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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般周全,黛玉并俞箴两人俱是看在眼底。留了两个大丫鬟,旁人一去,两人便笑与叶谙道:“本就叨扰了的,还这般仔细,倒是让我们心里不安。”
叶谙便一推黛玉,笑指着她道:“若说这个,这源头还在你身上里。临行前老太太嘱咐我许多话,内里头一条便是你。既是老人家的吩咐,我焉敢不告诉母亲?她既听了这些,仔细周全些且不必说,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标志的人物,惹得老太太如此。”
“想来这回见了,后头也是如老夫人一般,倒是将你也比了下去。”边上的俞箴听得这话,不由抿嘴一笑,且捏了捏黛玉的脸,叹道:“这么个模样儿,真个是我见犹怜,谁不爱呢?就是我们,后头也少不得念两句呢。”
她们说得亲密不避人的,黛玉想着旧年相识,又是同乡,心底一丝儿隔阂也尽数消去,且亲亲热热与她们说起话来。甚么诗词文章,甚么琴棋书画之类俱是不提,一时话头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得,竟说到路途上来。三人俱是经了三千路途一番风雨的,说起话来,也都是叹。
黛玉还可,到底择了春秋两季,恰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虽也有些风雨,到底好了许多。俞箴叶谙两个今番却是遭了大风雪的,此时说道起来,也有几分感慨:“原说着虽迟了些,到底不算的冷,谁知今冬好生冷,路上几回延迟。最后四五日,临了京城,竟越发冷得出奇,又落了一场雪,连着江面都一时冰封了。好在俱是薄薄的一层儿,等了一日,也还罢了。”
如今不过十月,论起节气来,也不过将将大雪的时节,只是往年京城里,多是些小雪,偏今番竟落了那么一场大雪。黛玉听得这话,不由叹息,道:“这便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了。及等到了路上,旁个再也难说的。”
叶谙俞箴两个也是点头,又道:“若能春闱折桂,倒也不辜负这一场艰难了。”黛玉便不说什么,倒是一边的春纤听了,心里忽而想起旧日顾茂所说蒋家三五个月必是要来的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暗想:论起来,竟也是这么两月的事儿了。可路途艰难,怎好使人千里迢迢来这一趟?没得要是受寒生病,岂不是自己的错?
她想到这个,一时竟有些想入神了,后头便没再十分理会黛玉仨人说了什么,只偶尔倒茶送点心等。待得后头韩氏设了小宴,令三人出来吃酒,她方回过神来,且立在黛玉身后,服侍了一回。
一时兴尽,黛玉并俞箴两人瞧着日头已是迟了,方才起身告辞。韩氏犹道:“今番到底有些粗陋,后头若是得空,我必设一处精细宴席来,且让你们尝一尝我们家的风味。”热情殷切,竟是姻亲也不如的。
黛玉看在眼底,心里也有几分滚烫,后头与春纤说道起来,却有几分叹息:“母亲旧日设宴招待,亦是如此殷切备至,且讲究自家风味的。我瞧着韩夫人,倒也有几分想到了她来。”说到后头,她眼圈儿微微一红,却偏开了头,不愿再往下说去。
春纤是深知她的,虽说自生就一番缠绵悱恻之情,却不愿人前作色。就是在自己并紫鹃跟前,偶尔伤感一回,自己都不愿多提的。她既不说,春纤也不提这话,只笑着道:“姑娘既觉亲近,日后不妨常走动。便是天儿冷不好出门,鸿雁锦书也雅致哩。”
黛玉听得这话,便是一笑,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道:“偏你这妮子话儿多。”口里怎么说着,她心里却畅快了几分。不想后头回到自己屋子里,却听得紫鹃提了一件事:“晴雯那丫头病了,今儿我使人从她那里拿个东西,她却起不得身来,只怕有些重呢。”
黛玉并春纤听了,都有些担忧。春纤便道:“姑娘身子弱,姐姐要换衣裳也是麻烦,我却是便宜的,且去瞧一瞧她,若有什么,回来再与你们说去。”她还不曾换了衣裳,此时只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便自往怡红院里去。
不想入了内里,迎面碰上的便是宝玉。他原是往外头走的,见着春纤,便顿足笑着道:“你怎么来了?”春纤目光一转,看他身后还跟这个袭人,正与他理斗篷的系带,便上前一礼,而后笑着道:“我回来听紫鹃姐姐说,晴雯病了。我素日与她好的,便过来瞧一瞧她。倒不知道,她现如何了。”
宝玉神色一暗,道:“她原不过有些着凉,昨日为着给我做点东西,倒是熬了一阵,倒有些不好。如今吃了药,前头还睡着,我也不敢惊扰了。你若要去看,只管过去。”
这是补雀金呢?
