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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便木呆呆地一径被拉了去。
紫鹃立在高处看了两眼,头前倒也心里有几分惴惴,总觉得有些异样,但想着往日种种,便也释然了三分:若是听了黛玉定下婚约这样的事,宝玉还不惊不扰的,那便不是他了!须知道,就是二姑娘出阁,他也有几分郁郁哩。只是一条,他这么个模样,怕是要闹出什么来的,可得先说与姑娘才好。
由此,紫鹃一回去,便寻了黛玉,将宝玉一件事回说明白。
“他、自来有些心思,我是知道的。”黛玉听得这么一番话,心内也是复杂,平添几分怅然。她与宝玉,本是姑表之亲,青梅竹马,若说真个全无情谊,便是瞎话。只是再多的朦胧情思,也抵不过外头风刀霜剑,有一个二舅母在,她若迈一步,岂不是将林家名声放在旁人手里任凭处置了?何况宝玉一派赤子心肠,虽是情分极好,却终究只是依仗着家里宠爱,并不是能做主的人。她若是生了那般念头,怕也就是彼此搓揉,竟白白伤心伤神的。
父母与她一身骨肉,寄托千百心念,却不是让她这么耗费的。
想到此处,她便又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只是这么些年过来,你也是知道的,这里头瞧着是富贵乡,繁华地,可也有豺狼恶犬,也有污秽不堪。宝玉他又自来不是个能做主的。我晓得这些,便再没旁个心,只想着早日脱身出去,也好落个干净。因着如此,我方总远着他。本当他也是明白了的,没想着,他还是那么个心肠。若是旁个事,依着这些年的情谊,我总要说两句。可这样的事儿,我一个女孩儿,再没什么提的理儿。他自有父母兄弟,总有能说能劝的人。”
“姑娘,若是宝二爷闹出什么话来,怕是不好。”瞧着紫鹃被黛玉说得沉默下来,春纤想着原著中紫鹃试玉的结果,不由得心里一颤。她也是糊涂了,前头竟没想到这个来。虽说如今木石前盟作罢,可是现在黛玉却是真真说着要出嫁的,宝玉如何能轻易作罢?
想到此处,春纤自个儿且有些头皮发炸,因搓了搓手指头,咬着唇道:“就是前头二姑娘出阁儿,我还瞧见宝二爷绕着紫菱洲抹泪叹息,像是吟诗作赋一般。他自来是珍爱姐妹的人,打小儿一道长大,这咋咋然去了一个又一个,怕是受不得这激灵的。他打小就有些魔怔的,若是嚷出什么话来,旁人不知道的听见了,怕是不好。总归一句话,二姑娘总是堂姐妹,姑娘却是表姐妹,原就不同的。”
她说得这几句话,又是遮掩了宝玉那一番念想,又是比出紧要的事来,黛玉连着紫鹃俱是聪敏人,哪里不清楚的。一时听得分明,她们便微微白了脸,一时说不得话来——这话说得极好,可是,她们又能做什么去?
好半晌过去,紫鹃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总还有老太太、太太在呢。”黛玉素白着脸,蹙着眉头一个字也没应承。她与贾家本是骨血姻亲,这么些年煎熬过来,方越能体味里头的寒凉,越能知道:若是与宝玉想相比,自己在贾家眼中,真个算不得什么的。便是外祖母,也是如此,她先是贾家的老太太,次后才是自己的外祖母。真个宝玉有什么不好,休说自己名声有损这样的小事儿,怕是自己还得受累!
