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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本是一等心思玲珑的人,一听这话,便觉出里头大有深意,不由凝眸看去:“这话倒有趣儿,只不知从何说来。”顾茜却与她亲厚,不比旁人,非但不答话,且还催促道:“姑娘且别管从何说来,只与我说一句话。我那哥哥,你素日听来,可还使得?”
见她如此,黛玉心里一动,不觉眉间微蹙,脸颊微红,原要恼了的,但想着素日情谊,又知顾家旧日一段故事,到底压住心头恼意,且回了一句:“若说为苏家儿郎,为人兄长,自然是极好的。”
这一声落下,顾茜知她猜出五六分意思,已是心生羞恼。可若是一丝儿思量也无,这羞恼两字,又从何说起?念及此处,她也敛了笑意,郑重道:“你自来聪敏,真个水晶一般的心肝,我也不瞒你,总实话说与你听。若不是他真心如此,若不是大事上贾家竟不能依仗,今儿我再不与姑娘提一个字的。”
黛玉原是为着唐突冒昧四个字而恼,听得贾家两字,也不由沉默下来。旁人不知内情的,若是如此,自然是唐突失礼。可顾茜原与自己相处数年,十分亲厚,且也知道郑家、陶家两处的始末,哪里还能不明白贾府会做的事?想来也是因此,她方问自己心意,而不正经登门相求。
然而,纵不说自己断没应诺之礼。便就不知廉耻地应允了,贾家、外祖母他们能真个应允?
思及此处,黛玉又觉怅茫无奈,不由将羞恼之心去了大半,叹道:“说这些又有何用?这样的事,哪有自己主张的道理?”
“旁处且不必管,姑娘只说自己心意。”顾茜沉吟片刻,便将顾茂先前之意暗中道来。虽是暗示,然而黛玉何等灵慧,自然一听即明,不由大受感动——虽不知如何谋划,然而能信誓旦旦如此,总有几分强求的能耐。可在此之前,能先想到贾家长辈无用,询问到自己这一处,相求应允,便是极难得的尊重,也是一份情意。
更何况,黛玉旧日也曾为顾茜思量斟酌,又曾见过听过顾茂种种,颇知他人品性情。这会儿再细细想来,她便说不得一个不好来。然而,终究是萍水相聚,数面之缘,如今相问姻缘一事,她一则茫然,二则羞恼,也实说不得一个好字。末了,竟不过一句:“我已是说过了的,若说为苏家儿郎,为人兄长,自然是极好的。”
虽是一般话,言语神色,她却与先前再不相同。
顾茜心中度量片刻,方问道:“那他若是登门相求……”
“那原是他的事,与我何干?”黛玉立时接了这一句,想了一想,她又道:“只这府里,你也深知的,我不必多说,只别恼了,伤了你我情谊才好。”
这两句话落地,顾茜立时明白她的心思,当即点头称是,又笑着将话题一转,说及晴雯:“如今彼此越发大了,竟一日日不同,如今她竟改了脾气,虽还直率,言语却比头前更软和三分。”
黛玉细细听了,也不由一笑,因道:“女孩儿长大成人,自然不同旧日。旁的不说,昨儿我去看三妹妹,她竟也说及赵姨娘,言语和软。你也晓得赵姨娘素日的为人,三妹妹每每为她所累,常有愤懑无奈之事,为此并不曾在我们跟前多说她一句话的。”
“若论这个,却是三姑娘事事在理,便稍欠一分恩情,可她一个女孩儿,原归太太管束,又能如何?偏那环三爷又是那么个模样,实在可惜。”顾茜点评两句,两人便将头前一回不曾说及的闲事谈了一阵。也不是旁个,不过将及迎春、惜春、妙玉、湘云、宝钗、宝琴等,乃至于江澄、叶谙、赵馥几处。
一时兴尽,杨欢又自过来,含笑道:“偏你们情分好,说了这半日的话,茶也不吃,倒是越发有滋有味的。”黛玉忙请她坐下,因笑道:“我们原都在一处,本是惯熟了,偏如今却隔了两处,不免积下许多旧话来。”
杨欢也自一笑,并不在意,只令人端了几碟子茶点来:“那也是常理,我明白的。说来也巧,前儿宴席上头我们说起各家新鲜吃食,里头便有几样我未曾尝过的。这一点儿事,倒不好麻烦人家,我估摸着法子,令厨下试做了几样。比不得她们家中样式,只图个新鲜罢了。如今你们来了,我便挑了几样尝着还好的来。”