春纤心里立时想到了这个,不由眉心一蹙,口里却还是应了下来。宝玉还要说些什么,边上袭人却道:“二爷,老太太还等着呢。”宝玉想了想,到底嘱咐了春纤两句,方才去了。
看着这般情景,春纤微微一笑,也不等袭人说什么,便自道:“袭人姐姐方才回来,想是忙乱的,却不必招呼我了,倒显得彼此生分。”谁知,她这话才说完,那边袭人却笑着拉住了她,唇边笑盈盈的,俱是亲近:“我方回来,还不及收拾。如今晴雯却不睡在她的屋子里,正在里头屋子呢。你要过去,怕是扑了个空。”
春纤目光闪了闪,便与她一道去了里面,果见着晴雯正躺在内里,只已是睁着眼,正与麝月说话。她见着春纤来了,便支起身子来,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春纤细细打量两眼,见她乌发松松挽着,上头只簪着一朵红绒花,身上穿着一件银红衫儿,拥着茜纱被,虽面上还有几分病容,却也被映出了一片融融暖意来。她不由心里一顿,方走到近前,嗔道:“若我不过来,怕是你好了,且还不知道你这病了一场哩。要不是今日紫娟姐姐打发人过来,再不知道,你竟就病了。”
晴雯便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过小病症,我素日康健的,不出三四日,必也好了的。”两人说着话,袭人并麝月便悄悄退了下去。见周遭再无旁人,春纤方凑到她耳边道:“不是早有打算了,没得为了一件衣裳挣命作甚么?偏只你一个能做了不成?”
“这里头的衣裳,原就是该我做来的,且前头也不过咳嗽两声,哪里就连着一阵也熬不得了?分内的事哩。”晴雯见她这么个模样,反倒有些疑惑,想了想,也是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你,好好儿说话不成,这细声细气的,又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我过来偏遇见了二爷,才说了两句话,便被袭人截了去。我瞧着那模样,倒都不似往日。”春纤低声点破了关节,又嗔道:“怕是你再留着,她心里也有些念头呢。”
一听这话,晴雯面色便冷了下来,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呸!我且懒得理会她。”口里这么说着,她心里却着实有几分恼恨,面上不由也带出一丝来。
春纤说这话,只是怕她得了宝玉真心优容,便打消前头离去的心,可见她这样,又不免生出几分担心来:“旁个这么说,我是信的。偏你素日是个性子强的,再忍不得这些气,后头必要发作出来。倒是我的错,没得提这些,平白让你恼了,不要将养身子。”
“不信旁的,也得信我前头说的话。我与林姑娘怎么说来的?自然是看得清楚,方说了那么些话来。便我这会儿心里恼,说的话却是真的。我是个丫鬟身子,怎好有个小姐脾性来?若是这个都忍不得,等到了外头,怕是要被人吃了哩。”晴雯却摇了摇头,且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然而,依着春纤看来,她虽是明白,可俗语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还没个水磨工夫,二又不曾有甚十分的磋磨,一时半日的,哪里能轻易改了性情?只晴雯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你心里头有数便好。”
她却不知道,晴雯心里早有一番主意的。
这探病之后,没过两日,她便先去与宝玉说了一回,只道哥哥已是病了,嫂子也不能操持家里,便想着家去一回。宝玉听得这话,自然应承,且又嘱咐好些话。晴雯也不多说,着意打扮了一回,又往贾母处走了一回,趁着王夫人在,她便要显一回风流灵巧。后头回来,也是每每如此。
不出三日,王夫人便有些皱眉,只还记着前头巫蛊咒人一件上她的功劳,又是老太太的人,便还不理会。谁曾想,再过两日,晴雯却连着咳嗽了几回,王夫人便令让她家去歇息。晴雯也不恼,取了衣裳回去,后头在自家住了三五日,便使人报了个女儿痨一般的病症,只求脱籍,求个回乡安葬。
王夫人说与贾母,便让她们一家子皆脱籍,又令人取了她的一应物件,且从私房里头取了五十两银子,一并给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