她正是想着,谁知外头便紧着跑进个袭人,一把拉住了紫鹃,又急又怒,上来便问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什么?你瞧着他去,你回老太太的话,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子上。
黛玉忽见着她来,又是这样的神情举动,心底不由一沉,因问道:“究竟怎么了?”袭人定了定神,方将宝玉魔怔一事说道出来,又将奶娘李嬷嬷说得不中用等说出来。便黛玉心底有数,且与宝玉只剩下兄妹之情,此时听得这么一番话,也是面色煞白,一时说不得话来——李嬷嬷是积年的老嬷嬷,她说着不中用了,怕是真不中用了。
还是春纤瞧着不对,忙端了茶与她吃了两口定神,方才好些。
而另一头的紫鹃也是心思敏捷,又想着头前宝玉被拉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便有些疑心,打量了袭人两眼,她方道:“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两句随常的闲话,他便被你拉了去。”袭人一听这话,倒是怔住了,因道:“他是个傻子,常日里没得说起话来,竟便触动也是有的。”黛玉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那边紫鹃已然道:“我去瞧瞧,再没得两句闲话便这样的,若有什么,早些去解说明白,想他也能醒过来了。”
黛玉听到这里,也自生了几分疑虑,且将头前的惊慌压下。因此,虽是动了动唇,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唤了个小娥跟着过去:“要有什么,好歹有个回话的人。”她们一径去了,黛玉却自起身坐在那里,神色半明半暗,只盯着窗纱上面影影绰绰的竹影不说话。春纤原想劝她两句,可细细想来,又说不得什么,竟只合叹一口气,也陪着她坐在那里候着消息。
另一头的紫鹃一入得那怡红院中,便见着贾母王夫人等都已是在那里了。贾母只见着她,立时眼内出火,且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甚么话?”紫鹃心下一转,忙就含含糊糊着道:“并没说什么,只二爷问话,我便应了一句——府里头传我们姑娘的话,原也有几分真,只还要老太太做主罢了。”
这府里头传黛玉什么话,众人口中不说,心里俱是明镜一般。贾母立时看了王夫人一眼,见着她低头不说,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厌烦来,一时又瞧着宝玉呆呆的,暗暗生出几分恼恨来。谁知宝玉见着个紫鹃,竟就哎呦一声,哭了出来,倒将这僵局打破了。他一手拉着紫鹃,一面道:“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众人皆是哑然,说不的话来:黛玉出阁儿,如何带的一个宝玉。这么个年岁,他竟还是个孩子,且不知道这男女事来。想到了此处,王夫人也抬了头,又有薛姨妈分解了一番兄妹之情,便有几分遮掩过去的意思。谁知宝玉却分明争辩道:“林妹妹是我们家的人,如何能嫁到外头去!”一时竟又胡搅蛮缠,口里说出无数胡话来。
贾母等人也顾不得旁个,且先紧着宝玉,又将紫鹃留下,又着紧请医延药,倒是将这一处闹得天翻地覆。小娥瞧着这般情景,只咬着手指头不敢说话,暗里却想:我们姑娘到底是林家女儿,这不出嫁又算什么?便是这府里的姑娘,谁个还能留一辈子?这宝二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将人听得不安呢。
想到了这里,她又见着紫鹃实在脱不得身,竟被宝玉绊住了走不得,便只得往□□馆里头跑一趟,且将这里头的话一五一十说与黛玉。那黛玉素日心思玲珑,最是个思虑多心思重的,一听的这些杂话,面色登时雪白,抖着手道:“老太太竟再没说话?”
小娥便垂下头去,惴惴着道:“老太太只叫着宝玉,又将紫鹃姐姐留下来……旁的话,许是一时顾不得了。”黛玉的目光一点点迷蒙起来,半晌过去,她才是慢慢着道:“好了,你也累了半日,先歇着去吧。”一句话打发了小娥,她心里却是翻山倒海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还是春纤从旁端详了半日,低声劝道:“姑娘不必多想,如今再怎么着,我们也没旁的法子,只得先看着的。”她口里说着,心里却也明白,今番且不同与原著中试玉,那会儿紫鹃说着回扬州去,好歹有个兄妹之情千里远隔的话好遮掩,如今却是为着黛玉即将成婚这一条闹腾,由不得人心里不思量,这贾府下面的仆役婆子等几百张嘴,什么事过了他们几道传话,真个是损了名声儿,且说不得辩驳的话来。
黛玉更知道里头的事,旁个都不提,只贾母打听那陶家种种这一条,便可知陶家也能打探自己这里的消息。设若他们听到了这样的传闻,心里又能怎么想?纵然这陶家不提,后头旁人家听到了这些消息,又有谁家没个思量?
想到这些,她心里便觉煎熬,想着想着,面色越发雪白,被日光一映,里头竟有些透明起来,越发添了几分娇弱。春纤瞧着不对,又不知如何劝起,只得倒了一盏茶送过去,口里道:“姑娘且先吃口茶,旁的事体,咱们再细细琢磨,却也不迟的。”
黛玉闻言,转头看向她,正要说话,外头忽而禀报,道是琥珀来了。两人皆是一怔,黛玉也不及多想,便令请进来,谁知她一入内,便道:“姑娘,老太太且想让春纤也过去照料宝玉两日。”
这一声落下,春纤还只是微微皱眉,黛玉的神色已是冷淡下来,一时拉住了她,口里道:“紫鹃已是过去了,我这里再离不得她。若有什么,便让雪雁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