黛玉并顾茜闻说,也往那几碟子茶点上看去,果然与京中旧样不同,倒似别有风味。旁的倒还罢了,内里有一样苏式桂花绿豆糕儿,黛玉一见便笑:“别的我不认的,只这个,旧日里却尝过几回,与京中迥乎不同。”说着,她便一面拿帕子托住,一面捻了一块来咬了一口。
“表姑自小长在苏州,方瞧中这个。可样式旧,里头却有洞天,原是头前赵姑娘家的法子,用的黄冰糖儿,点的麻油。我尝着倒好,只不晓得您的脾胃如何了。”杨欢见她挑了这个,便伸手推了推碟子,颇为殷切。
由此三人说了半日闲话,方才告辞散去。
只黛玉回去还罢了,不过思量一阵,便倚在案前,倦倦翻着一本乐府诗集,听着外头风吹竹叶,且出一回神。顾茜一等回去,便有些浮躁,吃了一盏茶,她方压住心头思量,又将家中几件细故处置了,回头取了笔墨临帖,专等顾茂自官衙回来。
这一等,等得日头昏黄,鸦鹊啊呀回巢,顾茂方回来。
到了这会儿,顾茜已是心平气静,瞧着他去了外头大衣裳,便提壶倒了一盏茶,推过去道:“哥哥且润润唇。”一时待他吃茶毕,她又说了两句闲话,不过笑问官衙如何,又道家中境况。
顾茂原知道她的性情,虽分明晓得今日她去见了那林姑娘,但见她含笑以对,心里便有六分安稳,又知事涉紧要,竟也压住了一字不提,与她说些琐事。一时又有小丫头回话,道是晚饭布置了。他们用了饭,又漱口吃茶,方转到书房里头去。
头前几番整治,又特特立了规矩,如今顾家里书房是一等紧要严密所在,两人心内自都明白。待得丫鬟上茶退下,关了门他们便说起今日事来。
顾茜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道明黛玉言语神态,只心中几句话,到底不曾明说:虽在旁人眼中,黛玉如此,已然算是应诺,只是女儿家脸面,总要矜持罢了。但依她看来,黛玉之心,正如她所言,二分感激,一分懵懂,却并无情意。也是,照着书中看来,这不过是世间又一桩金玉良缘般的求亲,便有十分尊重,到底不是她心中的木石前盟般的真情。
可惜于这世间,真情难得,就算有个宝玉,且还有贾府、王夫人这一等要应付,他又无担当,如今黛玉又远着,竟还罢了。至如旁处,这真情两字又哪能数面就定下的?既如此,还是照着世情,投桃送李得好。
至如真心,也须得真心换!
她这般心思,不曾言语。然而顾茂与她兄妹年余光景,本性细密,又十分关切,深知她待黛玉之心,一眼看去,便猜出她留有余地,怕还觉得自己颇有不足。对此,他也只一笑,双目深深:“林姑娘之意,我已是明白,她既无深情,却也有几分好感,并不抵触此事。既如此,我在不伤及她分毫之下,必全力以赴。”
顾茜沉默片刻,到底不曾反对:毕竟,顾茂并黛玉两处皆有数面之缘,又因自己颇知彼此性情人品,也有三四分如意,总归比旁个好的。只是,他究竟要怎么求亲,方能得贾家应允?
头前郑家郑文成、陶家陶藉,俱是一时之才,且有父母家族做依仗。论说起来,顾茂人品才干虽胜过,可父母家族等处却大有不如。依着如今世情看来,总算起来,他还多有不如。那郑文成的母亲唐氏执意不许,也还罢了,后头的陶藉可是十分人才,贾母犹自不许,他又有什么把握,竟就能成?
由此,顾茜便问道:“林姑娘这一处且不说,贾府史太君可是一心亲上做亲,哥哥真有把握?”顾茂轻笑一声,垂下眼帘敲了敲了案几,因笑道:“妹妹原不知道这等大家族,最是能权衡利益。虽说那老太太看重林姑娘,可能越过那贾宝玉?至如旁的,更不必说了。只瞧着先前贤德妃如何入宫,便一目了然!”
此言罢了,顾茜便略有所觉,知道大约也就利益两字,也不再多问,只照他所言,明日就备下礼单。后日休沐时,顾茂果拿着礼单并东西,一并往贾府去。
贾政出面相待,闻说是求亲,他也不由吃了一惊。半晌过去,他方踟蹰道:“虽说我那外甥女父母亡故,我身为舅家必要为其安置。然而家慈怜爱非常,外甥女一应大事,须得她老人家应允做主,方是道理。”
“此番冒昧登门,原因父母长辈过世,无人主张,方才唐突相求。”顾茂知道,这样的事,哪怕这贾政十分愿意,也没有一求即许的道理。因此,他也温文和煦,犹如春风:“自来一家有女千家求,小辈告知一声,若是得蒙青眼,后头自然要照着规矩礼数,方才是正理。”
贾政点头称是,便将此事搁下,又略略说了两句政务,便专将些经史诗书一类拿来言语。顾茂读书二十余年,