头应了,口中犹自道:“衣裳须得仔细,路上更要小心,多跟一些人去。”黛玉一一应下,翌日便打点妥当,且往叶家过去。
那叶家上京之前,便得家中老人嘱咐,须得与黛玉走动往来,便瞧她与旁个不同。这回帖子下来,他家越发布置周全,叶谙之母韩氏亦是大家闺秀,原还有些纳罕林家家业倾颓,且也不算甚亲近的亲眷,如何家里老夫人这般照料林家孤女。待得见了黛玉,她方心里点头,忙一手拉了她细问,一面又与女儿叶谙叹道:“怪道老太太喜欢,孜孜念念不往,我瞧见了她,心里方明白——这么个女孩儿,谁个不喜?”
说着,她又令取来表礼,黛玉一一领了,又谢过。韩氏见她形容娇弱不胜,眉目间却神采自生,心里越发喜欢,拉着她说了半日,及等俞箴过来,她方令三人去里屋说话,又送了茶点鲜果等物,一一俱是照应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